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金的算盘

    宴会厅侧门无声合拢,将沈烬踉跄的身影和那片焚化炉般的光明隔绝在厚重的实木之后。苏曼卿收回眼角的余光,唇边那抹公式化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沈烬那瞬间的僵硬和仓促离场的背影,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块完美幕布上微不足道的褶皱,一个值得记录但无需即刻处理的变量。她手中的水晶杯轻轻晃了晃,深红色的酒液在璀璨灯下折射出冷硬的光,如同凝固的血块。

    “苏总,”一个带着明显谄媚的声音自身侧响起,打断了她的观察。某家基金公司的合伙人端着酒杯凑近,脸上堆砌着过分的热情,“您看这次‘宏光动力’并购案,我们这边能出力的地方……”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身体前倾,试图营造一种分享机密的亲近感。

    苏曼卿侧过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疏离的倾听神情。她微微颔首,目光却穿透对方精心修饰过的脸孔,落在他身后某个更重要的目标上——宏光动力的实际控制人,张万钧。那个五十多岁、头发已显稀疏的男人,正被几个急于攀附的人围着,面色泛红,嗓门在酒精的刺激下越来越高亢,带着一种被众星捧月后的得意忘形。

    “当然,”苏曼卿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王总的资源,我们一直很看重。合作细节,明天上午十点,我的助理会联系您敲定。”她举杯,动作优雅而利落,杯沿轻轻碰了一下对方那僵在半空、略显尴尬的酒杯,发出一声清脆却冰冷的轻响。不等对方再开口,她已微微欠身,留下一句“失陪”,便像一尾银灰色的鱼,滑出了那个徒劳的包围圈。

    目标明确。高跟鞋敲击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声音清脆、稳定,带着精确的节拍。每一步都计算着距离与角度。她身上那件银灰色高定鱼尾裙,如同深海巨鲨的鳞甲,在流动的光影中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无声地切开人群的喧嚣。那些试图靠近、攀谈的声音,在她周身形成的气场前,都自觉或不自觉地消弭于无形。

    “张总!”苏曼卿的声音在张万钧身后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瞬间压过了他正唾沫横飞讲述的某个“光辉往事”。

    张万钧转过身,脸上还残留着被打断的不悦,但看清来人时,那点不悦立刻被一种油腻的、受宠若惊的笑容取代。“哎哟!苏总!大驾光临,大驾光临啊!”他张开双臂,试图做出一个拥抱的姿态,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苏曼卿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只伸出右手。她的指尖微凉,握手的力度适中,一触即分,快得像避开什么污秽。“张总风采更胜当年,”她的笑容完美得如同AI渲染,找不出一丝破绽,声音却像浸过冰水,“刚才听您讲到宏光当年的创业史,真是令人钦佩。白手起家,这份魄力,现在可不多见了。”

    这话精准地搔到了张万钧的痒处。他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用力拍了拍胸脯:“那是!我老张当年,就靠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罪没受过?”他唾沫星子飞溅,“现在这帮小年轻,哼,差远了!”

    “所以,更值得我们后辈敬您一杯。”苏曼卿顺势接过话头,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不易察觉的引导。她微微侧首,眼神扫过旁边侍立的一个服务生。那服务生训练有素,立刻无声上前,托盘里是两杯刚斟好的、颜色深沉的顶级波尔多。苏曼卿纤长的手指端起其中一杯,另一杯稳稳递到张万钧面前。

    水晶杯折射着吊灯无数切割面的光芒,晃得人眼花。苏曼卿胸前的铂金镶钻胸针,一枚设计简约的鸢尾花造型,在衣料褶皱的阴影里,某个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镜头,正悄然转动,无声地记录着一切。

    “张总是海量,业界闻名。晚辈再敬您一杯,”苏曼卿举杯,姿态恭谨,眼神却平静无波,“敬您这份不改的初心。”她的话语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将“海量”的标签再次牢牢贴在对方身上。

    “好!苏总爽快!”张万钧被捧得浑身舒坦,豪气干云地接过酒杯,“干了!”他仰头,喉结剧烈滚动,深红色的酒液粗暴地灌入喉咙,沿着嘴角溢出些许,在昂贵的领带上留下深色印记。

    苏曼卿只浅浅抿了一口,杯沿在唇上印下一点湿润。她的目光始终锁在张万钧脸上,像精密的扫描仪,分析着他瞳孔的涣散程度,面部肌肉的松弛状态,以及呼吸间浊气的浓度。很好,酒精的阀门已经拧到了临界点。

    “张总,”她放下酒杯,声音放得更轻缓,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牵引力,“关于宏光动力并入烬海体系后的股权架构,您看……我们之前那份初步方案,是否还有需要商榷的地方?”她巧妙地避开了“收购”这个刺耳的词,用了“并入”这个更温和的表述。

    “商榷?”张万钧猛地一挥手,动作幅度过大,身体晃了一下,旁边一个跟班赶紧扶住他。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酒精点燃的愤怒和不甘,“商榷个屁!”他重重一巴掌拍在旁边的小圆桌上,震得上面的酒杯叮当作响,引得周围几道目光惊疑地投过来。

    “你们那点股份!”他喷着酒气,手指几乎戳到苏曼卿面前,“就想吞掉我辛辛苦苦打拼了一辈子的厂子?做梦!当我老张是叫花子?”他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脸涨成了猪肝色,“我告诉你,苏总!没门!就算我宏光现在遇到点小坎儿,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捡便宜?没门!”

    唾沫星子飞溅。周围短暂的安静被他的咆哮打破,又迅速被更响的嗡嗡议论声取代。投向苏曼卿的目光里,混杂着幸灾乐祸、同情和看戏的兴奋。

    苏曼卿静静地站着,脸上那副完美的面具纹丝未动。胸针内的微型录音器忠实地捕捉着每一个愤怒的音节。她甚至微微歪了下头,露出一丝倾听的专注,仿佛对方不是在咆哮辱骂,而是在发表什么高论。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指,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极其轻微地在手机屏幕上划动了几下。

    一条早已编辑好的加密信息,瞬间发送出去。屏幕上跳出简洁的绿色提示:“发送成功。”

    信息的内容只有一行字和一个附件名:“原料污染报告及检测原始数据链(含关联方)已备妥。”

    做完这一切,她的指尖离开冰冷的屏幕,重新优雅地交叠在小腹前。她看着眼前这个色厉内荏、被酒精和愤怒彻底剥去伪装的男人,如同看着一只在玻璃罩里徒劳冲撞的飞虫。喧嚣的背景音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张总,”苏曼卿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淬了毒的针尖,“宏光,当然是您一辈子的心血。我们烬海,也一直非常尊重您的意愿。”她微微前倾,靠近张万钧那张因愤怒和酒精而扭曲的脸,一股浓烈的酒臭扑面而来,让她胃部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但她的表情依旧无懈可击。

    “只是……”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迎上对方布满血丝的眼睛,唇角甚至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悲悯的弧度,“我听说,您家公子在MIT的学业非常优秀,真是虎父无犬子。”

    张万钧脸上的怒容一滞,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茫然。

    苏曼卿的声音更轻,更柔,却像冰锥一样精准地刺入:“不过,好像他最近续签的F1签证……出了点小麻烦?移民局那边,似乎对某些资金来源的证明文件,有那么一点点……疑问?”她纤细的食指和拇指轻轻捏在一起,比划着一个微乎其微的缝隙。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张万钧头顶炸开!他脸上所有的愤怒、不甘、醉酒的潮红,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一片死人般的惨白!那双浑浊的眼睛骤然瞪大,瞳孔深处是赤裸裸的、无法置信的惊恐!他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要不是被旁边的跟班死死架住,几乎要瘫软下去。

    “你……你……”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铁爪攥住了他的心脏,儿子那张年轻的脸在他眼前疯狂晃动。什么宏光,什么股份,什么一辈子的心血,在儿子前途尽毁的阴影面前,瞬间化为齑粉!

    “哐当——!”

    他手中那只价值不菲的水晶杯,再也握持不住,脱手坠落,在光洁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摔得粉碎!暗红色的酒液如同肮脏的血,溅开一片狼藉的图案。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像一把利刃,瞬间割裂了宴会厅的喧嚣。无数道目光,带着惊愕、探寻和毫不掩饰的八卦欲望,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如同无数盏聚光灯,打在张万钧惨无人色的脸上和苏曼卿平静无波的身影上。

    侍者无声而迅速地拿着工具上前清理碎片。苏曼卿微微蹙了下眉,仿佛只是嫌弃那酒液弄脏了地面。她优雅地向后退开半步,避开那片狼藉,鞋尖纤尘不染。

    她无视了周围那些灼热的目光,也仿佛没有看到张万钧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哀求。她的视线越过他颤抖的肩膀,落在远处那排反射着冰冷光芒的酒柜上,眼神平静得如同结了冰的湖面。

    “看来张总有些醉了,”苏曼卿的声音恢复了正常的音量,不高不低,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人耳中,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无可挑剔的关切,“需要休息一下。”她微微颔首,对着旁边手足无措的跟班示意。

    然后,她目光重新落回张万钧那张惨白的脸上,唇角终于弯起一个清晰的、带着胜利者从容的弧度。那笑容依旧美丽,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现在,”她开口,声音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冷静,“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聊聊,宏光动力的收购价格了吗?”

    她的声音并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冰墙,将周围所有的窃窃私语和探究目光都隔绝在外。张万钧瘫软在跟班的臂膀里,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眼神彻底涣散,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彻底的屈服。那碎裂的水晶杯残骸,在灯光下闪烁着尖锐而冰冷的光。(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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