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蒙古包里,祁明远仰卧在羊毛毡上,眼睛盯着天窗外闪烁的星河。
这一次的清醒并非失眠,而是思绪如赛里木湖的波浪般翻涌,关于拍摄计划,关于草原的故事。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被面上的云纹刺绣,那些细密的针脚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这床由苏苏洛阿妈亲手缝制的被子,仿佛被注入了游牧民族的灵魂,裹挟着阳光、青草和奶香的气息,让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
眼皮不自觉地开始打架时,祁明远瞥了眼手机,21:47。
这个在城里通常他都还没开始码字的时间,此刻却让他感受到久违的睡意。
机器量产的羽绒被永远给不了这种温暖,那是千万次穿针引线中沉淀的生命力。
最终,祁明远在羊毛被温暖的包裹中沉沉睡去。
苏苏洛阿妈绣在被子上的云纹仿佛活了过来,在月光下轻轻摇曳,将他引入一个奇妙的梦境。
恍惚间,他的身体渐渐变得轻盈,化作一株金莲花扎根在草原上。
他能感受到根须在肥沃的土壤中舒展,汲取着大地的养分。
微风拂过花瓣,他看见其其格跪在开满野花的山坡上,专注地调整相机焦距,镜头后的双眸比清晨的露珠还要明亮。
还听见不远处蒙古包里,苏苏洛阿妈一边哼唱着古老的绣花调,一边穿针引线,银针在阳光下划出细碎的光点……
渐渐地,祁明远的意识开始扩散,仿佛化身为千万朵金莲花,在广袤的草原上同时绽放。
晨光熹微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牧人盘坐在敖包旁,布满老茧的手指轻抚马头琴,悠扬的《牧马长调》唤醒了沉睡的牧场。
烈日当空时,一位身着红色蒙古袍的少女策马飞驰,七彩绸带在飞扬的发丝间舞动。
夕阳西下处,成群的绵羊踏着金色的余晖归来,颈间的铜铃奏响悠远的乐章。
更奇妙的是,他甚至可以感知到草原的生命律动,春日里,融化的雪水渗入泥土时带来的细微震颤。
夏夜里,萤火虫掠过草尖时搅动的温柔气流,深秋时,第一片泛黄的白桦叶飘落时,大地发出的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而他就仿佛,真的变成了草原的一部分一样,许多从没见过的画面在他的梦中浮现。
直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把祁明远从梦境带回了现实。
祁明远猛地睁开眼,发现晨曦刚刚染白蒙古包的天窗。
“祁作家!阿妈让我带你去放羊咧!”巴图浑厚的声音穿透蒙古包的毡布。
祁明远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这就来!”
他三两下套上蒙古袍,动作利落得像在部队出早操。
苏苏洛阿妈的提议正合他意,想要写活草原,就得先活成草原人。
昨夜那个化身金莲花的梦,更让他确信这片土地下埋着无数等待被讲述的故事。
掀开门帘时,朝阳正斜斜地照在巴图古铜色的脸上。
“阿妈让我告诉你,”这个蒙古汉子拍了拍身旁的马鞍,“好作家得跟马头琴手一个样,琴弦里得装着四季牧场的风声,笔底下才能淌出真东西。”
马头琴手,祁明远还是知道的,他毕竟是一个文化类博主,所以对一些记录少数民族历史的职业,也有一些了解。
他们用琴弦代替笔墨,将草原的历史、英雄传说和牧民生活谱写成悠扬的曲调。
就像祁明远用文字记录,琴手则是用旋律书写草原的史诗。
就在他们准备动身的时候,巴图突然勒住缰绳,马匹喷着鼻息在原地踏了几步。
他转过身,古铜色的脸庞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肃穆,他顿了顿,手指向远处的敖包,“还有件事,阿妈让我务必提醒你,草原的规矩,比狼群的纪律还要严苛。”
“阿妈早就知道,那天和其其格一起冒犯祭祀的汉人就是你。但林大夫和黄专家为你打了包票,说你是从湖北千里迢迢来帮我们的。”巴图的声音低沉下来,他拍了拍马脖子,语气稍缓,“所以他们愿意把这事当作……嗯,一场被风吹散的误会。”
祁明远的脸颊微微发烫,那句“从湖北千里迢迢来帮他们”的话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最初,他只是想逃离那个充斥着失败气息的城市,像只无头苍蝇般偶然撞进了这片草原。
可如今在牧民们淳朴的目光中,他竟被误读成了一个心怀善意的援手。
“我……”他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
林玘失望的眼神又一次浮现在眼前,像根细小的刺,轻轻扎在心头。
最终他抿紧嘴唇,将解释的话语咽了回去。
“之前的事是我不对。”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涩,"现在我也是想做点什么,一是弥补我的过错,二是也希望能够利用我的专业提供一些帮助,就比如苏苏洛阿妈的蒙古刺绣,这么精美的工艺,不该被埋没在草原深处……”
阳光透过蒙古包的穹顶洒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祁明远恍惚意识到,自己这个仓皇出逃的“逃兵”,此刻竟在牧民们热切的目光中,慢慢蜕变成了他们期待的“帮手”。
这个意外的身份转换,像一泓清泉,正悄然浸润着他干涸的心田。
查干陶勒盖村医务室里,黄璇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里带着几分锐利。
“你真的相信他可以?我比较好奇,你为什么不直接跟他明说呢?”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明知道他是逃离来到的这里,说白了就是一个逃兵!”
林玘正在整理药柜的手顿了顿,转过身来看着她:“谁还没有挫折了,难道你曾经没有想过放弃?”
黄璇的脸色突然涨红,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白大褂的衣角。
“那不一样!”她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我只是……只是有过念头,可我从来没有真的逃避!”
窗外的牧羊犬突然吠叫起来,黄璇像是被惊醒般,声音又低了下去:“他很明显就是被城市打败了,逃到这里来,还说什么采风……”
她的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鬼才信!”
林玘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轻轻擦拭着听诊器。
医务室里只剩下酒精棉球被捏扁的细微声响,墙上“鄂疆同心”的锦旗在穿堂风中轻轻晃动,投下摇曳的影子。
随后,林玘将手中的药瓶轻轻放回柜中,转头看向窗外:“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他不行?”
说话的同时,她举起了手机,放在了黄璇面前,“他本可以一走了之的,但现在他却留了下来!”(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