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工作室里裁布的咔嚓声、熨斗喷气的嘶嘶声,还有杨烁对着设计稿念叨“腰线再收半寸”的声音,像某种无形的磁场,慢慢裹住了林依。
这天午休时,她抱着笔记本经过版房,看见师傅正用粉笔在布料上画轮廓,粉笔灰簌簌落在地板上。不知怎么,手忽然痒了。
回到座位,林依翻开那本记满工作事项的笔记本,笔尖在“下午核对样衣尺寸”的字迹旁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往下画了道弧线。起初只是随意勾勒,画着画着却认真起来:从利落的翻领开始,往下是收得恰到好处的腰,裙摆像被风吹起似的,带着自然的弧度。
这本子渐渐变了模样。开会时听到杨烁说“今年流行不对称设计”,她会在纪要末尾画个歪歪扭扭的斜襟;跑面料市场时摸到块柔软的针织料,就赶紧记下“适合做oversize卫衣”,旁边配个简单的版型草图。
纸页被笔尖划出细微的声响,混着工作室里的各种动静,倒像是给她心里那片空着的地方,悄悄填进了些新东西。
平静的日子像工作室里缓慢转动的缝纫机,一针一线缝补着林依的生活。一个月晃眼过去,她渐渐能熟练报出各种面料的成分,能看懂设计稿上那些复杂的工艺标注,连杨烁偶尔挑眉说“这个想法不错”时,她也能笑着接一句“是上周看街拍学的”。
这天整理完季度样衣档案,林依坐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手机在桌面亮了又暗。她终究还是点开了和杨奕泽的对话框,敲下一行字:“离婚协议书,你签好字了吗?”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屏幕上跳出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下面跟着一行冰冷的提示:“你已被对方删除好友,请先添加对方为好友。”
林依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一股火气猛地冲上头顶。她深吸一口气,找出通讯录里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拨过去,听筒里却传来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号码已被对方设置为黑名单……”
“嘟——嘟——”的忙音像重锤,一下下砸在心上。
她把手机狠狠摁灭在桌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一个月来刻意维持的平静轰然崩塌——她以为至少能体面地画个句号,却没想过会被这样干脆利落地推开,连最后一点沟通的余地都不留。
窗外的天色暗下来,工作室里只剩下裁床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林依趴在桌上,鼻尖忽然有点酸。那些被工作填满的日子、被画稿占据的思绪,原来都只是暂时筑起的堤坝,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拒绝冲得七零八落。
她想起刚结婚时,杨奕泽笑着说“以后不管吵得多凶,都不能拉黑对方”,那时他眼里的光,和现在这冷冰冰的提示框,像两记耳光,打得她耳鸣。
手机屏幕始终暗着,再没有新的动静。林依慢慢抬起头,看着墙上挂着的季度设计主题——“破茧”。原来破茧的过程,从来都不是悄无声息的,总会带着点撕扯的疼。
自从杨奕泽收到那份离婚协议书后,他就把林依的微信删除,紧接着又翻出通话记录,把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他开始刻意躲着她。
郊区那套他们一起装了半年的别墅,他回去过三次。每次都把车停在路口那棵老槐树下,熄了火,隔着老远望二楼那扇熟悉的窗。窗帘总是拉得严严实实,他猜她大概是睡了,或者在看书,直到引擎的余温散尽,才又发动车子,像个小偷似的溜走。他不知道,林依早就搬回了娘家,那栋别墅里,除了落灰的家具,什么都没有。
陈帅在酒吧找到他时,他正对着一杯威士忌发呆。“真打算就这么耗着?”陈帅夺过他手里的杯子,“离婚协议书都寄来了,你躲能躲到什么时候?”
杨奕泽抢回杯子,仰头灌了大半,酒液顺着喉咙往下淌,烧得他眼睛发红:“耗着怎么了?”他声音发哑,带着股豁出去的执拗,“我不可能跟她离。这辈子,就算这么躲着,我也不可能跟她分开。”
夜深人静时,他还是忍不住想她。手机相册里存着上百张她的照片——有她趴在设计稿上打盹的样子,有她举着烤红薯笑得眯起眼的瞬间。他一张一张地翻,指尖划过屏幕上她的眉眼,好像这样就能离她近一点。
抽屉最深处,那份没拆开的离婚协议书还躺在那里,像个无声的嘲讽。杨奕泽知道自己在逃避,可他没办法——只要一想到签字的瞬间,这个人就会彻底从他的人生里剥离,他就觉得心口像被剜掉了一块,连呼吸都带着疼。
人民医院VIP病房的消毒水味里,混着点若有似无的中药味。杨屹泽推门进来时,陆老爷子正靠在床头翻财经报,输液管里的药液滴得慢悠悠,在他手背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回来了。”老爷子头也没抬,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
杨屹泽没应声,径直走到病床前,抬手将一份文件“啪”地甩在床头柜上。股份转让书的封皮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冷光,右下角鲜红的公章像枚勋章——那是他用三年时间,从旁系手里一点点攥回来的杨氏全额股份。
“您要的,我做到了。”他声音平平的,眼神却带着股混不吝的劲,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陆老爷子终于放下报纸,浑浊的眼睛扫过那份文件,又落回他脸上:“股份拿回来了,什么时候离婚和婉婷结婚?”
杨屹泽的指尖在股份书上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眼神里那股浑不吝的劲儿更盛了:“杨氏是我的,不光是杨氏。”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凉丝丝的笑,“我名下的‘屹林资本’,现在手里握着的陆氏流通股,足够让董事会开好几次紧急会议了。”
“您猜,要是我现在松松手,陆氏的股价会不会抖三抖?”
陆老爷子的脸色倏地沉了下去,呼吸都重了几分。他当然知道“屹林资本”——这两年在资本市场上以狠辣著称,好几次截胡了陆氏看中的项目,只是没想到背后掌舵的竟然是杨奕泽。
“你……”老爷子指着他,手指都在发颤。
“我什么?”杨屹泽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以前您总说,商场上看的是实力。现在我有实力了,是不是就意味着,我的婚姻,我的事,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了?”
老爷子的手指在床单上蜷了蜷。这三年,他不是没试过给杨奕泽施压——断他的人脉、卡他的资金、甚至想动林依,可每次都被这孙子不动声色地挡回来,手段一次比一次狠。他看着眼前这个轮廓硬朗了许多的年轻人,忽然觉得陌生。
病房里的空气像绷紧的弦,谁都没再说话。输液器的滴答声被无限放大,敲得人心慌。
“屹泽回来啦?”门口传来张老太太的声音,她端着个保温桶走进来,看见屋里的气氛,脚步顿了顿,随即笑着打圆场,“刚炖了点鸽子汤,给你姥爷补补。”
她把保温桶放在桌上,转向杨屹泽时,眼神软了些:“你这孩子,回国这么久,也没带依依回来看看我,就不能好好跟依依坐下来聊聊?以前你们俩……”
杨屹泽嗤笑一声,眉梢挑得老高,语气里的阴阳怪气藏都藏不住:“您想她了,自己联系她呗,还能顺便替我问声好。”
话说得轻飘飘,心里却在翻涌——联系?早把人删得干干净净,微信列表里搜不到,电话打不通,现在提“联系”,跟提刀往他心上戳没两样。
张老太太被他噎了一下,叹了口气没再接话。她知道这俩孩子拧巴,却没想过僵到这份上。
陆老爷子在旁边重重“哼”了一声,输液管被震得晃了晃:“没个正形!”
杨奕泽没搭茬,只是瞥了眼床头柜上那份股份书,像是在提醒谁如今谁说了算。病房里又静下来,只有保温桶里飘出的汤香,混着消毒水味,显得格外突兀。
张老太太正给陆老爷子掖被角,听见这话动作顿了顿,回头瞪他一眼:“没大没小的,跟你外婆也开这种玩笑?”
杨屹泽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语气里那股浑不吝的劲儿:“我这不是跟您说正经的嘛,您不想抱重孙了?”
“想啊,怎么不想?”张老太太放下手,叹了口气,“可也得你有这本事啊。”
“这有什么难的。”杨屹泽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二郎腿跷得老高,“您要是真想,现在就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回老宅住两天。”
话刚说完,他自己心里先咯噔一下——忘了,电话早被他拉黑了。
张老太太哪知道这些弯弯绕,只当他又在说大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就你嘴甜,有这心思不如自己去说。”
杨屹泽没接话,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着,眼底那点故意装出来的轻松,悄悄泄了些底。
杨屹泽站起身,语气漫不经心说:“我走了,老头子,好好休养着吧。”
转身要出门时,他又回头冲张老太太咧开嘴,那笑里带着点痞气的浑不吝:“记得打电话啊外婆——想想你的大重孙子,白胖白胖的那种。”
张老太太被他气笑了,拿起桌上的苹果往他那边虚晃一下:“滚你的,没个正形!”
杨奕泽笑着躲开,脚步轻快地出了病房,关门时还特意回头看了眼,像是笃定什么似的。只是门关上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就淡了下去,手插进裤袋里,指尖摸到手机外壳的凉意——哪用得着外婆打,他自己早就把号码烂在心里了,可那串数字后面跟着的“已拉黑”三个字,像根刺,扎得他发慌。(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