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向北椋

    进入西陲地界后,风就成了最磨人的敌人。

    昏黄的风沙从早刮到晚,把天空搅成一锅浑浊的浆糊,连太阳都褪成个模糊的白饼子,悬在天上有气无力。队伍在戈壁与草原的交界地带艰难挪动,马蹄踏过碎石滩发出“咯吱”轻响,车轮碾过干涸的河床,卷起的沙砾打在玄甲上,叮叮当当像串不成调的铃铛。

    赵珣勒住“踏雪”的缰绳,抬手抹了把脸。玄色劲装早已蒙了层灰,连睫毛上都挂着细沙,唯独腰间那杆“裂岳枪”依旧沉黑,枪穗上的红缨被风吹得绷直,像根不肯低头的火刺。

    “叶先生,这黑风口的风,比襄樊的寒冬还烈。”他侧头看向马车,声音被风撕得有些碎。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叶孤城探身出来。青布长衫在狂风中贴紧身子,却不见半点沙尘沾污,他望着前方那道劈开地平线的山口,那里沙柱盘旋,像条扭动的黄龙。“此地气流紊乱,风势比别处烈三倍。寻常商队遇着这天气,都会扎营等风停。”

    赵珣笑了笑,调转马头看向队伍:“咱们不是寻常商队。”

    英布策马从侧翼赶来,玄甲上积着层沙,看着像座移动的沙丘。他扯掉蒙口鼻的黑布,露出被风沙吹得通红的脸:“主公,前面探路的兄弟回禀,黑风口里风更邪乎,有几处流沙坑,得小心绕着走。”

    “让兄弟们把马缰绳勒紧些。”赵珣道,“粮车走中间,骑兵分两翼护着,速度放慢,宁慢勿险。”

    “是!”英布抱拳应下,调转马头去传令。三百骑兵很快调整阵型,像两道玄色铁翼,把粮车和马车护在中间,马蹄踏过沙地的节奏慢了下来,每一步都踩得格外扎实。

    周平从最后辆物资车上探出半截身子,手里攥着块陨铁,正用袖子拼命擦上面的沙。他的工具箱被帆布裹得严实,却还是能听见里面铁器碰撞的叮当声。“主公!这鬼沙子,能把陨铁磨出毛边来!”他的声音带着点心疼,又有点兴奋,“等过了这风口,属下给您的枪杆再淬回火,保证比现在还结实!”

    赵珣回头看了眼,见他把陨铁宝贝似的揣回怀里,忍不住失笑:“先顾好你自己。别让风沙把你这铁匠痴刮跑了。”

    “嘿嘿,刮不跑!”周平缩回车里,赶紧用绳子把工具箱再捆两圈。

    队伍缓缓驶入黑风口。两侧沙丘陡峭如削,最高处有十余丈,狂风从山口灌进来,发出呜呜的啸声,像有无数冤魂在哭。沙砾打在脸上生疼,骑兵们都弓着背,一手按盾,一手勒缰,眼睛眯成条缝,盯着脚下的路。

    叶孤城不知何时已下了马车,与赵珣并辔而行。他的青布长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脚步却稳如磐石,仿佛脚下不是松软的沙地,而是襄樊的青砖地。“主公看左侧沙丘。”他忽然抬手,指向左前方一道凹陷。

    赵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凹陷处散落着几支断箭,箭杆上缠着褪色的红绸——是赵毅破山营的记号。“赵毅的人来过?”

    “不止来过。”叶孤城弯腰拾起一块马蹄铁,上面还带着新鲜的凿痕,“看这磨损程度,最多三天前,有支骑兵队在这里停留过。人数不少,至少两百骑。”

    赵珣捏紧了缰绳,指节泛白:“他倒是舍得下本钱,派这么多人来盯梢。”

    “盯梢是假,碍事是真。”叶孤城把马蹄铁扔回沙里,“这黑风口地势险,稍有不慎就会陷进流沙。他们在暗处看着,咱们一旦出事,正好坐收渔利。”

    正说着,前面传来一阵骚动。一名骑兵的马惊了,前蹄腾空,嘶鸣着在沙地上乱踏。英布眼疾手快,策马冲过去,一把抓住那马的缰绳,沉喝一声:“稳住!”他臂力惊人,竟硬生生把惊马拽得原地打转,直到马鼻喷出的白气渐渐平稳。

    “怎么回事?”赵珣催马上前。

    那骑兵脸色发白,指着前方不远处:“主公,那里……好像有东西在动。”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道沙脊后,有团黑影在蠕动,隐约能看到闪烁的金属光。英布立刻拔刀:“戒备!”

    三百骑兵瞬间举盾,玄色盾牌连成一片铁壁,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叶孤城却摆了摆手:“不是人。”他缓步上前,青布长衫扫过沙地,走到那沙脊后,弯腰拎起个东西——是只被风沙困住的苍狼,后腿被猎夹夹住,正龇牙咧嘴地挣扎,爪子上的血染红了周围的沙。

    “是猎户的夹子。”叶孤城检查了下猎夹,“看这样式,是西陲马匪常用的。”

    赵珣松了口气,却又皱起眉:“马匪也在这一带活动?”

    “黑风口是商道必经之路,马匪常来蹲点。”叶孤城用剑挑开猎夹,苍狼呜咽一声,瘸着腿钻进沙棘丛,转眼没了踪影。“赵毅怕是不止派了人盯梢,说不定还联络了马匪,想借他们的手给咱们添堵。”

    英布恨得咬牙:“这赵毅,真是阴魂不散!主公,要不咱们回头抄了他的窝点?”

    “不必。”赵珣勒转马头,“咱们的目的地是北椋,不是跟他纠缠。加快速度,早点走出这风口,马匪和盯梢的,自然都没辙。”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骑兵们对视一眼,眼神里的紧张散去,多了几分振奋。是啊,他们是去北椋的,不是来跟这些宵小之辈耗的。

    队伍再次启程,这次速度快了些。骑兵们踩着前面的脚印走,避开那些泛着异样光泽的流沙地。周平的物资车走得最小心,他亲自在车辕上掌舵,时不时跳下来,用锤子敲敲车轮:“这边垫块石头!别让辐条断了!”

    叶孤城始终走在队伍侧面,目光扫过两侧沙丘,像只警惕的鹰。他发现了不少痕迹:被遗弃的水囊、啃剩的骨头、甚至还有几处新挖的陷阱,都被他不动声色地用石子做了记号,让队伍绕开。

    赵珣看在眼里,心里越发踏实。有叶孤城在,就像有面无形的盾,能挡住明枪暗箭,也能避开这天地间的陷阱。

    “叶先生,你说徐骁会料到赵毅来这一手吗?”赵珣忽然问。

    叶孤城望着远方隐约可见的雁门关轮廓:“徐骁在北境经营三十年,什么阴私伎俩没见过?他怕是早就猜到赵毅会动手脚,说不定……正等着咱们给他递消息呢。”

    赵珣笑了:“老狐狸碰上老狐狸,倒有好戏看了。”

    风势渐渐小了些,天空透出点淡蓝。走在最前面的骑兵忽然喊道:“主公!前面有片胡杨林!”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黑风口尽头,果然有片金黄的胡杨林,像道屏障挡住了风沙。胡杨树叶在风中哗哗作响,投下斑驳的阴影,竟让人觉得有了几分生机。

    “到胡杨林里歇歇脚,让马喝点水。”赵珣下令。

    队伍进入胡杨林,风沙顿时小了大半。树下有片水洼,是山上的融雪积成的,虽然浑浊,却足够让马解渴。骑兵们纷纷下马,拿出干粮和水囊,靠在树干上休息,不少人掏出布巾,拼命擦着脸和甲胄上的沙。

    周平抱着他的工具箱,蹲在棵最粗的胡杨树下,正用小刀刮着陨铁上的沙。阳光透过树叶照在他脸上,映出满脸的痴迷:“这陨铁硬度够,就是杂质多了点……要是能用上襄樊的温泉水淬火,肯定能打出神兵来……”

    赵珣走过去,看他手里的陨铁被刮得发亮,忍不住问:“到了北椋,真要去找褚禄山讨教?”

    “那是自然!”周平眼睛一亮,“褚将军可是能打造‘霸王枪’的主儿!属下得好好问问他,那枪头是怎么融的陨铁,又是怎么淬的火!”

    英布也走了过来,嘴里嚼着干饼,含糊不清地说:“周师傅,你可别见了褚禄山就忘了咱们是来干嘛的。主公的事要紧。”

    “知道知道!”周平摆摆手,“我就问几句,耽误不了事!”

    赵珣看着他们斗嘴,心里泛起暖意。这一路风沙虽苦,有这些人在身边,倒也不觉得难熬。

    叶孤城忽然站起身,望向胡杨林外:“有马蹄声。”

    众人顿时警觉起来,纷纷握住兵器。英布挥手让骑兵们列阵,自己则和赵珣、叶孤城走到林边,向外望去。

    只见远处的草原上,一队骑兵正疾驰而来。大约五十人,个个穿着黑色皮甲,骑着神骏的黑马,速度快得像阵黑风。他们的旗帜是纯黑的,上面绣着个狰狞的狼头,在风中猎猎作响。

    “是北椋的黑云骑!”叶孤城沉声道,“袁左宗麾下的精锐。”

    赵珣有些意外:“他们怎么会来?”

    “看样子,是来接咱们的。”叶孤城看着那队骑兵越来越近,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徐骁的消息,比咱们想的还灵通。”

    黑云骑在胡杨林外停下,为首的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脸上有道从额头到下巴的刀疤,穿着黑色铁甲,腰悬长刀,正目光锐利地打量着林子里的人。

    “来者可是襄樊世子赵珣?”刀疤脸扬声问道,声音洪亮得像敲钟。

    赵珣走出胡杨林,抱拳回礼:“正是赵珣。阁下是?”

    “黑云骑百夫长石敢当。”刀疤脸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奉王爷之命,特来迎接世子。王爷说,世子一路辛苦,已在雁门关备了酒,为您接风。”

    赵珣和叶孤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徐骁这是明着告诉他们:你们的行程,我了如指掌;赵毅的小动作,我也清楚得很。

    “有劳石百夫长。”赵珣道,“我们休整片刻就出发,劳烦前面带路。”

    “世子请便。”石敢当抱拳应下,没多言,只是让手下的黑云骑在林外警戒,自己则靠在马边,闭目养神,一看就是纪律严明的老兵。

    胡杨林里,襄樊的士兵们听说北椋派人来接,都松了口气。不少人拿出水囊,把脸和手洗干净些,又整理了下有些歪斜的甲胄——不管怎么说,到了别人的地界,总得有点精神头。

    周平把陨铁小心翼翼地包好,放进工具箱,又拍了拍箱子上的沙:“总算快到了……不知道北椋的铁矿,比咱们黑石山的怎么样?”

    英布踹了他一脚:“就知道铁矿!到了雁门关,少说话多干活,别给主公丢人。”

    “知道了知道了!”周平嘟囔着,却还是忍不住抬头望向雁门关的方向。

    半个时辰后,队伍再次出发。襄樊的人马走在中间,黑云骑护在两侧,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胡杨林外的草原虽然依旧枯黄,却比黑风口的戈壁顺眼多了。风里少了沙砾,多了些青草的气息,连阳光都仿佛暖和了些。

    赵珣与石敢当并辔而行,随口问道:“石百夫长,北椋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石敢当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回世子,北境还算安稳。只是北狄的小可汗最近不安分,派了几拨使者来雁门关,说是要‘通商’,实则怕是想探咱们的虚实。”

    “柳蒿师呢?”赵珣不动声色地问。

    石敢当的眼神闪了一下,随即道:“柳先生?没听说他在雁门关。倒是听说,广陵王那边派了不少人,在边境晃悠,不知道想干嘛。”

    赵珣笑了笑,没再追问。石敢当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否认柳蒿师的存在,又点出了赵毅的动作,显然是得了徐骁的授意,让他点到即止。

    叶孤城凑近赵珣,低声道:“柳蒿师十有八九在雁门关。徐骁让黑云骑来接,既是示好,也是想看看咱们知道多少。”

    赵珣点头。他懂徐骁的意思——大家都是明白人,有些事不必说透,心里有数就行。

    前方的雁门关越来越近,轮廓也越来越清晰。关隘高耸入云,城墙是用黑灰色的巨石砌成的,上面布满了箭孔和擂石口,透着股历经风霜的厚重。关楼上飘扬着北椋的黑旗,旗上的狼头在阳光下栩栩如生,仿佛要扑下来噬人。

    “快到了。”赵珣深吸一口气,勒住马,回头望了一眼。襄樊的队伍跟在后面,虽然个个风尘仆仆,却依旧队列整齐,玄甲在阳光下闪着冷光,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

    从襄樊到这里,一路风沙,一路颠簸,没有刀光剑影,却也磨出了一身铁骨。

    “走。”赵珣调转马头,枪尖直指雁门关,“去会会徐骁。”

    石敢当看了他一眼,嘴角似乎动了一下,像是在笑。他策马向前,黑云骑紧随其后,黑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赵珣催马跟上,叶孤城、英布、周平……襄樊的队伍像条玄色的长龙,跟着北椋的黑云骑,朝着那座雄关缓缓走去。

    阳光洒在雁门关的城墙上,投下长长的阴影。关隘的大门缓缓打开,隐约能看到里面的人影和旗帜。

    赵珣知道,过了这道关,就是北椋的地界了。那里有老谋深算的徐骁,有盘根错节的势力,也有无数未知的挑战。(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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