罗知县先让吏员去办事,随后赶紧过来对赵辉行礼:“驸马亲至,有失远迎。且容下官先更衣,再来向驸马请罪。”
“罗知县自便。”
那罗知县又一一向众人团团作揖,赵辉听他称呼那千户为金千总。
“原来是驸马爷当面。末将金奉君,应天卫千户,家父金玉。”
“原来是金千总!”
亲军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佥事金玉的儿子。金玉已经随朱棣北狩,金家正是江浦人。
其他人又纷纷来向赵辉行礼,心里忖度着他来这里的用意。
今夜是县尊在县衙请江浦乡绅富户一同商议如何应对流民,他一个过境驸马来凑什么热闹?
莫非少年人热血上头,见了流民惨状要带头捐银?那今天夜里可要肉痛了!
大雨滂沱,南京城内的朱高炽卧在榻上,他是给气的。
“浙西五县赈济令眼下要是出了,江北流民更加躁动。”朱高炽气喘吁吁的,“这消息那么早就传出去了!”
杨士奇平静地说道:“不奇怪,通政使司、六科、户部,知道这事的本就不少。江北流民本不算多,散于各府州县,地方自能赈济安置。如今齐聚安庆、江浦、江都,当务之急是先把他们安顿在江北。”
黄淮凝重地说道,“要安顿这么多流民,除非以工代赈。让他们千里迢迢去武当山还是淮北开凿会通河?行不通。再要另兴大工,夏原吉不肯依。”
“冲着大报恩寺来的?”朱高炽在卧榻上长吁短叹,“不行,至少要等漕河全修通了。”
杨士奇却摇了摇头:“殿下,恐怕是冲着幼军来的。”
“幼军?”朱高炽大为意外。
“不错。”杨士奇郑重说道,“府军前卫虽已重设,但幼兵尚未选满。眼下除了大工赈济,也只有府军前卫粮饷断不会短缺,只差兵丁,足可容下这些流民。募一人可养一户,如此流民就不成问题了。”
暗中做这一切的人,当然吃准了朱高炽不得不处置好这个问题。
流民聚在了一起之后才是最危险的。如果不能很快妥善安置好,说不准就会酿成民变。
而南京城这里得到的消息可不止江浦一处。三个地方的流民加起来已经过万,那么如何安置,朱高炽的选择其实并不多。
要么就启动大报恩寺大工,吸纳这么大数量的流民为工。要么就从这些流民里募选幼军兵丁,一口气把府军前卫填满。
只有府军前卫已经确定了编制,预算了今年的粮饷。
而朝廷财计现在绝不可能支持大报恩寺开工,让流民去武当山,去淮北山东,都不可能。
朱高炽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才说道:“这样一来,府军前卫却废了。”
都是流民当中选募,不说底子如何,将来好重用吗?其中有奸细吗?
“不止如此。恐怕还要划出屯田,将他们编入府军前卫军籍。既是府军前卫,只能在南直隶找地方,这又要和五军都督府商议。”黄淮深吸一口气,“不容易!”
从寸土寸金的南直隶划出府军前卫的屯田以安置幼兵家属,那不是从既有的勋武利益格局之中抢食?
……
江浦县衙里,知县罗远经抹着眼泪:“江浦县三万余百姓在后,羸弱濒死三千余流民在前。我饱读圣贤书,忝任一方父母,为之奈何,又于心何忍?”
县丞郭松乔沉重地说道:“各路关又报来,仍有流民在往江浦赶。流民不能过江!但既有流民齐聚南京之势,江浦县处置不好就有大乱!诸位家业在此,万万不能袖手旁观!”
这时一人开口道:“冷泉公,你德高望重,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被人推出来说话的人叫庄峻,他一脸难色:“府尹断不会坐视不管,太子殿下更有主张。依我看,县衙已经处置有措了,等南京的意思吧。”
郭松乔沉着脸:“冷泉公,江浦县岂能无所作为?眼下这处置有措,一天就要近百石粮,县衙又能支撑几日?流民聚集之地非只江浦一县,我们岂能不为朝廷分忧?”
“金千总,应天卫有什么说法?”又有一人小心问道,“流民齐聚,事出有因啊。”
金奉君看了看他,随后说道:“江浦诸卫所职责只是拱卫京师。都督府没有明令,卫里又能有什么说法?今日我只是代金家而来,我看你们也别拐弯抹角。流民总要安置的,你们就算怕,总要尽一份心才是。”
赵辉只看一个个脸上忧色不减,心里琢磨着他们的顾虑。
江浦县诸官“祸从天降”,这些流民他们万万不能放过江,更不能酿成民变。
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有所作为,而南京得面对几个方向的流民,给他们的支持恐怕有限。
毕竟流民人数太多了。
这些本地乡绅富户当然也是直面威胁的,但这威胁并不仅仅只来源于不稳定的流民冲击,还有掺和这件事的风险。
既然都看得出来流民是被有心人鼓动而来,那么踊跃帮助安置好这些流民,不就坏了那鼓动流民之人的大计?
可是不做点什么,他们这些本地乡绅富户又要得罪江浦县、应天府和太子。
罗远经再次开口:“不论如何,都要先稳住流民,要防着病疫滋生。粮,药,遮风蔽雨之所,御寒衣被,都要钱,要人手。本县之意,江浦县还是要齐心协力共度难关,一是出钱出力,二是力所能及各雇用一些流民。有了指望,他们就不会涉险过江,也就不会阻了公主殿下和驸马回京。”
赵辉忽然被他提到,倒像是今夜商议这难题还有帮他忙的意思。
“罗知县这话是什么意思?”赵辉哼了一声,“莫非流民处置不好,本驸马也不好动身了?”
“驸马见谅。”郭松乔赔笑道,“今天驸马也看到了,码头船一动,到时流民还不知会怎么发狂。”
“那就依罗知县所言,你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赵辉不满地说,“忽然流民齐至,公主殿下也十分心忧。还是速速处置好,我们也好早些启程回京。”
一众乡绅富户低头心里暗骂:罗知县借势压人,你倒是只想着早点拍屁股远离是非之地。
于是一个个多少开了口,你十两我二十两的,或者又说尚有存粮三十石,或者愿雇一两户仆役来佃租余田。
但在三千多张嘴巴面前也只是杯水车薪。
“县尊,光靠江浦县实在力有未逮啊!”有人叫苦,“大家伙齐心协力,这些钱粮施粥赈济,足够支应月余了。到那时,朝廷定有处置方略啊。难道县尊想要江浦一县就给这三千多流民找到生计?整个江浦县也只有三万余人丁。”
罗远经看了看金奉君:“金千总,若是诸卫所愿把他们编为军户,让他们屯田……”
“罗县尊!”金奉君神情肃然,“你有这想法,奏请上去就是,我岂能做主?”
他这样说完之后,却又开口道:“不过眼下想多安置一些,也不是没办法。”
罗远经精神一振:“还请金千总明示!”
“我们应天卫几个卫所已经有定额,罗县尊若是奏请把他们编为府军前卫军户,不失为一策。要是再肯把江浦官田拨给府军前卫作为屯田,那不就妥了?”
金奉君这话一说完,罗远经和在座乡绅富户无不变色。
“江浦县官田都有佃户,这如何使得?本县佃农定因此闹事!”
说话的只是某个乡绅,罗远经脸色更加难看:金奉君这是变相提醒他,流民之事背后的牵连更大。
他这样奏请,到底是帮太子还是害太孙?江浦县诸卫所之间利益格局已定,仅有的官田更是已经与在座乡绅富户利益相连。
金家不做人了吗?提出这样惹众怒的法子。(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