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前广场,气氛压抑。
九天之上的巨幅天幕,那熟悉的《走近科学》腔调再次响起,将洪武十三年的时空,拖入一段关于开国勋贵末路的悬案。
“各位观众,今天我们聚焦靖难之役中的一位名将——长兴侯耿炳文。”
天幕上浮现出耿炳文身着戎装、沉稳刚毅的画像。
“有关他的死亡时间与死因,有两种说法,一种是明史中记载其死于永乐元年,另一种则载于其墓碑上,卒于洪武三十二年(建文元年),两种死因扑朔迷离。”
解说音带着探究的意味:
“说法一:战死沙场。 建文元年,燕王起兵,耿炳文临危受命率军北伐。于真定与燕军激战,身中数箭,力竭坠马,壮烈殉国!朝廷追谥,哀荣备至。”
画面配合着惨烈的古代战场,一员老将浴血奋战最终倒下的悲壮场景。
“说法二:政治清算。”
话锋一转,天幕影像变得阴郁,出现新皇登基、诏书颁布的景象。
“此说认为,耿炳文实活至永乐元年!朱棣登基后,为铲除建文旧臣势力,尤其忌惮手握重兵、资历深厚的老将。耿炳文虽真定兵败被撤,但其在军中影响力犹存,更关键是其子……(此处画面刻意模糊)成为新朝眼中钉。故被寻隙弹劾‘僭越不法’,忧惧难当,最终被逼自尽!耿家亦遭牵连。”
天幕下,被点名的当事人——洪武十三年的长兴侯耿炳文,正站在勋贵队列里,神色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点“事不关己”的淡漠。
此前,天幕中对他的记载是真定战败,被押回了南京,但是等到了朱棣打进应天,他就发现有点不对劲儿。
那就是吴高也是被撤职回了京,但是朱棣不仅将他复了爵位,还放回了辽东继续当官儿,但自己却没有了影子。
此时,他才有了一丝不好的感觉,但觉得只要自己家族没事儿,那自己什么时候死,似乎也并不重要。
他心里盘算着:建文元年?洪武三十二年?嗯,比蓝玉活得久多了。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武将归宿,不丢人!总好过……
他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虽然站得笔直、但脸色依旧苍白、眼底深处残留着恐惧的蓝玉。
永昌侯蓝玉,天幕钦定洪武二十六年就要被剥皮实草,全家死绝!自己呢?
能活到建文元年.....哦,不....是洪武三十二年,无论是战死还是被逼死,比起蓝玉那血淋淋的下场,已然是老天开眼了!
“能活到建文……战死也好。” 耿炳文低声自语,又啜了一口茶,仿佛天幕上讨论的只是别人的故事。兵败被撤?那也是未来的事了,眼下,能平安活到老,就是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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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的解说还在继续,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缠绕上耿炳文刚刚放松的心神。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耿炳文诸子之结局。”
解说音陡然变得清晰而冷酷,刻意模糊的画面瞬间清晰——那是几道盖着猩红玺印的诏书特写!
“耿炳文有三子:耿璇、耿瓛、耿瑄。耿璇尚懿文太子朱标之女江都郡主(注:建文登基后应为长公主)!”
“江都”二字如同惊雷,在耿炳文耳边炸响!他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紧!
天幕影像残酷地展开:
新皇登基大典的喜庆余温未散,一队队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便踹开了长兴侯府的大门!
耿璇、耿瓛、耿瑄三兄弟被粗暴地拖出府邸,镣铐加身,押入诏狱。
画面快速切换,最终定格在刑场!三颗年轻的人头滚落,鲜血染红了地面。
旁白冰冷宣判:“永乐元年,耿璇兄弟被劾。除了耿炳文据明史记载畏罪自杀,未几,坐罪论死或流放!长兴侯爵位绝!”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耿炳文手中那坚硬的官窑青花茶盏,竟被他生生捏碎!
滚烫的茶水混着锋利的瓷片碎渣,瞬间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混合着茶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他朱红色的侯爵朝服和脚下的金砖上!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面如金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点“战死沙场”或“活到建文”的庆幸,被眼前血淋淋的画面彻底碾碎!
原来……原来自己那三个儿子,不是因为自己兵败,也不是因为自己活得太久……而是因为老大耿璇,娶了懿文太子朱标的女儿!江都郡主!那是建文帝的亲姐姐(或妹妹)!是朱棣的亲侄女!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朱棣连亲侄子的皇位都敢抢,连亲侄子的生死都能拿来演戏,又岂会在乎几个娶了“前朝余孽”公主的勋贵之子?!
斩草除根!这是赤裸裸的、针对太子朱标一系势力的清洗!
战死真定?那恐怕只是新皇粉饰太平、遮掩其清洗手段的说辞罢了!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正好撞上不远处永昌侯蓝玉投来的视线。
蓝玉那张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冰冷、嘲弄、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又饱含警告的意味,仿佛在无声地说:“长兴侯,看见没?沾了太子爷血亲的,甭管你是战死沙场还是活到新朝,你的种儿,都逃不过!都得死!”
蓝玉的眼神,如同最后一根冰锥,狠狠扎进耿炳文的心底!他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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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的光芒无情地流转,耿炳文却感觉眼前阵阵发黑。
儿子们滚落的人头、蓝玉那洞穿人心的冰冷眼神、朱棣登基时漠然的侧影……在他脑海中疯狂交织、轰鸣!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耿家的香火,不能就这么断了!
一个荒诞却无比强烈的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濒临崩溃的脑海中燃烧起来!他要立刻回府!立刻!
然而,他刚想迈步,目光扫过周围——奉天殿广场上,黑压压的勋贵百官如同木桩般矗立着,人人面无人色,噤若寒蝉。
皇宫四角,比平日多了数倍、眼神锐利如鹰隼的陌生侍卫,手按刀柄,警惕地注视着广场上的每一个人。宫门紧闭,戒备森严!
他被困在这里了!和所有人一样,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在天幕的注视下,如同囚徒!
别说立刻冲回府邸,就是挪动几步,恐怕都会引来无数道审视的目光!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瞬间攫住了他!他捏着流血的手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只能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天幕上那预示着他家族绝嗣的血腥未来!
内心的嘶吼却在疯狂翻腾:
“璇儿!我的儿!爹对不起你们!”
“回去!只要老子能活着走出这皇宫!立刻!马上!就给你定亲!娃娃亲!找!找那些刚怀上、肚子还没显怀的!不管对方是男是女!只要肚子里有动静的,都算数!爹给你定!现在就定!把婚书签死!送去官府备案!”
“女的就结亲!男的就当收个干儿!总之!爹要把耿家的根续上!续上!”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面,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金砖瞪穿,看到府中妻儿的身影。
滚烫的泪水混合着手掌伤口渗出的鲜血,无声地滴落在华贵的朝服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在这煌煌天幕之下,森严宫禁之中,这位曾叱咤疆场的老将,只能用最卑微、最疯狂的内心呐喊,为他耿家的血脉,做最后的、绝望的挣扎。
九天之上的天幕,光芒流转,正以那种惯常的、带着点追忆往事的平淡腔调,讲述着长兴侯耿炳文在未来的结局。画面是肃穆的府邸灵堂,白幡飘动,旁白简述着他如何从开国宿将走向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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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奉天殿内,朱元璋半眯着眼靠在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他对天幕上耿炳文一家的死活,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
在他看来,老四将朱允熥贬为广泽王之外,还得将他的一切关系都给切断了,如此才能保证朱允熥活下去,否则谁知道哪一天,被人利用呢?毕竟老四也是得国不正!
他的心思,全被天幕稍早前提及的那个新朝年号勾住了——永乐。
“永乐…永乐…”老朱嘴里咂摸着这两个字,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带着点嘲弄,又带着点难以言说的复杂,“老四这小子,倒真该‘永乐’了。”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侍立一旁的太子朱标和几位重臣听,“要不是摊上那么个傻侄子,削藩削得他走投无路,他这辈子最好的下场,也就是在北平那地界儿,当个富贵闲散的藩王,守着他那一亩三分地,了此残生。”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殿内魏国公徐达和曹国公李文忠沉静的面容,话锋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弄不好啊,就是下一个湘王朱柏!”
“湘王”二字从那冰冷旁白中吐出时,已足以让殿内众人联想到不祥。
老朱这话,既是感慨朱棣的“幸运”,更是对削藩之祸的余怒未消。(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