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镇,柳巷。
第二日晌午。
日头正毒,连呼吸都透着灼人的热气。
匪患连年,青溪镇周边村落早被搜刮得粮缸见底,家家户户包袱里裹着的,不过是几件打满补丁的旧衣裳、半袋掺着沙土的粗粮,再难寻出像样的家当。
也正因如此,百姓们转移时毫无牵挂,倒比预想中顺利得多。
除了离黑风寨最近的孟村,怕动静太大惊动山匪,暂时按兵不动,其余村落的男女老少都涌到了这条窄巷里。
一时间人头攒动,把本就不宽的巷子挤得满满当当。
“这是干啥?咱们巷子成难民营了?”
茶摊老板望着乌泱泱涌来的人群,活像见了鬼。
脸上先掠过一丝茫然,随即涨起惊慌的潮红,手忙脚乱地收着摊子,生怕被人挤翻了家当。
他眼角的皱纹里嵌着焦虑,“这好好的巷子,怎就突然成了这般模样!”
摇蒲扇的汉子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还不是温家那小子捣的鬼!好端端的日子不过,非要把青溪镇百姓都挪到柳巷来,这不是添乱吗?”
说罢狠狠扇了几下蒲扇,扇叶拍得手心发疼,心里的火气却烧得更旺,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你看这上百号人,看着唬人,可咱青溪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
茶摊老板扫了眼人群,眼神从拄拐杖的老汉滑到抱孩子的妇人身上,重重叹了口气,
“叫这群人来,除了多些吃饭的嘴,还能有啥用?”
摇扇汉子冷笑一声,把蒲扇往腰上一插,双手抱胸梗起脖子,“我看那小子是闲得慌,也不知县令怎就听了他的话!”
卖豆腐的婆子蹲在一旁择菜,叹了口气:“兵荒马乱的,谁也说不清将来咋样。县令许是有自己的打算,咱们这些小老百姓,照着做就是了。”
话落,三人脸色都沉了下去。
与此同时。
温长宁从温家院里走了出来,玄色劲装衬得她身姿挺拔。
她目光扫过拥挤的人群,看着一张张蒙着灰垢的脸上写满麻木与惶恐,心像被细针扎了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她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声音清亮有力:“乡亲们,静一静!”
嘈杂声渐渐平息。
数百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她,先是有几分受惊的瑟缩,随即透出困惑的打量。
“把大家请到柳巷,不为别的,就为让咱们能安稳过这几日。”
温长宁开门见山,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目光像温水般漫过每个人的脸,“我已让人备好粮食和工具,只要大家搭把手,保证人人有饭吃,个个有地方住。”
摇扇汉子闻言,梗着脖子喊道:“这匪患横行的,不知道哪天就死了,费那功夫干嘛?”
“就是!”
一个瘸腿的老猎户应和着:“住哪儿不是住?何必折腾这一趟!”
温长宁看向他们,目光沉静:“大叔,难道因为世道乱,咱们就该等着饿死、等着被匪人欺负吗?咱不能认这个命!”
她的声音微微发紧,又转向老猎户,“老伯,您在山里迷路时,是不是会找个背风的石头缝躲着?那石头缝就是您的依靠。”
她放缓了语气,像在说家常,希望能撬开他心里那道紧闭的门。
“如今咱们聚在一起搭帐篷,这帐篷就是咱们所有人的依靠!”
她提高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激昂,眼里像落了星星,亮得惊人:“大家想想,这些年咱们各顾各的,被匪人欺负得还不够吗?谁家没丢过粮食?谁家没少过亲人?”
“可要是咱们拧成一股绳,他们再想动手,就得掂量掂量!这就是团结的力量!”
“我知道大家怕麻烦,可这麻烦值得。”
温长宁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恳切。
看着人群里有人悄悄挺直了腰,心里泛起暖意,继续说道:“东头空地搭帐篷,西头瓦房存物资,中间支起灶台。”
“壮丁搭棚子,妇女缝被褥,为过冬做准备,老人孩子捡柴火,谁也不白吃闲饭。”
她在心里细细盘算着,每个人都有活干,每个人都被需要,这样才能重新拾回活下去的力气。
“等帐篷搭好了,咱们有热饭吃,有暖窝住。咱不能让匪人把咱的日子都搅黄了,咱得自己把日子过好!”
说着,她侧身指了指西头那三间瓦房。
门帘被风掀起,隐约能看到里面堆着的粮食袋子,“那里头是备好的糙米和杂粮,够咱们吃半个月。”
“还有些布匹,大家伙都做件厚实衣裳,大家就安安稳稳地等着过冬。至于剿匪的事情,就交给我们!”
她的声音里带着点骄傲,像孩子展示自己的战利品,这些东西,本就该是属于百姓的。
老猎户颤巍巍地站出来,浑浊的眼睛眨了眨:“小哥说得对!咱不能认怂!俺孙子还小,俺得让他有口热饭吃,有个地方安稳睡觉!俺去捡柴火!”
“俺也去搭棚子!”
一个精壮汉子率先响应,脸上迸出久违的血性,“匪人能抢咱的,咱就能自己挣回来!”
他胸膛里的血重新热了起来,这些年憋的气,终于能喘出来了。
“俺会针线活!”
两个妇人提着篮子跟在秋秋身后,先是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点勇气,随即抿了抿嘴,声音比刚才响亮了些:“给孩子们做几床厚被褥,让他们暖暖和和的!”
她们挺了挺腰,手里的针线,也能缝出希望来。
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的犹豫先是像潮水般退去,随即涨起决心的浪涛。
是啊,不能就这么认命。
得为自己、为家人搏一个安稳的日子。
人群像被激活的水流,瞬间动了起来,带着奔涌的活力。
壮丁们赤着胳膊扛木杆,粗麻绳勒的肩膀发红,
木杆插进土里“咚咚”作响,像敲起了奋进的鼓点,帆布被风掀起又死死按住,转眼就支起一排排灰扑扑的帐篷,每多搭起一顶,心里就多一分踏实;
老人们蹲在墙角择野菜,枯黄的叶子堆了小半筐,还仔细抖落着根上的泥土。
先是慢悠悠地动作,后来加快了速度,嘴角噙着满足的笑,这双手,还能为孩子们做点事;
妇人们围坐在空地上,飞针走线地缝被褥,线轴转得飞快。
先是低着头默默缝制,后来聊着家常笑出了声,针脚里缝进的,是对好日子的期盼;
连半大的孩童都拎着小水桶来回跑,给搭棚子的壮丁送水,先是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后来撒开腿跑得欢快,笑声像银铃般洒满巷子。
中间空地上。
几口大铁锅已经支起,锅里的水渐渐冒起热气。
那雾气氤氲中,仿佛能看到喷香的饭菜。
人群里最扎眼的是秋秋,她穿着藕粉色,头发用红绳束得紧紧的,利落又精神。
一会儿帮着扶帐篷杆,一会儿给壮汉们递水,跑得小脸红扑扑的,额角还挂着汗珠。
她眼底里带着股自豪,像揣着颗亮闪闪的星星,作为小姐最贴心的小丫鬟,自家小姐交代的事,必须办得妥妥帖帖。
哪怕累得直喘,嘴角也扬着劲儿,见谁都脆生生喊“叔伯婶子搭把手”,活像个上了发条的小陀螺,把乱糟糟的场面打理得渐渐有序。
...
温家主院。
温镇山正逼着穿女装的温长空扎马步,高耸的衣领将喉结遮住,那身娇粉的衣裙裹着少年纤细的身子,衬得他本就清秀的脸愈发貌美.
偏偏眉眼间带着委屈,活脱脱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
温镇山扬起手里的藤条在地上抽得“啪”响,恨铁不成钢地说:“要不是你练功偷奸耍滑,你妹妹犯得着替你冒险?蹲稳了!多少年了,连最基本的马步都扎不稳!”
他越说越气,忍不住扬手,却在半空停住,终究是没舍得打下去。
胸口起伏着,眼里满是焦急,这孩子何时才能懂事,才能扛起温家的担子。
温长空眼圈一红,眼泪“吧嗒”掉下来,柔弱的声音带着哭腔:“爹……我错了……”
他心里又悔又怕,悔自己不争气,怕爹真的动怒打下来,腿肚子都在微微发颤,却还是强撑着不敢倒下。
与此同时,温家后院的葡萄架下,暑气被浓密的藤蔓挡去大半,倒透着几分清凉。
温长宁正躺在竹摇椅上,手里捧着本崭新的画本子《魔教妖女柔情刀》,看得入神。
阳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洒在她脸上,斑驳的光影随着摇椅轻轻晃动,眉眼惬意,仿佛外头的兵荒马乱都与她无关。
她心里却在盘算着帐篷的搭建进度,想着百姓们是否都能按时吃上热饭,这片刻的悠闲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孙长柱从外头大步进来,一眼就瞥见前院扎马步的“美人”温长空,又转头看向躺平看书的温长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拳头忍不住攥得咯吱响,走到葡萄架下粗声喊道:“温家的!帐篷和灶台都搭得差不多了!”
他脸上带着急色,剿匪的事刻不容缓,哪有功夫在这儿慢悠悠地看书。
“嗯呐。”
温长宁眼皮都没抬一下,指尖还在书页上轻轻点着。
孙长柱见她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忍不住拔高了嗓门:“你爹在前院教你妹妹练功,你倒好,还有闲心在这儿看闲书?”
他心里的火气直往上冒,这人怎么就一点都不急呢。
“嗯呐。”
温长宁头也没抬,随手翻过一页,正看到妖女当众揭穿正道伪君子真面目的剧情,嘴角还悄悄勾起一抹浅笑。
孙长柱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惹得更急,跺着脚道:“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啥!这剿匪的事拖不得,咱们得赶紧准备啊!”
见温长宁依旧没反应,他又往前凑了两步,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俺爹的仇不能再等了,黑风寨那群畜生,早一天除了,大家就能早一天安心!”
温长宁这才抬了抬眼皮,慢悠悠开口,指尖在书页上敲了敲:“饭好了,再不吃就没了。”
话落,温长宁又惬意地看起了话本子。
孙长柱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肚子很应景地“咕噜”叫了声,连耳根都泛起红意。
他挠挠头,想着那冒着热气的灶台,小声嘟囔:“算你还有点良心,没让俺们白干活。这饭,俺和俺娘必须吃!”
嘴上这么说,脚却诚实地往外冲,心里想着吃完了再回来催,剿匪的事可不能忘。
路过前院时,他瞥见温镇山正叉着腰训人,忍不住白了这个“凶巴巴”的老头一眼。
可当视线扫过一旁扎马步的温长空,那柔弱身影里透着股倔强,眉眼精致得像画里走出来的人,心里忽然涌上股莫名的情愫。
他猛地顿住脚步,牛眼瞪着温镇山,梗着脖子喝道:“俺娘说了,闺女是娇养的,没过过好日子的闺女嫁去别人家定会受气!你咋能这么凶闺女?”
话毕,完全不理会温镇山那满脸莫名其妙的眼神,脚下步子更快了。
温镇山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嗓门惊得一愣,看着孙长柱风风火火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心里嘀咕着这小子哪来的火气。
他转身走到葡萄架下,看着温长宁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去黑风寨?”
他语气里带着关切,毕竟此去凶险万分。
“时辰差不多了。爹,您带着信得过的人,今晚三更去孟村。把家里存的烟火都找出来备好,按照信号行事。”
温长宁抬了下眼皮,继续说道,眼神里闪过一丝坚定。
另一边,孙长柱“噔噔噔”冲出温府.
转身就往人群里钻,扯着嗓子喊:“娘!长柱娘在哪儿?温家小哥让大家去中间的灶台那边等着吃饭了!管够!”
他脸上带着兴奋,终于能吃上热饭了。
这话像道惊雷炸在柳巷上空。
饿了数日的百姓眼睛瞬间亮了,抱着孩子的妇人忘了哄哭闹的娃,拄着拐杖的老人也直了直腰,连刚搭完帐篷的壮汉都停下了手.
一股脑朝着中间的灶台方向涌去,脚步踉跄却带着劲,脸上满是期待。
不远处的天幕下.
张捕头捂着流血的胳膊,急急忙忙跑到王县令面前,压低声音道:“大人,不好了,刘美美跑了!”
他脸色苍白,语气里满是慌张。
王县令一惊,猛地站起身,眉头紧锁:“怎么跑的?”
心里咯噔一下,这可坏了大事。
“她不知怎地弄开了锁,属下前去阻拦,还被她用寒冰针伤了胳膊。”
张捕头捂着胳膊,疼得龇牙咧嘴,脸上满是懊恼。
王县令脸色沉了下来,沉思片刻,对刘师爷道:“此地之事你先盯着,我去趟温府。”
他必须赶紧把这消息告诉温长宁,商量对策。
刘师爷点头:“大人放心。”
他看着王县令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灶台旁.
秋秋正在指挥着帮忙的妇人摆放碗筷,见乌泱泱的人涌过来,赶紧喊道:“大家别急,排好队,都有份!”
她脸上带着笑容,忙得不亦乐乎。
孙长柱看着有条不紊的场面,挠了挠头,对身边的娘说道:“娘,温家小哥还真说到做到了。”
语气里带着点佩服。
他娘拍了拍他的胳膊:“别咋咋呼呼的,赶紧帮忙端饭去。”
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随后,秋秋抽空跑到葡萄架下温长宁身旁,
“少爷,大家都到灶台那边等着了,食材都够,就是人手有点紧张。”她喘着气说道。
“让二夏再调几个壮丁过去帮忙。”
温长宁头都没抬一下,继续看着画本子,心里却在想着王县令应该快到了。
“好嘞!”秋秋应声跑开。
这时,王县令匆匆走进温府,看到躺在葡萄架下的温长宁,快步走了过去,沉声道:“长空贤弟,出事了。”
他语气凝重。
温长宁抬眸看了他一眼,放下画本子:“大人何事如此匆忙?”
她心里已有了几分猜测。
“刘美美跑了。”
王县令压低声音,“张捕头去拦,还被她伤了。”
温长宁脸上的惬意瞬间消失,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知道了。看来内贼又出手了。”
她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那接下来的计划...”王县令有些担忧。
温长宁站起身,目光坚定:“借力打力,我自有安排。越是危急,越要沉住气。”
王县令见她如此镇定,稍稍放下心来:“好。”(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