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纸页有声,锋从磨处出

    省委招待所的柚木门将秋阳切出菱形光斑,斑驳地投在肖锋肩头,像一枚未落定的勋章。

    他站在302房门前,指节刚要叩响,门内突然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清亮如露珠坠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进来。”

    声音带着经年养尊处优的沉缓,像老檀木柜子缓缓拉开,透出陈年茶香与旧时光的重量。

    肖锋推开门,正见省纪委副组长坐在藤编圈椅里,面前茶海腾着白雾,水汽氤氲中浮着几缕青烟,缭绕如思绪。

    阳光斜照,将他藏青中山装的肩线镀上金边。

    腕间玉镯随着抬手拿茶盏的动作轻晃,玉质温润,内里透出淡淡血丝纹路——

    这是苏绾昨晚提过的细节:周副省长旧部,爱用汝窑杯,玉镯是老伴遗物,从不离身。

    “肖同志。”副组长抬眼,目光像过筛子似的扫过他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口,布料边缘已微微起毛,袖口还沾着一点粉笔灰,“听说你在青云镇搞财政透明,公示栏都办到村头了?”

    肖锋在对面木凳上坐直,脊背贴紧椅背——这是父亲教的“坐官相”:腰板要硬,姿态要恭。

    木凳冰凉坚硬,硌得尾椎微痛,但他纹丝未动。

    “上个月李庄村有村民拿着公示栏的数字来找我,说修灌溉渠的水泥款比市场价高两百。”他从公文包取出份复印件推过去,纸页边缘已因反复翻阅而卷曲:

    “我们查了三天,发现是施工队和村会计联手套利,这是整改后的三方比价单,现在各村报账员都盯着公示栏,比镇纪委下村查账还管用。”

    副组长的手指在复印件边缘敲了两下,指节粗粝,像久经风霜的老树根。

    忽然,他笑了,眼角皱纹舒展,笑声低沉却不带温度:“年轻人爱讲成绩,我倒想听听难处。”

    肖锋喉结动了动,喉间干涩,仿佛吞下了一把沙砾。

    三个月前周梅托人带话“省城里有熟人”时,他在镇政府厕所听见这句话,瓷砖墙冷冰冰贴着后背,水龙头滴答作响;

    昨天苏绾说“周副省长最近常约老部下喝茶”时,他在试点方案里画了三个问号,笔尖几乎戳破纸背。

    此刻阳光正漫过副组长身后的书法轴,“清风”二字被照得发亮,墨色仿佛流动起来。

    他突然想起母亲调解邻里纠纷时说的:“要顺着气口说话,才能掀得动房梁。”

    “难在信息不对称。”他盯着副组长杯里浮沉的茶叶,叶片舒展如舟,随水波轻轻打旋,“基层干部摸情况靠腿,群众查账靠眼,可数据在纸堆里,线索在酒桌下。”

    他指了指复印件上的“第三方审计”字样,指尖微颤,“青云镇找了省财大的学生做数据比对,他们用Excel拉个公式,比我们翻三个月凭证还准——”

    “停。”副组长突然放下茶盏,玉镯磕出清响,像一声惊雷劈开雾障。

    肖锋的心跳漏了半拍,掌心渗出薄汗,黏在公文包皮面上。

    却见老人从抽屉里拿出份文件推过来,封皮印着《全省基层监督试点方案(征求意见稿)》。

    纸张微黄,边角略有磨损,显然已被多人传阅。

    “你说的‘群众+数据+第三方’,和省纪委今年的思路不谋而合。”老人指节敲了敲文件第二页,声音低沉却有力,“但没人能把镇里的土办法说圆,你能。”

    肖锋的后颈沁出薄汗,湿意顺着衬衫领口蔓延,像有细虫爬行。

    他想起昨夜在财政所改方案时,苏绾发来的短信:“周副省长当年主抓农业,最恨数据造假。”原来这不是闲聊,是验货。

    他翻开文件,看到“信息对称”四个字被红笔圈了三次,墨迹深重,几乎要穿透纸背。

    喉咙突然发紧——八年前周梅在咖啡馆摔他简历时说“你这种人永远上不了台面”,此刻阳光里的纸页哗哗响,每一页都在说:能上。

    会面结束时,副组长起身拍他肩膀,掌心厚实,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下周三来省纪委领材料,先别和镇上打招呼。”

    肖锋低头应着,余光瞥见老人将那份李庄村的比价单收进抽屉,金属扣咔嗒一声,像块压舱石落了底,沉稳、决绝。

    出了招待所,秋阳正烈,晒得额头发烫,额角汗珠滚落,滑进衣领,留下一道微痒的痕迹。

    肖锋摸出手机,苏绾的短信刚好跳出来:“老地方,有客。”字迹清秀,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节奏感。

    省发改委楼下的茶餐厅飘着茉莉香,香气清冽,混着刚出炉点心的甜腻。

    苏绾坐在临窗位置,阳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发尾别着珍珠夹,光线下泛着柔润光泽。

    面前摆着三本《县域经济研究》,书页翻折处露出密密麻麻的批注。

    见肖锋进来,她指尖轻轻敲了敲对面空位——那是留给省发改委规划处的小吴、政策研究室的小林,还有苏绾的师妹小陈。

    指甲敲击桌面,声音短促而有节奏,像暗语。

    “肖镇长的财政公示,我们在研究室讨论过。”小吴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光,遮住眼神,“上次去南溪县,村民还问‘你们能搞成青云镇那样吗’?”

    肖锋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瓷壁温热,茶汤微烫,舌尖触到一丝苦后回甘。

    苏绾昨晚说“年轻干部要攒口碑”,他昨夜在镇街走了三圈,把这三个月遇到的堵点痛点在脑子里过了三遍。

    此刻茉莉茶香漫进鼻腔,他突然想起母亲说“做人要像泡茶,得慢慢出味”。

    “其实就是把账本子从抽屉里拿出来。”他笑着把公示栏被雨淋湿后村民自发用塑料膜裹起来的事讲了,声音平稳,带着泥土般的质朴:

    “前天我去回访,有个老大爷蹲在栏前,指着数字说:‘这回,我认得清。’”

    小林听得眼睛发亮,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笔记本边缘:“这可以写进年度案例集!”

    等他从茶餐厅出来时,衬衫后背已经湿透,黏在皮肤上,风一吹,凉意刺骨。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镇党委书记老周的电话:“回镇里一趟,我在办公室等你。”

    镇政府的梧桐叶正落,踩上去沙沙作响,像踩碎一地旧信。

    肖锋踩着满地金箔往办公楼走,远远看见老周的办公室亮着灯,窗玻璃映出他佝偻的身影。

    推开门,老周正对着烟灰缸弹烟头,火星四溅,烟味浓烈呛人,混着旧木桌的气息。

    桌上摆着镇干部花名册,纸页泛黄,边角卷曲。

    “组织部今早来电话,说你可能要动。”老周抬眼,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像被岁月揉皱的宣纸,“你有什么想法?”

    肖锋关上门,把公文包放在老周对面,皮革与木桌碰撞,发出沉闷一响。

    “财政所小张跟了我三年,查李庄村那事,他熬了七个通宵对账单。”他翻开花名册,手指停在“张立”那栏,纸面粗糙,磨得指尖微痒,“让他接我分管财政,镇里的账不会乱。”

    老周的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又点了一支,火光在昏暗中明灭,映着他深陷的眼窝。

    “纪委那边呢?”

    “农经站老赵干了二十年,各村的地亩账他闭着眼都能背。”肖锋想起上个月老赵蹲在田埂上和村民算补偿款的样子,裤脚沾泥,声音沙哑却坚定,“让他兼纪委书记,群众信他。”

    老周盯着花名册看了足有半分钟,忽然笑出声,烟灰簌簌落下:“你这小子,早把棋子摆好了。”

    他抓起红笔在小张和老赵名字上画了圈,笔尖用力,墨迹晕开,“明天开党委会,我来提。”

    肖锋走出办公楼时,暮色正漫过镇街,凉意从脚底升起,风拂过耳际,带着桂花与炊烟的气息。

    公示栏前围了几个村民,指着新贴的“文旅二期征求意见表”议论,声音嗡嗡,像夏夜的蝉鸣。

    他摸出手机,市组织部小李的电话刚好打进来:“省里有意调你去省纪委挂职,副处级。”

    “我听组织安排。”肖锋望着公示栏上被风吹动的纸张,哗哗作响,像在低语承诺,“但青云镇的试点方案,得等小张他们上手了再走。”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小李低低的笑:“你啊,和别的干部不一样。”

    干部大会开在第二天上午。

    肖锋站在**台中央,望着台下二十多双眼睛——有期待的,有疑虑的,还有老张头那种想藏却藏不住的不舍。

    阳光透过窗户斜照进来,落在讲台上,灰尘在光柱中飞舞。

    “我可能要调去省里。”他话音刚落,台下就炸开议论声,像一锅沸水。

    “但青云镇的改革不会停。”他提高声音,身后的投影仪亮起“镇级治理能力提升三年计划”,幻灯片翻动,光影在他脸上流转,“今年完成财政透明全覆盖,明年建村级监督联络站,后年......”

    议论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

    老周坐在台下第一排,抽了半截的烟在指间明灭,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复杂难辨。

    散会时,他拍着肖锋肩膀,声音哑得像砂纸:“你这小子,走得体面。”

    深夜,肖锋推开家门。

    月光从窗户淌进来,照在书桌的《孙子兵法》上,纸页泛着冷白的光。

    他拉开抽屉最底层,一张“省纪委挂职通知”静静躺着,纸张边缘被他翻得卷了毛边,像一封被反复摩挲的情书。

    他伸手摸了摸通知上的红章,指腹蹭过“纪检监察一处”几个字,油墨微凸,带着权力的温度。

    窗外的桂香飘进来,混着远处镇街最后一盏路灯的光,像把藏了八年的剑,终于要出鞘了。

    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是苏绾的短信:“省纪委一处王处长明天到任,听说他当年查过周副省长的旧案。”

    肖锋望着窗外渐次熄灭的灯火,嘴角勾起抹淡笑。

    他合上抽屉,把《孙子兵法》翻到新的一页,月光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八个字泛着冷光。(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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