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光雄的筷子停在半空,汤汁滴在真丝衬衫上洇开油渍。他突然大笑,露出猩红的牙龈:“清洗?他以为我们是砧板上的鲶鱼任人宰割?”
阮文孝点燃香烟,火星明灭间照亮他额角的弹疤,“法国人很生气,或者……”
他弹了弹烟灰,“等着被总督府的伞兵和法国外籍军团联手清洗。局势十分严峻,西贡周边华人这么多,法国人现在启动华人通风报信,我们最好离开西贡。”
“不可能的,老大没有通知我们。”黎光雄仍然不相信,“我们在西贡的势力这么大……”
窗外突然传来船只的轰鸣,昭披耶河的浊浪拍打着码头木桩。
两人瞥见对街裁缝店二楼窗帘迅疾拉合,不远处的突然传来密集的枪声,惊起一片黑压压的飞鸟。就连茶楼外也出现了大量持枪武装。
子弹轻易撕碎账台上的算盘和账簿,铜钱和纸屑暴雨般四溅,一枚跳弹擦过阮文孝的颧骨,带起一道血线。
窗外运河突然亮起数道探照灯柱,马达声由远及近。三艘加装了钢板和机枪的船只撞破水雾,艇上的枪手手中的斯登冲锋枪冲着重兵把守的临河窗口泼洒弹雨。
玻璃和木框炸裂纷飞,埋伏在对街裁缝店二楼的火力点瞬间哑了一半。
就在轻机枪火力被河面吸引的刹那,凤凰楼屋顶的瓦片簌簌落下。三名戴着亚麻头套、手持勒贝尔卡宾枪的雇佣兵如鬼魅般索降破窗而入——这是法国外籍军团清理殖民地麻烦时的经典战术。
两人的手下当然是奋起反抗,但雇佣兵一枪掀翻了天灵盖。阮文孝趁机翻滚而出,柯尔特连发三枪,将试图从后门包抄的敌人钉死在门板上。他喘息着扯开染血的西装领带,决定奋起一搏。
法制八十一毫米迫击炮弹划着弧线落下,让还准备逃出生天的两人如坠冰窟,“他们怎么能在居民区用火炮……”
显然两人不知道,反恐只需要坐标的道理,至于会不会误伤居民,好像科曼这个殖民者在乎一样。
两人所在的茶楼只不过这一轮清洗的插曲,西贡各处都出现了枪炮声,也不是所有平川派骨干都在反抗,甚至还有不少骨干十分配合。
很多弱者会挥刀向更弱者,但面对强权的时候会无比温顺,一个四五千人的黑警武装,就在这一天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就在西贡的法军军营当中,科曼享受着属于热带的阳光,躺在遮阳伞下面等候着自己的客人,没过多久勒菲弗尔就领进来一个脸色灰败的越南人。
“长官,黎文划来了。”勒菲弗尔就当没有发现科曼的刻意傲慢,弯腰对着正觉得遮阳伞可真遮阳伞的科曼道。
“黎先生,欢迎欢迎。”科曼起身主动伸出手表达自己的友好,笑眯眯的说道,“从此以后,所谓的平川派就是你黎文划一个人说的算了。其他几个老大我们不喜欢,但是黎先生是一个例外,相信我们会合作的很好。”
科曼的热情发自内心,绝对不是在欺骗黎文划,像是平川派这种魔都三大亨模式的黑色武装,科曼眼中和乌合之众差不多。
更何况这个帮派手中还有法国侨民的血案,必须要经过一番清洗,才能给海外侨民一个交代。
“杨文明对巴黎政府不尊重,这种下场我也感到很难过。”黎文划闷闷的回答道,平川派另外一个创始人以及一系列的支持者,都在这一轮的冲突当中死在了法国、以及配合法国的华人手中。
黎文划此时的心情颇为复杂,一方面他和杨文明一起起于微末,有着长时间的感情。另外一个方面,平川派有两个老大这也是一个事实。
黎文划不知道一个街区可以有两个帮派,但一个帮派只能有两个老大的话。
但他能够感受到类似的道理,对于杨文明一系遭到毁灭性打击,他的心中并不全都是悲哀。
现在法国人直接出手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从此之后平川派只有黎文划一个人一家独大,不用再考虑社团平衡的问题了。
科曼表达了和黎文划相见恨晚的态度,同时承诺他只是在捍卫法国的威信,对平川派没有私人恩怨,既然屠杀法国侨民的罪魁祸首已经伏法,黎文划自然就安全了,“说不定还会迎来新的发展,今天的敌人也可以成为明天的朋友。”
“长官。”黎文划犹豫了一下,对着科曼说道,“堤岸的华人和他们的国家联系太紧密,是不可信的。”
科曼做出郑重姿态的点头,轻飘飘的道,“问题总要一个一个的解决,黎先生也是为了我们好,这句话我会放在心里。”
等到黎文划走后,勒菲弗尔才重新出现拿着关于这一次清洗平川派的档案,“长官,黎先生说的有道理,西贡这么多华人有风险。”
“所以我才留着他,没有把平川派赶尽杀绝。”科曼拿着档案一边翻看一边说道,“你说是阶级大于民族,还是民族大于阶级?”
勒菲弗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最终无奈的回答,“我不知道。”
“一般情况下是后者,但实际上是前者。而且我们所处的时代,有一群人已经把阶级滤镜露出来了。”科曼循循善诱道,“只要苏联还存在一天,很多国家所掩盖的民族大于阶级就可能会被戳破。此时的法属印支,就有苏联那一套思想的党派。”
在法属印支,如果是阶级大于民族,华人群体虽然不全都是富人,但平均生活水平是要超过越南人一个档次的。
如果此时越盟挥师南下,西贡堤岸的华人群体当然是不愿意迎接,因为这些华人真的有一头牛。
同样如果民族大于阶级,华人甚至都不是法属印支的公民,少数民族都不是,就是一个比法国这个高利贷帝国主义,弱一些的帝国主义国家居民。从民族主义角度,华人也不应该存在。
所以不论是阶级大于民族还是民族大于阶级,在一九四六年这个版本的法属印支,华人都不沾边。
只要常公把北越的军队撤走,华人就只能选择跟着法国殖民政府才能继续当前的生活。
现在距离常公把军队撤走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到时候两边不挨着的华人就会变得可信了。
因此在科曼眼中华人比平川派都可信,他绝对不会把堤岸华人塑造成一个国中之国,但是应该焕发出来的潜力也不应该被限制。
平川派应该和堤岸的华人五大宗族帮派平衡一下,不要指望谁能够压着谁一头。
科曼拿着用平川派脑袋换来的功绩,直奔总督府向代理总督达尚留进行汇报,阐述了自己在这一次行动当中的不易,以及通过全局考虑,并没有彻底血洗西贡的越南人势力,已经为去年九月血案遇难的法国侨民报了仇。
用别人的脑袋换自己的红顶子这种事,科曼从来都不排斥,谁让他军衔低呢,必须抓住一切可能对升职有帮助的机会。
盘踞在法属印支最大城市的一大匪帮,经过了法国平息民愤的果断行动,得到了极大的削弱。
这一在五十年代因为忠诚于法国和保大帝,而又死灰复燃演变成一支超过四万人的黑色武装,还在幼年时期就遭到了科曼的修剪,有道是小树不修不直溜,现在就只剩下了经过“请客、斩首、收下当狗”步骤到最后的黎文划一系。
觉得可以和殖民者比划一下的杨文明一系,现在死的死坐牢的坐牢,就等着公正的军事法庭一个审判,作为圆满的句号。
“黎文划一系还是比较恭顺的,当然我们不否认在行动当中可能有误伤,但这种事哪有完全没有误伤的呢?”科曼抑扬顿挫的汇报道,“杨文明一系骨干以及支持者八百余人,已经被果断的清理,投降者都已经投入监狱,不日将进行公正的审判。”
“做得好,科曼。”达尚留认真的听完,对科曼的坚毅果敢表达了赞赏,“无辜的侨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是啊。”科曼觉得是不是应该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应应景,但努力了一下还是失败了,保持严肃脸就行,现在哭有什么用,死人又看不见。
“达尚留将军,有英国人的电报。”南越的法国高级官员塞迪莱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交给了达尚留一份英俊自雅加达的电报。
达尚留闻言立刻接过来开始阅读,英国作为当前最大的殖民帝国,目前还处在捍卫大英帝国的思维当中,之前帮助法国重新控制了法属印支南部,同时又帮助荷兰人重新控制了荷属东印度群岛。
截止到目前为止,英国人还算是没有做欧洲老牌殖民帝国的叛徒,算是起到了带头大哥的作用。
目前印尼的局势,就是英军联合荷兰殖民军,对印尼的本土独立势力进行镇压,但印尼作为东南亚土地最大人口最多的地方,还是让英国和荷兰感到了力不从心。(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