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顶层瞭望室的破木门,被海风刮得“吱呀”作响,每一次开合都带进一股裹挟着咸腥水汽的冷风。阿星蜷缩在角落的破帆布堆里,裹紧了那条又薄又硬的旧毯子,目光落在门口那只粗陶碗上。碗里盛着大半碗温热的鱼片粥,几缕热气在昏暗中袅袅升起,很快被钻进来的冷风吹散。碗边,静静躺着一枚圆润光滑的白色小贝壳——这是阿汐昨天送饭时留下的。
脚步声再次在下方响起,轻巧、急促,带着少女特有的韵律。阿星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几分,身体却下意识地往阴影里缩了缩。门被轻轻推开,阿汐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抱着熟悉的旧棉袄包裹的陶罐,小脸被寒风冻得微红,鼻尖也红红的,呼出团团白气。
“阿星哥!”她声音清脆,带着奔跑后的微喘,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里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她快步走进来,放下陶罐,第一眼就看向角落那只碗,看到碗里少了一半的粥和那枚贝壳,嘴角立刻弯起一个甜甜的笑容,“今天有风,冷得很,婆婆特意多加了姜片和胡椒,喝了暖暖身子!”她熟练地解开包裹,一股浓郁辛辣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地驱散了塔内的湿冷霉味。
阿星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回应,像是“嗯”,又像是含混的气流摩擦声。他挪动了一下身体,露出一个位置。阿汐立刻挨着他坐下,从新带来的陶罐里舀出热气腾腾的粥,小心地吹着气,递到他唇边。
粥很烫,辛辣的姜味直冲鼻腔,但那股暖流顺着食道滑下,确实驱散了些许寒意。阿星沉默地吃着,目光偶尔掠过阿汐专注的侧脸。她喂得很认真,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角,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婆婆今天蒸了蟹黄包,”阿汐一边喂,一边小声说着话,像在分享秘密,又像在驱散塔内令人窒息的寂静,“可香了!我偷偷给你藏了两个,在罐子底下,等粥凉一点再吃。”她说着,脸上露出一点狡黠又满足的笑意。
阿星看着她的笑容,喉咙里那嘶哑的痛感似乎都轻了些。他想回应点什么,张开嘴,却只发出几个破碎的气音:“……好……谢……” 声音依旧干涩难听,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
阿汐却像是听懂了世上最动听的情话,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用力点点头:“不用谢!阿星哥多吃点,早点好起来!”
塔外,寒风依旧在呜咽。塔内,只有勺子碰触陶碗的轻响,少女轻柔的低语,和男人艰难吞咽的声音。一种奇异的、带着食物暖香和彼此体温的宁静,在这方寸之地的绝望废墟里,悄然生长。
海婆婆坐在自家低矮的灶膛前,枯瘦的手握着火钳,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灶膛里跳跃的橘红色火苗。锅里炖着给阿海伯补身子的鱼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浓郁的鲜香弥漫在小小的厨房里。可海婆婆的心思,却像被海风卷走的渔线,飘得老远。
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眉头紧紧锁着。那双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透过小小的窗户,望向村东头那座在铅灰色天幕下沉默矗立的破旧灯塔。
不对劲。
很不对劲。
阿汐这丫头,往那破灯塔跑得太勤了。一天一趟,雷打不动。说是去给阿海伯送点东西,或者去捡些被浪打上来的柴火。可阿海伯的船早就修好下海了,那灯塔附近除了嶙峋的礁石和汹涌的海浪,哪有什么正经柴火可捡?
更让她心里发沉的是阿汐的变化。这丫头以前虽然安静,但眼神是透亮的,像无风时的海面。可现在……她总爱一个人发呆,对着窗外傻笑,有时候叫她几声才回过神。问她怎么了,她就红着脸摇头,眼神躲闪,像藏着掖着什么天大的秘密。做饭时,盐放多了,火候也总掌握不好,心思明显不在灶台上。还有……家里的粮食,尤其是精细的米面、鱼干、甚至她存着舍不得吃的几块红糖,都消耗得特别快。
海婆婆的目光落在灶台角落那个空了大半的粗陶罐上。那是她用来装细白米的罐子。昨天还看着有半罐,今早一看,竟快见底了!谁动的?除了阿汐,还能有谁?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海蛇,悄无声息地缠上了海婆婆的心。那灯塔里……藏着人!一个需要阿汐偷偷送饭、需要消耗她家口粮的人!会是谁?逃犯?海匪?还是……那个被认定已经葬身“鬼见愁”的……阿星?!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一激灵,握着火钳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泛白。如果真是阿星……他没死?那他为什么要躲起来?为什么要让全村都以为他死了?阿汐这丫头……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浑水是能随便趟的吗?!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爆响了一声,惊得海婆婆回过神来。她浑浊的老眼里翻涌着惊疑、恐惧和一种被至亲之人欺瞒的巨大愤怒。不行!她必须弄清楚!为了阿汐,为了这个家,也为了这个好不容易从风暴里缓过劲来的小渔村!
一个月后的一个傍晚,天阴沉得厉害,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阿汐像往常一样,用旧棉袄仔细裹好一个装满了热腾腾饭菜的陶罐,抱在怀里,脚步匆匆地出了门,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村东头的暮色里。
海婆婆站在自家院门口,佝偻的身影几乎融进昏暗的光线里。她看着阿汐消失的方向,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丝犹豫被冰冷的决绝取代。她猛地转身回屋,从门后摸出一根手臂粗、用来顶门的硬木棍,紧紧攥在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里,也一头扎进了越来越深的暮色之中。她抄了一条平时少有人走的、布满碎石和海藻的近路,步履蹒跚却又异常坚定地朝着灯塔的方向摸去。
天色彻底黑透,灯塔巨大的黑色轮廓在翻涌的海浪背景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海婆婆躲在离灯塔几十米远的一片嶙峋礁石后面,冰冷的海水浸湿了她的裤脚也浑然不觉。她屏住呼吸,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灯塔底层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时间一点点过去,只有海浪永无休止的咆哮。
终于,那扇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阿汐小小的身影走了出来,怀里抱着那个空了的陶罐。她站在门口,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过身,朝着塔内昏暗的光影用力地挥了挥手,脸上带着海婆婆从未见过的、温柔又明亮的笑容,小声喊了一句什么,声音被海风吹散。
海婆婆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攥紧了手里的木棍,指节捏得发白。里面有人!阿汐在跟他道别!那笑容……那眼神……是看亲近之人才有的!
就在阿汐转身要离开时,海婆婆猛地从礁石后站了出来!她拄着木棍,一步步朝着灯塔门口走去,脚步沉重而缓慢,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阿汐!”海婆婆嘶哑的声音在风里响起,不大,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海浪的喧嚣!
阿汐的身体猛地僵住!像被施了定身咒!她抱着陶罐,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当看清礁石后走出来的、面色铁青的奶奶时,她脸上那温柔明亮的笑容瞬间凝固、碎裂,化为一片惨白的惊恐!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巨大的慌乱!
“奶……奶奶?!”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下意识地将空陶罐往身后藏,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起来。
海婆婆没有理会她,浑浊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越过阿汐颤抖的肩膀,死死钉在灯塔底层那片昏暗的入口阴影里。她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质问,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
“里面是谁?!给老婆子滚出来!”
死寂。
只有海浪更加凶猛地拍打着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在应和着这令人窒息的质问。
阿汐吓得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潮湿的沙石地上,死死抱住海婆婆的腿,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哀求:“奶奶!别!求求您别进去!里面……里面没有人!真的!是我……是我自己……”她语无伦次,谎言苍白得不堪一击。
海婆婆看着脚下痛哭哀求的孙女,又看看那扇如同怪兽巨口般敞开的、死寂的塔门。愤怒的火焰在她胸中燃烧,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毁!她猛地举起手中的硬木棍,指向那黑暗的入口,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尖锐嘶哑:
“滚出来!再不出来,老婆子今天拼了这条命,也要……”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一个身影,极其缓慢地、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般,从灯塔底层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一步一步,挪了出来。
昏沉的天光吝啬地勾勒出他的轮廓:瘦得脱形,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深陷的眼窝在阴影里如同两个黑洞。凌乱枯槁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毫无血色的下巴。他身上裹着破旧单薄的衣物,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正是阿星。
他停在门口,站在阿汐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没有看暴怒的海婆婆,也没有看跪地痛哭的阿汐。他低垂着头,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只有紧握的、指节泛白的双拳,泄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和深重的无力感。
海婆婆举着木棍的手僵在半空。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门口那个如同鬼魅般出现的年轻人。愤怒、惊疑、恐惧……复杂的情绪在她脸上交织、翻腾。她认出来了!虽然瘦脱了相,但那轮廓,那感觉……就是阿星!他没死!他真的没死!就藏在这座破塔里!
“你……你……”海婆婆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巨大的震惊和后怕,“你果然没死!你……你躲在这里做什么?!你想害死阿汐吗?!想害死我们全村吗?!”木棍颤抖着指向阿星,带着凌厉的破风声。
阿汐听到奶奶的怒斥,哭得更凶了,她猛地抬起头,泪流满面地对着海婆婆嘶喊:“奶奶!不是的!阿星哥没有害人!他是好人!是我自己要帮他的!他……”她想说阿星哥很可怜,他被人害了,他无处可去……可巨大的恐惧和悲伤堵住了她的喉咙,只剩下破碎的呜咽。
阿星依旧沉默地站着,如同一截枯木。海婆婆的质问像鞭子抽打在他心上,阿汐的哭声像刀子切割着他的神经。他想开口,想辩解,想承担,但喉咙里那嘶哑的剧痛和巨大的无力感,让他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海婆婆看着门口如同哑巴般的阿星,又看看脚下哭得撕心裂肺、却依旧死死护着他的孙女,再看看阿星那深陷眼窝里流露出的、无法作伪的绝望和死寂……一股巨大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胸中的怒火。
她高高举起的木棍,终究没有落下。那根硬木棍,“哐当”一声,无力地掉落在她脚边冰冷的沙石地上,溅起几点泥水。
“作孽啊……”海婆婆佝偻着背,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她浑浊的老眼里,翻涌着浑浊的泪光,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洞悉世事的苍凉,“真是作孽……”
她不再看阿星,颤抖着弯下腰,用枯瘦如柴、布满老茧的手,用力地、几乎是粗暴地,将跪在地上的阿汐拉了起来。她紧紧攥着孙女冰凉颤抖的手腕,力气大得让阿汐吃痛地蹙起了眉。
海婆婆的目光,像两把沉重的钝刀,缓慢地、极其缓慢地扫过阿星那张隐在阴影里、死寂一片的脸,最终,定格在孙女阿汐那张布满泪痕、写满惊恐和倔强的小脸上。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严厉的话,最终却只化为一声沉重到极致的叹息。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太多——对孙女命运的无力,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处境的洞悉,以及对未来那深不见底的忧惧。
“回家。”海婆婆的声音异常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拉着还在抽噎的阿汐,转身,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朝着渔村那点点昏黄灯火的方向,艰难地挪去。佝偻的背影在越来越浓的夜色和狂暴的海浪背景中,显得异常单薄而沉重。
阿星依旧僵立在灯塔门口冰冷的阴影里,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像。他看着那一老一小两个身影,一个佝偻蹒跚,一个一步三回头、泪眼婆娑,最终彻底消失在黑暗的渔村巷道深处。海风卷着冰冷的雨丝抽打在他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更深的绝望。他慢慢抬起手,捂住了自己剧痛嘶哑的喉咙,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塔内塔外,只剩下海浪永恒的、无情的咆哮。
三个月后。
海风变得柔和,带着初夏特有的暖意和咸腥。灯塔顶层瞭望室那扇破窗,终于不再只灌进刺骨的寒风。阳光透过积满灰尘的窗棂,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块斑驳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阿星靠坐在窗下的墙边,破毯子垫在身下。他身上的旧衣服虽然依旧打着补丁,但浆洗得干净整洁,是阿汐的手艺。他手里拿着那把旧吉他,指腹轻轻抚过琴弦,动作很轻,不再像最初那样带着自毁般的疯狂。虽然依旧无法弹奏出连贯的旋律,但那干涩的拨弦声里,少了几分绝望的戾气。
门被轻轻推开,阿汐像一阵带着阳光和海盐气息的风走了进来。她穿着新做的碎花薄衫,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发梢用一根红色的头绳系着,衬得蜜色的肌肤更加健康明亮。她手里没拿陶罐,而是拎着一个用干净蓝布盖着的小篮子。
“阿星哥!”她笑容明媚,快步走到他身边坐下,献宝似的揭开蓝布,“看!婆婆让我送来的!刚出锅的艾草粑粑!还有……这个!”她小心地从篮子最底下拿出一个用油纸包好的小包裹,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块晶莹剔透、裹着糖霜的麦芽糖。
阿星看着她明媚的笑容,感受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暖意,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的荒芜,早已被这日复一日的暖流,悄无声息地滋养出一片极淡的绿意。他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带着笑意的气音,指了指麦芽糖,又指了指她。
“给我的?”阿汐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拿起一小块糖,塞进阿星手里,“快尝尝!可甜了!”
麦芽糖在舌尖化开,浓郁的甜香瞬间弥漫。阿星细细地抿着,感受着那久违的、纯粹的甜味带来的愉悦。他看着阿汐小心地把剩下的糖重新包好,放进篮子,又拿起一个艾草粑粑,小口小口地吃着,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偷食的小松鼠。
阳光暖暖地洒在她光洁的额角和微微颤动的睫毛上,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海风从破窗吹进来,拂动她额前的碎发和衣角,带着远处海浪舒缓的节奏和初夏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安宁和满足感,如同涨潮的海水,温柔而坚定地漫过阿星的心岸。那些被药物摧毁的神经末梢似乎都在这种宁静的暖意中舒展。他看着阿汐近在咫尺的侧脸,看着她专注吃东西时微微嘟起的嘴唇,看着她纤细脖颈上随着吞咽轻轻滑动的弧度……
三个月来的点点滴滴,如同无声的电影,在他脑海里飞速闪过:她每日风雨无阻送来的温热饭食;她笨拙却执拗地为他清洗包扎伤口;她坐在他身边,絮絮叨叨讲着村里琐事的轻柔嗓音;她在暴风雨之夜里那个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拥抱;她在奶奶的暴怒下,那不顾一切扑跪在地的哭求……
每一次靠近,都是一束光。
每一次坚持,都是一份救赎。
每一次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付出,都在他破碎的废墟上,种下一粒名为“活着”的种子。
心口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填满了,鼓胀着,带着一种酸涩的暖意,几乎要冲破那嘶哑喉咙的桎梏。他张了张嘴,试图发出声音,却只带起一阵熟悉的、撕裂般的痛楚。他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不行!他必须说出来!用这残破的声带,发出他此刻最想发出的声音!
他不再犹豫,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阿汐正拿着艾草粑粑的手腕!
“啊!”阿汐吓了一跳,手里的半块粑粑差点掉在地上。她惊愕地抬起头,撞进阿星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睛里。
阿星死死攥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他看着她惊愕茫然的眼眸,看着里面清晰映出的自己那张激动得有些扭曲的脸。
他张开口,用尽全身的力气,调动起那两块生锈的、剧痛的声带肌肉,每一个音节都像从滚烫的岩浆里艰难地淬炼出来,带着浓重的气音、令人心悸的嘶哑摩擦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阿……汐……” 声音破碎不堪,像破锣在砂石地上拖行。
阿汐愣住了,完全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如此激动地叫她的名字。
阿星深吸一口气,那动作牵扯着撕裂的声带,带来一阵尖锐的剧痛,让他额角瞬间沁出冷汗。但他不管不顾,更加用力地攥紧她的手腕,仿佛那是连接他即将倾泻而出的情感的最后一根绳索。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将那些早已在心底翻滚了千万遍、却始终无法言说的字句,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剧痛的喉咙深处,硬生生地挤了出来:
“……跟……我……走……!”
每一个字,都像在滚刀山上行走,嘶哑、破碎、带着血沫的气息,却又蕴含着一种石破天惊的决绝和……无法言喻的、滚烫的祈求!
阿汐彻底僵住了!琥珀色的眼眸瞬间瞪到最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她呆呆地看着阿星因用力而扭曲的脸庞,看着他深陷眼窝里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混合着巨大痛苦和更加巨大渴望的火焰,听着耳边那如同泣血般嘶哑破碎、却字字清晰的三个字……
“跟……我……走……?”
这……这是什么意思?阿星哥……他……他在说什么?
巨大的震惊和茫然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手腕被他攥得生疼,那滚烫的温度仿佛顺着血管一路烧灼到了她的脸颊,瞬间红得如同天边的火烧云。
就在阿汐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惊雷般的话语震得魂飞天外之际——
“轰隆——!!!”
一声沉闷得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巨响,毫无预兆地在远处炸开!紧接着,是连绵不绝的、如同万马奔腾般的轰鸣!整个灯塔似乎都在这巨响中微微震颤!窗棂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不是雷声!
这声音……比雷声更沉、更闷、更连绵不绝!带着一种毁灭性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力量!
是山崩?!还是……海啸?!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阿星和阿汐!那刚刚被点燃的、滚烫而混乱的情愫,在这天崩地裂般的恐怖巨响面前,被瞬间冻结、碾碎!
阿星猛地松开阿汐的手腕,两人几乎是同时,惊骇欲绝地扑向那扇小小的破窗!
窗外,原本灰白的天空,此刻被一种诡异的、如同黄昏般的暗黄色所笼罩!遥远的海平线上,一道接天连地的、浑浊无比的、裹挟着无数泥沙碎石的巨大水墙,正以排山倒海、摧毁一切的恐怖威势,朝着小小的海角村,狂啸着碾压而来!
真正的灭顶之灾,降临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