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落霞谷如一头蛰伏的巨兽,两侧崖壁呈赭红色,那是亿万年风雨侵蚀的痕迹。鹰嘴崖顶的孤松斜斜伸出,枝干如铁爪般抓向天空。玄风负手立于崖边,脚下溪流撞击着青黑色的礁石,溅起的水花在暮色中凝成细碎的银珠,水声轰鸣如战鼓。对岸河滩地泛着灰白色,那是昨日暴雨冲刷后留下的盐碱痕迹——骑兵在此冲锋定会马蹄打滑。他指尖摩挲着腰间狼牙吊坠,狼首的冰冷触感让他想起五年前的北域雪夜。
那时他还是个百夫长,率三百人被五千蛮族围困在鹰嘴崖般的绝境。正是靠着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和相似的“诈败诱敌“之计,才创下了斩首三千的战绩。那枚狼牙吊坠,便是从蛮族首领脖颈上取下的战利品。“落霞谷,鹰嘴崖...“他低声重复,命运似乎总在相似的绝境中给予他机会。死守新灵城只有死路一条,必须在这片绝地吃掉烈虎的四千兵马。
“将军,斥候回报,烈虎军已在十五里外安营。“文羽匆匆入帐,甲胄上还沾着山间的露水。他腰间长剑的剑鞘碰撞甲片,发出清脆声响。
文羽望着帐中摊开的舆图,眉头紧锁:“谷口狭窄,不利于骑兵展开,而己方仅有五百骑兵。“
玄风转身,手指在舆图上划出弧线:“烈虎的骑兵多是轻骑,适合追击却不善攻坚。我军骑兵虽少,却皆是重甲——人穿明光铠,马披具装铠,仅露出马眼和四蹄。这种铠甲重达四十斤,寻常士兵根本无法穿戴,而这些骑兵都是从北域战场上筛选出的百战老兵,每人都能负重行军百里。“他顿了顿,指向溪流上游的芦苇荡,“此处水浅,可藏百人,待敌军过半,便以火箭射之。“
“将军,恕末将直言,“文羽声音低沉,“我军一千步卒乃是南灵郡九空军改编,战力本就逊于霸军悍卒,何况对方步军人数是我军两倍有余。“
玄风忽然冷笑,眼神锐利如刀:“怎么,难道你怯战了不成?“
文羽脸庞涨得通红,单膝跪地,寒光映着决绝的眼神:“文某既然选择追随将军,自当与将军并肩而战,虽死无惧!“
“好!“玄风扶起他,“你我今日便用这两千兵马,让烈虎知道什么叫出奇制胜!“他忽然压低声音,“去把齐牧带来,成败与否,全在此人身上。“
一烛香后,齐牧被带到帐中。这位昔日霸天麾下的参军,自南灵郡被俘后便一直被软禁,此刻见玄风竟以酒肉相待,案上摆着熏鹿脯与陈年烈酒,眼中满是狐疑。他本是书香门第出身。被俘后,他暗中观察玄风治军:士兵虽衣衫朴素却甲胄明亮,将领虽言语粗豪却赏罚分明。“这样的人物,为何甘居楚鸿之下?“他心中疑惑。
“齐兄别来无恙?“玄风亲自为他斟酒,酒盏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我脱离鸿宇,前来荆域与楚鸿结盟之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
齐牧接过酒盏,指尖微颤:“玄将军雄才大略,齐某佩服。
玄风忽然提高声音,左手小指不经意地敲击案几三下——这是与文羽约定的暗号:“玄灵渡之战正当关键时刻,霸天应当集中全部力量对付鸿宇,却派烈虎来攻我这个对他没有威胁的人,岂非本末倒置?“
就在此时,帐帘被猛地掀开,文羽踉跄而入,鞋履带泥,显然刚从外面奔回:“将军,楚鸿的大军已距新——“
“退下!“玄风厉声打断,眼神却向文羽递出“完成得好“的暗示,“军国大事岂容在此喧哗!“
文羽慌忙改口:“末将失言...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探马来报,说...说西边有小股流寇。“说罢故意踩翻帐边铜盆,水声掩盖了他的急促喘息。
这一幕落在齐牧眼中,心中疑窦丛生:“楚鸿若真出兵,玄风岂会如此镇定?那文羽进帐时神色慌张,倒像是刚从斥候营折返...等等,他鞋上的泥是红色的,而主营附近只有黄色黏土,红色泥土只在十里外的烽火台附近才有!“齐牧不动声色地抿了口酒,酒液辛辣却让他心头雪亮——玄风在演戏!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或许...玄风真正的目标并非霸天,而是楚鸿?“
玄风仿佛未觉齐牧的异样,继续道:“为表和解诚意,我愿主动退兵十五里,还请齐兄向烈虎将军转达。“他亲自为齐牧满上第二盏酒,酒液在烛火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齐牧心中陡然一震——若玄风退兵,但这正是脱身良机!他强压狂喜,起身拱手:“将军若果能如此,齐某定当促成双方罢兵!“
看着齐牧绝尘而去的身影,玄风嘴角扬起冷笑。文羽从阴影中走出:“将军,真要拔营退兵?“
“自然要退。“玄风指向舆图上,“但不是退十五里,而是退到崖后密林。令士兵将营帐从五十顶减至三十顶,却在周围多挖灶台,留下灶灰尚温的炊具和几箱劣质箭矢。“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精光,“最重要的是那十名'逃兵'——可准备好了?“
“都已按将军吩咐训练完毕。“文羽躬身道,“为首的王二带着半块麦饼,声称是他娘给烙的;李三左臂用猪血混合草药伪造了箭伤,看起来新鲜却不致命。他们都记住了说辞:因楚鸿大军压境而恐慌逃亡,将军要拿他们当诱饵。“
“很好。“玄风拿起令箭,“你速带三百弓手埋伏于西坡,火箭要涂三层松脂,每层晾干后再涂下一层,这样燃烧时才不会掉渣。记住,射程会比普通箭减少十步,必须等敌军进入五十步内再发射。“他指向沙盘,“以三响牛角号为总攻信号,若被风雨掩盖,则以红色火箭为号——你部射三支,赫连雄部射两支,形成'三二'信号。“
“末将明白。“文羽接过令箭,忽然想起什么,“若遇楚鸿军突袭怎么办?“
玄风拿起一块黑色令牌:“点燃狼粪狼烟,黑色烟柱直冲云霄,各部队即刻回援新灵城。“他补充道,“我已安排五名信使,每人携带不同路线的撤军方案,确保万无一失。“
亥时刚过,雾气骤然变浓,能见度不足三丈。玄风抬头望向天空,原本稀疏的星子已被厚云遮蔽。“要起风了。“他喃喃自语——山谷中的雾气流动方向已从西向东转为东南,这意味着明日拂晓必定刮东南风,正好将芦苇荡的烟火吹向敌军阵列。
中军大帐周围插着十二面玄字旗,旗面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帐前空地上,篝火堆已被改为半地下式,只留尺许火焰,既能取暖又不暴露目标。值夜士兵披着蓑衣,悄无声息地在营地边缘巡逻,他们的靴底都裹着麻布,踩在枯叶上竟发不出半点声响。远处,赫连雄正指挥蛮族士兵用牦牛筋绳捆扎巨石——这种绳索遇水更紧,足以承受万斤重量。蛮族萨满在角落举行战前仪式,用羊血在地上画出太阳图腾,口中念念有词:“风是腾格里的呼吸,明日它将带走敌人的灵魂。“
斥候队长阿七带着两名斥候,用藤蔓从鹰嘴崖西侧而下。他是个身高不足五尺的小个子,却能在悬崖峭壁上如履平地。“看,“他指着地上的马蹄印,“这是新印,马蹄铁上有三个钉孔,是霸军骑兵的特征。“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鸽食,哨声轻响,一只信鸽从袖中钻出,直冲夜空。
篝火旁,老兵李四正在给新兵赵六系护腕:“这护腕里塞了狼皮,能防箭。“李四参加过三次大战,身上有七处伤疤。“明日冲锋时,要紧随前面的黑旗,那是将军的亲卫营。“赵六今年才十六岁,双手还在发抖:“四叔,我怕...“李四拍了拍他的肩膀:“怕就对了,不怕的都是傻子。但记住,跟着将军,咱们就能活着回家。“
夜色渐深,落霞谷中雾气更浓。玄风站在崖边,望着对岸霸军营地的点点火光,手中长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知道,齐牧带去的不是和平的橄榄枝,而是催命的符咒。而此刻的烈虎,恐怕正对着楚鸿“出兵“的假情报,做着一举歼灭自己的美梦吧。
寒风吹过山谷,带来远处隐约的狼嚎。玄风紧了紧披风,转身走向中军大帐——决战前的最后一夜,必须保持绝对清醒。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的瞬间,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鹰嘴崖顶掠过,消失在密林中。那黑影腰间,挂着一枚楚鸿军特有的青铜虎符。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