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怎么办?”王铮的声音都有些发颤:“赶紧治啊!用药!咱们不是有药田吗?”
“药田里的药,是治人的。治不了地的病。”许峰摇了摇头。
“那他娘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们烂吧?”周大山急得直跺脚:“要不,干脆把这些生病的藤子都拔了,烧了!来个壮士断腕!”
“没用的。”许峰否定了他的提议:“病菌已经进到土里了。你今天烧了这片,明天那片又长出来了。除非你把这两千亩地,全部烧一遍。”
这下,连周大山都说不出话了。
恐慌,开始像那些看不见的病菌一样,在空气中蔓延。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基地。
刚刚还洋溢着喜悦和希望的村子,瞬间被一层阴云笼罩。
村民们自发地跑到田边,看着那些长了斑点的叶子,一个个面如土色。
“完了……全完了……”
“老天爷不开眼啊!好不容易能过上好日子了……”
“这可怎么办啊,地里的粮食要是没了,咱们都得饿死!”
哭喊声,抱怨声,混成一团。
前几个月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心和秩序,在天灾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王铮急得满头大汗,带着干部们到处做思想工作,可任他磨破了嘴皮子,也无法驱散人们心头的恐惧。
这是最原始的,对饥饿的恐惧。
指挥部里,气氛压抑得像要爆炸。
王铮一拳砸在桌子上,满眼血丝:“许峰同志,现在不是打哑谜的时候!你到底有没有办法?你要是没办法,我……我就只能给军区发电,请求紧急支援了!”
他知道,这封电报一旦发出去,就等于承认了“第一药材基地”的彻底失败。
刘司令给的政策和信任,将全部化为泡影。
周大山也眼巴巴地看着许峰,这个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此刻脸上竟有了一丝恳求。
许峰一直沉默着,他靠在墙边,像一尊入定的石像。直到王铮吼完了,他才缓缓抬起头。
“电报,不用发。”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办法,有。”
第二天一早,基地所有人都被召集到了村口的打谷场上。
人们的脸上,都挂着同样的惶恐和不安。
许峰就站在人群前,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也没有长篇大论的解释。
他只是让人抬上来几口大锅,锅里,是熬好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液体。
“这是什么?”有人小声问。
“看着像毒药……”
许峰没有理会那些议论,他指着那几口大锅,对所有人下达了命令。
“每家每户,领一个喷桶。把这东西,仔仔细细地,喷到每一片叶子上。正面,背面,都不能漏。”
“许……许峰同志。”老族长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上前,“这……这是啥啊?这么冲的味道,别把庄稼给烧死了。”
“烧不死。”许峰看着他,又扫过所有人,“这是治病的药。”
“药?”众人面面相觑。
“石灰,硫磺,还有水。按比例配的,叫波尔多液。”许峰平静地解释道:“洋人发明的,专门治这种黑斑病。”
波尔多液?这个陌生的名字,让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他娘的,管他什么夜,只要能治病,就是好夜!”
石头第一个站了出来,他早就被许峰彻底折服,此刻更是无条件的信任。
他二话不说,拿起一个木制的喷桶,灌满了药水,扛在肩上:“许哥,你说怎么干吧!”
有了人带头,其他人虽然将信将疑,但也只能跟着行动起来。
一场前所未有的“作物保卫战”,就这样在大别山深处打响了。
几千人,背着土制的喷桶,像一支支奇特的部队,开进了田间地头。
刺鼻的硫磺味,很快就覆盖了泥土的芬芳。
许峰没有待在后方指挥。
他亲自背上一个最重的喷桶,走在最前面。
他做得比任何人都认真,每一片叶子,每一寸土壤,都被他均匀地喷洒上蓝绿色的药液。
他用行动,代替了所有的语言。
人们看着那个沉默地走在田垄上的身影,心里的恐慌和疑虑,不知不觉地,被一种新的东西所取代。
那是一种盲目的,却又无比坚定的信任。
只要这个男人还在,天,就塌不下来。
傍晚,耳房里。
林雪正用温水,小心地擦拭着许峰的肩膀。
喷桶的带子是粗麻绳做的,一天的重负下来,他的肩膀被勒出两道深深的血痕,有的地方已经磨破了皮。
“疼吗?”林雪的声音里满是心疼。
“没事。”许峰摇了摇头,任由她为自己上药。
“波尔多液……这也是你在苏联的集体农庄学的吗?”林雪轻声问。
“嗯。”许峰随口应道。他总不能说,这些知识,来自于他脑子里那个超越时代太多的“农业专家”技能包。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解决。”林雪靠在他的背上,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有时候我觉得,你根本不像这个时代的人。”
许峰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
他转过身,将林雪拉进怀里,用自己的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
“我只是……不想让我们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家,就这么没了。”他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雪没有再说话,只是将他抱得更紧。
窗外,夜色如墨。
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正在这片土地上进行。
胜负,未知。
但至少,他们没有坐以待毙。
等待的日子,总是格外煎熬。
药喷下去之后,田里的黑斑病并没有立刻消失。
相反,在最初的两天,一些病得重的藤蔓,甚至出现了加速枯萎的迹象。
恐慌,再一次像野草一样在人们心里疯长。
“没用啊!那黑水水根本没用!”
“俺家的土豆叶子,黄得更快了!”
“完了,这下是真完了,神仙也救不活了。”
流言蜚语,比病菌的传播速度更快。
甚至有人开始偷偷在背后骂许峰,说他是个骗子,把大家的命根子都给治死了。
王铮和周大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周大山好几次都想把那几个嚼舌根的家伙抓起来关禁闭,但都被王铮拦下了。
“堵不住的。”王铮的嘴上起了燎泡,声音沙哑:“老百姓只信眼睛看到的。现在,他们看到的就是庄稼在一天天烂掉。”
只有许峰,依旧平静如常。
他每天照旧去田里巡视,对那些流言和质疑充耳不闻。
他只是让石头带着人,严格按照他的要求,三天后,又组织了第二次喷药。
第二次喷药之后,他便下了一道让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命令。
“所有田地,封锁三天。任何人,不准靠近。”
这道命令,彻底点燃了村民们压抑已久的恐慌和愤怒。
“凭啥不让俺们看自家地?”
“他是不是心里有鬼,怕俺们看到庄稼都死光了?”
“他要把俺们都饿死啊!”
一群情绪激动的村民,扛着锄头和扁担,围住了指挥部,吵着嚷着要许峰给个说法。
这一次,没等许峰开口。
周大山直接把机枪往门口一架,拉开了枪栓,那张黑脸铁青,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娘的!谁敢再往前一步,就别怪我周大山的枪不认人!”
他指着那帮村民,唾沫星子横飞:“许峰同志说不让进,就不让进!三天!就三天!三天之后,要是庄稼真死了,我周大山把脑袋拧下来给你们当夜壶!要是庄稼活了,你们这帮兔崽子,挨个给许峰同志磕头赔罪!”
枪口和周大山那股子蛮横的煞气,终于还是镇住了一切。
三天,像三个世纪一样漫长。
第三天清晨,天还没亮,田埂上就已经站满了人。
几乎所有人都来了。他们一夜没睡,就这么眼巴巴地等着,等着最终审判的到来。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薄雾,照亮田野的时候。
人群中,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爆发出一阵难以置信的惊呼。
“天哪!”
“快看!那叶子!”
只见那一片片原本被黄褐色病斑侵蚀的叶片上,那些斑点,像是被什么东西框住了一样,边缘出现了一圈清晰的深褐色。
而斑点之外的叶肉,非但没有继续枯萎,反而透出一种雨后新生的,鲜亮的翠绿!
最神奇的是那些新抽出来的嫩叶,干干净净,一片斑点都没有,在晨光下舒展着,充满了生命力。
“活了……庄稼活过来了!”一个老农揉了揉眼睛,声音颤抖地喊了出来。
这一声,像一个信号。
整个田野,瞬间沸腾了!
欢呼声,哭喊声,响彻了整个山谷。
人们冲进田里,抚摸着那些带着露水的叶子,像是抚摸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石头“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田埂上,对着许峰的方向,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磕红了。
“许哥!你就是俺的再生父母!”
王铮和周大山站在人群后面,两个人也是一脸的呆滞。周大山张着嘴,半天都合不拢,最后狠狠一拍大腿,咧着嘴傻笑起来,眼眶却有点红。
王铮看着眼前这片重获新生的土地,看着那些喜极而泣的乡亲,再看看那个依旧站在田埂最高处,神情平静得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的男人。
他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所理解的“思想工作”,是多么的浅薄。
真正的思想工作,不是靠嘴皮子,不是靠大道理。
是靠这个男人,用神迹一般的手段,把粮食从死亡线上拉回来,是把活生生的希望,重新塞回每一个人的手里。(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