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8章 长明灯·珍珑

    巳时。

    锦予的水缸需要换水。

    药液已经浑浊,浮着几片脱落的银蓝色鳞片。

    锦予蜷缩在缸里睡着,手腕和脖颈上的锁链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像某种残酷的装饰。

    苏凝用木勺舀出脏水,再注入新的药液。

    锦予被苏凝的动静给惊醒,苍白的指尖搭在缸沿,眼神再也没有孩童该有的纯真,当初哭着闹着要回家的小孩好像一夜之间被迫长大,变得冷静得残酷,审视般盯着苏凝。

    苏凝安静地注视着他。

    锦予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是不是见到了我哥哥?”

    苏凝的手一顿,她只能摇头,朝他比划着,表示她不能“说话”。

    锦予盯着她看了很久,那双冷漠的眸子里闪烁着失望。

    ……

    午时。

    玄明来了。

    他穿着雪白的袈裟,手持紫檀佛珠,眉眼慈悲得像个真正的得道高僧。

    “今日如何?”他看着水缸中的锦予和牢房中的锦恒,微笑着问管事。

    管事一脸谄媚,“回禀大师,一切安好。”

    锦恒的眼神紧紧盯着玄明,眼里全是滔天恨意,却无法做什么。

    锦予下意识瑟缩,蜷缩在缸中角落死死看着玄明。

    苏凝站在阴影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很想扭断玄明的脖子。

    但她不能。

    入灯师,不审不判。

    她只能看着。

    ……

    未时。

    锦恒突然发起了高热。

    苏凝偷偷将浸了冷水的布巾塞进笼中,却被他用尾巴扫开。

    “滚。”他嘶声道。

    她固执地又塞进去,就这样不停重复着这个行为。

    这次,锦恒没再拒绝。

    苏凝跪坐在笼外,隔着铁栏替他擦拭滚烫的鳞片。

    少年的呼吸沉重,瞳孔因高热而涣散,却仍死死盯着她。

    “你……到底是谁?”他哑声问,总觉得此人不对劲,却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苏凝闻言沉默。

    她是谁?该怎么回答?

    是百年后的引魂人?是来超度他们的判官?还是……另一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

    她最终只是要摇了摇头。

    ……

    申时。

    管事扔给她一桶鱼内脏。

    “去喂那条鱼崽子。”他冷笑一声,“今日再不吃,就饿他三天!”

    锦予因为恨意不能消解,想以绝食的方式反抗。

    苏凝低头接过,走向锦予所在的牢房。

    锦予浮在水面,脸色苍白如纸。

    他盯着那桶腥臭的内脏,喉结滚动,最终闭上眼,摇了摇头。

    【不吃会死。】苏凝朝他比划。

    锦予笑了,那笑容虚弱得像一道幻影:“死了……不好吗?”

    苏凝轻叹,她想起百年后的那盏长明灯,他们化作厉鬼徘徊人间,被剥夺了解脱的权力。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鱼内脏扔到水缸旁,然后转身离开。

    这盏灯,她恐怕凶多吉少,这还是她第一次遇见罪魁祸首还逍遥人间的,化怨的难度更大了。

    身后传来锦予压抑的干呕声。

    而珍珑会,也逐渐到临。

    ***

    夜幕降临,一辆辆的马车悄然驶入莫城西郊的一处山林深处。

    山林之间藏着一座不入官府、不挂名号的隐秘庄园,其名唤作“珍珑会”。

    此地并无匾额,亦无人高声吆喝,只有一排排提灯侍从,身着红衣白面,面无表情地引领各方来客入内。

    灯火倒映在湿润的青石地面上,恍若引魂之灯,通向深渊。

    来人非富即贵,或披狐裘金冠,或束紫带香裳,皆戴着薄纱面罩,似在掩饰身份,却又掩饰不住眼底的兴奋与贪婪。

    他们步伐急切,言语轻佻,仿佛是赶赴一场盛宴。

    珍珑阁的门槛镶着金丝楠木,两侧立着青铜铸的狻猊香炉,兽口吞吐青烟,混着龙涎香与血腥气,熏得人头晕目眩。

    苏凝乔装一番,混入了珍珑会的奴仆之中。

    “听说这一次有个极罕见的鲛人?”

    “我更感兴趣的是那人面蛇。”

    “哈哈,这珍珑会从不让人失望。”

    珍珑会的主厅极具奢华,层层座位围绕中央一处铜质的八角拍卖台,台顶高挂一面金钟,和一把金小锤子。

    座中人影幢幢,皆戴面具或薄纱,不露真容。

    一身雪白袈裟的玄明大师坐于漆金莲台之上,神色肃穆,颔下慧净僧人恭敬立于侧。

    慧净拿起金锤,敲响了金钟,开启了今夜的珍珑会。

    檀木架上的红布被揭了下来。

    檀木架上摆满了笼子,里头关着长翅膀的童女、生鹿角的少年、有着狐尾的男童……每个笼前都悬着木牌,朱笔写着价码:

    【三尾狐童,一千两金珠】

    【玄鹿,两千两金珠】

    【人面蝶,三千两金珠】

    “竟品开价一千两金珠,诸君请——”

    “三千两!”

    “五千两!”

    “八千两!”

    台下众人竞价如沸。

    珍珑会进行得如火如荼,很快就到最后两个竞品。

    四个武僧正抬着铁笼上台,黑绸罩布下,传出鳞片摩擦的“沙沙”声。

    “诸位贵客请看——”

    玄明猛地掀开罩布!

    锦恒的蛇尾在笼中盘踞,青鳞映着烛火,宛如流动的金属。

    见光刹那,他猛地抬头,眼里尽是冰冷的杀意。

    满堂哗然。

    “好凶性!”穿紫貂的妇人掩唇娇笑,“我就喜欢烈的。”

    她身旁的白面公子却盯着另一个笼子。

    锦予被锁在注满药液的琉璃缸中,银蓝鱼尾无力地垂着。

    他脸色惨白,唇瓣因失血过多而泛白,脖颈套着镶珍珠的项圈,像件被精心打扮的玩物。

    “起价三千两金珠。”玄明抚着缸壁微笑。

    台下顿时响起癫狂的竞价声。

    “四千两!”

    “五千两!”

    “一万两!”

    苏凝的指甲陷进了掌心。

    这些贪婪的嘴脸真让人作呕。

    每一件“成品”背后都隐含着无数孩童的苦难,但在这珍珑会中,却只是供权贵取乐之物。

    这些孩童披着瑰奇的外壳,被改造成非人非鬼的模样,或唱歌跳舞,或搔首弄姿,被展示、被议价、被交易……仿佛不是人,而是“物”。

    那夜,珍珑会前后一共展出十二件“灵品”,每一件都拍出高价。

    拍卖厅外,一条专供“交易品”转运的地道暗道缓缓打开,金铢如泉流入长明寺,用罪恶铸就了长明寺百年后的繁华。

    而在灯火照不到的角落中,孩童的魂魄在轻轻啜泣。

    价码飙至两万两时,席间开始出现质疑声,玄明抬手止住喧哗。

    “口说无凭,老衲请贵客们……亲手验货。”

    武僧打开铁笼,用铁链缠住锦恒的脖子,像牵狗般拽到台前。

    “摸摸这鳞片。”玄明抓起锦恒的蛇尾,“每片都浸过药,冬日暖如炭,夏日凉似玉。”

    一位有凌虐爱好的富户赵老爷伸出枯瘦的手顺着尾椎往上,狠狠掐进锦恒的蛇尾上。

    经过秘药的侵蚀,蛇尾已经融合为锦恒的血肉。

    “嘶啊——!”锦恒痛得蛇尾狂甩,武僧们一拥而上,取钉扎进他尾骨,把他固定住。

    鲜血顺着台面凹槽流进玉碗,被玄明笑吟吟地递给赵老爷:“赵老爷,此血佐酒,可镇痛风。”

    赵老爷一饮而尽,唇齿染红:“好!再取一碗!”

    另一边,锦予被从缸中拖出,鱼尾拍打着台面,溅起腥咸水花。

    “鲛人离水半个时辰不死。”玄明用银刀刮下他一片鳞,“哪位想试试入药?”

    “我来!”一位穿狐裘的富商冲上台,竟直接咬住锦予的手腕!

    “啊——!”锦予惨叫挣扎,腕间顿时鲜血淋漓。

    富商啐出口中血沫,失望道:“不是说鲛人血甜如蜜吗?怎的这般腥?”

    玄明微笑:“需佐以恐惧,方显甘美。”说着突然掐住锦予的咽喉,“乖,哭给你未来主子看。”

    锦予涨红了脸,却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唇角渗血也不肯落泪。

    “锦予!”锦恒见状剧烈挣扎起来想救弟弟,可他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能无力地看着锦恒被凌虐。

    苏凝已经能看见围绕着锦恒和锦予的浓郁怨气,她闭了闭眼睛,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子时过半,珍珑园依旧灯火通明。(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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