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画面,是未来的金陵城,建文四年六月十二日。
宫城各门,气氛肃杀。稀稀拉拉的守卫中夹杂着亲王和武官的身影——朱允炆派出了在京王爷和勋贵守门。恐慌如同实质的雾气,笼罩着皇城。
一个身着大红麒麟补服、头戴七梁冠的年轻武官身影,在昏暗宫灯下格外醒目。他猫腰疾行,借着廊柱阴影,快速摸向一处紧闭的宫门(左顺门)!
刺目血字同步浮现:“左都督徐增寿(徐达子,辉祖弟),谋作内应!”
“徐增寿?!”
“徐天德家的小四?!”
“燕王的小舅子?!”
几声压抑不住的惊呼在勋贵圈子里炸开!傅友德瞪大了眼,冯胜倒吸一口凉气,连蓝玉脸上的混不吝都僵住了。
短暂的死寂后,是捶胸顿足的懊悔。
“他娘的!” 一个侯爷狠狠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声音都变了调,“早知道是徐家小四!这赌局老子接了!几十匹马算个屁!” 徐增寿的身份太特殊了!赌他第一个当内应,简直合情合理到稳赢!赢了蓝玉的马,面子上也光彩!
“就是!乐子大了!早知道是他,说啥也得凑这热闹!” 另一个勋贵也后悔不迭。
蓝玉看着众人懊丧的样子,刚想得意地低笑两声嘲讽,天幕画面再次剧变!
时间跳转次日。燕军旌旗如乌云迫近金陵。
左顺门前,那身麒麟补服的徐增寿被一群状若疯狂的文官死死围住!拳脚笏板如雨落下!他踉跄后退,冠冕歪斜,脸上瞬间挂了彩。
紧接着,画面一切!一个身着明黄龙袍、面色苍白扭曲的年轻人(朱允炆)出现在门内,手中赫然握着一柄带血利剑!
脚下,徐增寿倒在血泊中,麒麟服浸透鲜血,再无生息。
血字冰冷宣告:“六月十三,燕军抵金陵。徐增寿作内应,事败,为帝(朱允炆)亲诛于左顺门。”
“嘶——!”
刚才还懊悔没赌马的勋贵们,如同被集体扼住了喉咙,倒抽冷气声此起彼伏!
所有追悔、所有“乐子”的念头,瞬间被这血腥画面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寒意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的老天……” 冯胜抚着胸口,声音发颤,“幸亏……幸亏没赌啊!”
傅友德脸色煞白:“这要是赌了……赢了马,转头看着徐天德小儿子死在天幕上……这……还是人吗?”
他不敢想,若真下注,此刻该如何面对就在殿内的活徐达!那几十匹马,立刻成了催命符!
蓝玉也彻底哑火,看着天幕上的尸体和同僚惨白的脸,第一次觉得这“热闹”真他妈不能沾!
广场上这片区域死寂一片,只有天幕隐约的喊杀声和勋贵们沉重的呼吸。
殿内那位魏国公的反应……他们简直不敢想。
奉天殿内,气氛比殿外广场凝重百倍。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沉重得让人窒息。
龙椅之上,朱元璋面色铁青,深陷的眼窝里寒光如刀。
下首,魏国公徐达、曹国公李文忠、韩国公李善长等寥寥几位最核心的重臣肃立。
他们的目光同样紧锁天幕,但心境却与殿外截然不同。
当徐增寿被文官围殴的画面出现时,徐达负在身后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又紧紧攥住。
他依旧站得笔直如松,下颌紧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致的痛楚,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待到那身明黄龙袍出现,看到朱允炆手持利剑,徐增寿倒在血泊中的结局……整个大殿,落针可闻。死寂中酝酿着风暴。
“混账!!!” 一声如同受伤暴龙般的咆哮猛地炸裂!震得殿宇梁柱嗡嗡作响!
朱元璋猛地从龙椅上站起!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涨得紫红!
他双目赤红如血,死死瞪着天幕上朱允炆那张苍白扭曲的脸,仿佛要用目光将其凌迟!
朱皇帝伸出粗糙的手指,直指天幕影像,唾沫星子喷溅,嘶哑狂暴的怒吼响彻大殿:
“好啊!好啊!!朱允炆!!朕的好圣孙!!现在会杀人了?!还他娘的亲自动手了?!杀得挺利索啊!!”
声音因愤怒拔高变形,刻骨的讽刺与滔天的失望喷薄而出,“谁他娘的说你懦弱无能?!这不挺有种的吗?!啊?!”
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句质问都带着万钧怒火砸向虚空:
“你早干什么去了?!啊?!” 吼声几乎掀翻殿顶,“刚有苗头时就有这股狠劲儿,把你四叔按死在北平!把乱臣贼子杀干净!何至于……何至于被人打到自家大门口?!啊?!”
他的目光扫过血泊中的徐增寿,又猛地转向迫近的燕军旗帜,怒火更炽:
“更何况!!最该千刀万剐的,是他娘的李景隆那个废物!葬送你六十万大军的头号饭桶!!他死了吗?!他活得好好的吧?!朕在天幕上都看见了!!”
咆哮声中,朱元璋那如刀锋般的目光,猛地扫向站在勋贵队列首位、早已面无人色、浑身筛糠般颤抖的李文忠!
“你放着最大的祸害不杀!跑去亲手宰了徐天德的儿子?!!” 老朱的声音充满了荒谬感和彻底的失望,手指剧烈颤抖,“你……你……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糊涂蛋!废物点心!!老朱家……老朱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最后一句,如同耗尽力气,带着深沉的悲怆与自嘲:“报应啊……这是咱朱元璋的报应!!”
“……”
在朱元璋毁天灭地的怒骂风暴中,一直如同磐石般矗立的徐达,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这位开国第一功臣,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支撑。
他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只是将那颗花白的头颅深深地、深深地垂了下去,几乎要埋进胸前象征无上荣耀的一品国公蟒袍玉带里。
浑浊的老泪,再也无法抑制,大颗大颗地、无声地滴落在他脚下光可鉴人的金砖之上,碎裂开来,浸润了冰冷的石面。那无声的泪水,比任何嚎哭都更令人心碎。
站在徐达侧后方的李文忠,感觉老皇帝的目光和那句“头号饭桶”如同烧红的烙铁,将他死死钉在耻辱柱上!
殿内其他几位重臣的目光虽未直视,但那无形的压力让他如芒在背。
他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滚落,身体抖得几乎站立不稳,巨大的恐惧和羞耻让他几乎窒息。
一旁的李善长眼观鼻,鼻观心,面色沉静如水,仿佛一尊泥塑,只是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长江的浩荡水汽,裹挟着荆楚大地的湿闷,拍打着武昌城坚固的城垣。
城楼最高处,徐辉祖独自凭栏。他深邃的目光越过奔流的大江,投向东北方应天的方向。
天幕的血光同样映照着他刚毅的脸庞。
当看到弟弟被围殴、倒在血泊、建文持剑的身影……
徐辉祖的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悲痛,甚至连剧烈的波动都欠奉。
他的眉头只是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随即缓缓松开。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的情绪最终沉淀为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
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如江风:
“增寿……我的傻弟弟……”
目光似乎穿透时空的血雾,看到了更深的东西。他微微摇头,语气疲惫却带着卸下重担的轻松:
“你这一死……咱们徐家,才算是……彻底解脱了啊。”
他太清楚徐家的处境。功高盖世的父亲,燕王妃的姐姐,亲近燕王的弟弟。
夹在建文与燕王之间,徐家如同架在烈火上烤。
无论偏向谁,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徐增寿选择了燕王,付出了生命。这代价惨痛,却以最激烈的方式向未来的胜利者朱棣,也向天下,表明了徐家(至少徐增寿一脉)的立场和牺牲。
徐辉祖的嘴角,极其细微地牵动了一下,那绝非笑,而是冷酷的计算:
“姐夫(朱棣)……为了安抚姐姐(燕王妃),也为了彰显对功臣之后、妻族的恩义……总得给你的儿孙,一点像样的补偿吧?” 目光投向更远的北方,“这魏国公的爵位……恐怕,就要落在你那一脉的头上了。”
最后,目光落在自己普通的武官服色上,眼神里没有丝毫留恋,只有彻底的厌倦和淡漠:
“至于我……” 声音轻如烟,消散风中,“这烫手的爵位,这夹缝里的位置……我徐辉祖,是无颜,也无力再承下去了。”
江风猎猎,吹动衣袍。他静静伫立,身影融入暮色与天幕血光。
弟弟的血,成了徐家在新朝立足的投名状。
而他,终于不必再做那个左右为难的魏国公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