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城南三十里的荒路上。
白日里酒楼中传出的妖怪吃人消息,如同无形的禁令,此刻这条路上不见半个人影,连虫鸣都稀落了不少,只有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透着瘆人的死寂。
路边,一棵半枯的老树静静立着,虬枝在月光下投下扭曲的影子。树影深处,却藏着两双眼睛。
“爹……”一声压得极低的细语从树干里传出,带着明显的倦意和焦躁,“天都快亮了,那黄毛……黄风怪,他到底来不来啊。”
原来是糖生此时已经变成了路边的一棵树,把陈光蕊藏在了树干里面。
树干内部,枝叶的掩映下,陈光蕊背靠着粗糙的树心,眉头紧锁。他也没了白日的笃定,目光透过特意留出的缝隙,一遍遍扫视着空旷的四野。远处天际,已隐隐透出一丝鱼肚白。
“再等等,”陈光蕊的声音也低沉下来,透着不确定,
“他若听到了消息,按他那性子……多半会来探个究竟。没来,许是消息还没传到他那儿。”
糖生白天的兴奋劲儿早被漫长的等待磨光了。他声音闷闷的问,
“爹,你腿麻不?咱要是等不来,白熬一宿,亏死了。”
陈光蕊没回答,只是望着那越来越亮的天边,心底的预期也如同这夜色般一点点褪去。
看来,这法子未必灵验。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开口说今天就到这里了,等明天另想对策。
念头转动间,一个计划瞬间在脑中成形。
“有了!”陈光蕊眼神一凝,似乎想出了办法。
过些时候,一个青面獠牙、手持两把破斧头的小妖出现在路上。
陈光蕊也迅速从树干的另一侧“脱”了出来,恢复了本来面貌,但刻意将衣衫扯得凌乱了些,脸上显出惊慌失措的样子。
他一边跌跌撞撞地沿着大路往前跑,一边用变了调的嗓子凄厉地大喊:
“救命啊,妖怪……妖怪吃人了啊!救命!”
声音在寂静的荒野上传出老远,带着绝望的颤抖。
谁也不知道,这地方怎么会突然出现个人。
只需要稍微想一下,就知道这事不简单。
此时,陈光蕊惊恐万分地回头看了一眼,跑得更慌乱了,脚步踉跄,仿佛随时要跌倒。
糖生则兴奋地哇哇乱叫,追得那叫一个卖力,两把破斧头舞得毫无章法,却声势十足。
虽然时间可疑,演技一般,但是仍吸引了某些人的注意力。
“住手!”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骤然在夜空中炸响。这声音雄浑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股子刚猛正气。
伴随着喝声,一道黄影快如闪电,撕裂沉沉夜幕,“轰”地一声,稳稳落在陈光蕊与小妖糖生之间,激得尘土飞扬。
来人身材魁梧,一身黄袍,腰间束带,浓眉大眼,阔口方脸,身后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裹,不是那黄风怪又是谁。
他双目如电,炯炯有神地扫过场中。看到惊慌失措、衣衫不整的陈光蕊,浓眉立刻竖了起来,眼中怒火升腾。
再看向那个还在张牙舞爪的青面小妖,黄风怪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如刀,来了就要出手。
“好你个孽障!”黄风怪声如洪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哪里的妖孽,大晚上滴,竟敢拦路害人?”
他巨大的身形如同铁塔般挡在陈光蕊身前,蒲扇般的大手指着糖变化的小妖,怒不可遏,
“碎娃,看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干这伤天害理滴勾当。今儿个你撞到手里,算你娃倒霉,看额不扒了你滴皮!”
他话未说完,已摆开架势,周身气势勃发,一股刚猛霸道的气息弥漫开来,显然下一刻就要动手除妖。
糖生变化的小妖被这突然出现的真妖怪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嗷”一声怪叫,小短腿一蹬,居然真的往后蹦跶了一步。
他眨巴着那双顶着青面獠牙却依旧显得很圆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熟悉的黄袍大汉,似乎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而原本惊慌失措的陈光蕊,此刻脸上哪还有半分恐惧?他直起身,拍了拍沾了尘土的衣襟,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朗声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黄风大王,别来无恙?几年不见,脾气还是这么火爆,真是路见不平一声吼啊。”
黄风怪正要扑向“小妖”,闻言猛地一滞,魁梧的身躯硬生生顿住。
他愕然回头,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住陈光蕊那张带着微笑的脸,再仔细看看那笑容里从容不迫的神态,认出了这个人。
……
破败的山神庙里,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三张截然不同的面孔。
黄风怪端起缺口的陶碗,将浑浊的酒水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角。火光跳在他粗犷的脸上,那份几年前盘踞黄风岭的威严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气内敛的独行气质。
“痛快!”他咂咂嘴,看向陈光蕊时,眼中那份因故人重逢而燃起的兴奋火苗并未熄灭,却也只是让火光更亮了些,并无更多热烈举动,
“几年光景,陈……老弟,还能在这荒山野岭碰上,真是他娘的有缘。”
他本想称呼官职,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显然对天庭那套已无甚敬意。
“确实有缘。”陈光蕊平静地回应,目光扫过黄风怪身上略显磨损的皮甲和腰间那柄依旧寒气森森的三股钢叉,
“只是,没想到黄风兄如今成了独行客。”
“独行客?嘿嘿,这称呼不赖!”
黄风怪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更多的却是直抒胸臆的快意,
“灵吉那秃驴的事之后,额就知道,西天那帮穿金戴银的菩萨罗汉,没一个好东西,也绝不会让额好过。他们不放过额,额还懒得搭理他们那套假慈悲呢,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暴涨,像是想起了什么愤慨之事,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这些年,额从黄风岭一路到这号山地界,专盯那些挂着佛寺招牌、干着腌臜勾当的秃驴。额见一个,管一个,打着佛祖幌子鱼肉乡里、强占民女、放印子钱逼死人的,额这钢叉可不认他是什么狗屁高僧!该打就打,该废就废,绝不姑息!”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篝火在他眼中跳跃,仿佛映照着那些被他惩戒的恶僧的狼狈。
“如此说来,黄风兄是在替天行道,专与佛门败类过不去。”
陈光蕊点头,表示理解。他身边的糖生盘腿坐着,双手托着下巴,大眼睛滴溜溜地在黄风怪和陈光蕊之间转悠,小脸上满是听故事的兴趣,偶尔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仿佛对黄风怪的业务很是认可。
“正是!”黄风怪一拍大腿,
“额这辈子,就认一个理,行得正,坐得端!见不得那些挂着羊头卖狗肉的龌龊事!”
陈光蕊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目光投向庙外号山那黑黢黢的轮廓,
“既然黄风兄的道,是与那些败坏的佛寺僧人为难。那为何会在这号山,与那圣婴大王红孩儿僵持了大半年之久?据我所知,那红孩儿可不是什么小和尚吧?”
提到红孩儿,又说了小和尚,黄风怪的目光在糖生头上打转,等到糖生抗议的时候,他才笑了笑,
然后,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浑浊的酒液在碗中晃荡,映着他复杂难明的神色。他端起碗,却没有立刻喝,只是盯着摇曳的酒面,长长地、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陈光蕊眉毛一拧,“难道这里还有其他隐情,还是那红孩儿的三昧真火太过厉害……”
“厉害?”黄风怪摇摇头,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一言难尽的疲惫,
“那娃娃本事是不小,三昧真火确实霸道,真打起来,额也不怵他。但是……”
黄风怪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次终于将碗里的酒灌了下去,仿佛要借酒压下心头的烦闷。
“陈老弟,这事……”
他放下空碗,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的缺口,目光变得幽深,
“可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额跟他在号山耗着,实际上,这里还有其他的隐情啊。”(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