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黄风怪那张神色复杂的脸。他放下酒碗,
“陈老弟,你问额为啥跟那红孩儿在这儿耗着……”
黄风怪浓眉紧锁,“这事儿,根子在那大力牛魔王身上,也在佛门那些秃驴的算计上。”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破庙的屋顶,望向遥远的西方,
“额还在灵山脚下混饭时就知道,佛门那些大人物,对这通天河一带,也就是他牛魔王势力覆盖的地界,盯得那叫一个死紧。这牛魔王在这一片很有名声,手段也很了得。偏偏,通天河这片地界,又是去西牛贺洲的咽喉之地,那八百里火焰山,根本就绕不开,多少人想要去灵山,都要看他牛魔王的脸色。”
“那会儿,灵吉那秃驴身上揣着定风丹,手里攥着飞龙宝杖,看着额是没错。”
黄风怪冷笑一声,眼中闪过厉色,
“可你以为他防的只是额?他那定风丹,一大半心思,怕是都用在防备铁扇公主那把扇子上,防着哪天老牛夫妻俩真被惹急了,把这火焰山变成死路,那一般人还真就过不去了。”
陈光蕊目光微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佛门对牛魔王势力的忌惮,确实在情理之中。
“可怪事就出在最近几年!”黄风怪话锋陡然一转,语气里充满了疑惑和警惕,
“额流落在外,四处跟那些败类秃驴过不去,消息反倒灵通了点。额发现,佛门对火焰山那片,盯得没以前那么紧了!对老牛两口子,好像也没那么提防了。定风丹,飞龙杖,都在额的手里,他们找不到我,就想办法把我往东赶,好像不让我去惹这牛魔王一家子一样。”
他猛地一拍大腿,震得篝火火星四溅,
“佛门那帮秃驴,心眼多着呢,他们能这样做,不是有了解决这牛魔王的法子,就是他们跟牛魔王私下里有了什么勾当。”
黄风怪的眼神变得锐利如鹰,“额黄风虽然本事不大,但就看不惯这些阴谋诡计,佛门越想悄咪咪地把这事儿办了,额就越要把它搅黄咧。”
他指着庙外号山的方向,
“所以啊,额才寻到这号山火云洞,找上红孩儿那小崽子,名义上是跟他僵持,实际上是逼他背后的铁扇公主和牛魔王现身,看一看,这牛魔王,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拿起酒坛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却没心思喝,只是端着,
“可惜啊,僵持了大半年,铁扇公主是来了几趟,护犊子护得紧,跟额也打过照面。可那牛魔王……嘿!”
黄风怪脸上露出一丝鄙夷和不解,
“那老牛,硬是连个面儿都没露。额知道他这些年跟那积雷山摩云洞的玉面狐狸打得火热,可……再怎么说,铁扇是他明媒正娶的发妻,红孩儿是他亲儿子。这边儿子老婆都快跟人打起来了,他倒好,还在温柔乡里逍遥快活,这他娘的算哪门子平天大圣。”
说到了这里,黄风怪的眼中明显有了鄙夷。
陈光蕊敏锐地抓住了黄风怪话里的关键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黄风怪,
“黄风兄,你刚才说,佛门对牛魔王的忌惮程度,这几年明显降低了?”
“对!”黄风怪非常肯定地点头,“以前是严防死守,现在……哼,感觉像是放下心来了。至少表面上,懈怠了不少。额感觉,这里面绝对有事。”
陈光蕊觉得,这黄风怪猜测的那两个方向都有可能,
他看向黄风怪,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既然黄风兄觉得此事蹊跷,那也好办,咱们直接试一试,就知道里面怎么回事了。”
在前往火云洞的路上,黄风怪听到了陈光蕊的计划,突然想起来几年前,在黄风岭的那一幕,越想越是相似,怎么想,当年都有可能被坑了,
“陈老弟,额突然想起个事,当年在黄风岭,你跟那个袁老道一起来,张口闭口就是巡查司、天庭法旨啥滴,是不是也像现在一样,是你装滴?”
陈光蕊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反驳了,
“黄风兄此言何意?哪敢有欺骗之意,这次下界,我乃天庭亲授征讨下界作乱妖魔之副帅,此乃实职,兵册可查。黄风兄若不信,大可去南天门走一遭,问问便是。”
他说的坦坦荡荡,句句都是真话,这也体现了前些日子费尽心力离开李靖大营的含金量。
黄风怪一双金睛定定地看着陈光蕊,知道陈光蕊敢这么说,多半不会是假话,
“行,你说是就是咧。”
但他心里就是有那点怀疑的种子,此时的铁扇公主,是不是就是当年的我呢?
陈光蕊也不纠缠这个话题,牵起揉着眼睛的糖生,“走吧,去会会那火云洞的母子。”
号山枯松涧,名副其实。只见一条浑浊的涧水在乱石间奔流,发出湍急的呜咽声,空气燥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气味。涧水两岸,一边是枯柏乔松,枝干虬结,叶片稀疏焦黄,另一边却是丹枫翠竹,在这硫磺热浪中顽强地透出几分异样的苍翠与暗红。
涧水尽头,一面巨大的暗赤色石壁陡然而立。石壁下方,开着一个浑铁铸就的厚重洞门,门楣上刻着三个笔力遒劲的大字,火云洞。
此时,火云洞洞门紧闭,门前空地上,散落着些许焦黑的碎石。一股无形的热浪与硫磺烟尘从门缝中隐隐透出,更添几分肃杀压抑。
黄风怪显然对此处熟门熟路。他魁梧的身躯往洞口一站,深吸一口气,声如闷雷炸响,
“红孩儿,出来说话,你家黄风爷爷又来咧,今日带了贵客登门!”
声音在山涧中滚荡,震得崖壁碎石簌簌掉落。
沉重的石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缓缓打开。一群尖嘴猴腮、手持刀枪棍棒的小妖呼啦啦地涌了出来,分列两旁,龇牙咧嘴,气势汹汹。
紧接着,一团耀眼的赤红火焰当先冲出,火焰中一个粉雕玉琢、唇红齿白的小童稳稳落地,脚下风火轮轧过岩石,火星四溅。他颈戴金圈,身穿大红战袍,叉着腰,小脸上写满了不耐与厌烦,正是圣婴大王红孩儿。
“黄风怪!”红孩儿脆生生的声音带着火气,
“你个老家伙烦不烦,打又不肯好好打,天天在我洞口瞎嚷嚷,今日又耍什么花样?再敢啰嗦,我一把火烧死你!”
他话音未落,洞内又款款走出一位女子。
她一现身,仿佛瞬间驱散了此地的晦暗。云鬓高挽,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颈项,眉似远山含黛,目若秋水横波,顾盼间自有一番勾魂摄魄的风情。
一身素雅的月白罗裙裹着丰腴窈窕的身段,既有少女难及的妩媚,更透着少妇特有的熟韵风情。正是铁扇公主,罗刹女。
陈光蕊心中也不由暗赞一声,
“好个绝色,咳咳,就是压龙大仙年轻时怕也就是这样了。”他正暗自感慨,这牛魔王吃的是真好。
腿边的糖生已经看直了眼,小嘴微张,脱口便喊,“娘,我饿……”
陈光蕊被这称呼吓了一大跳,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拽回捂住了嘴,还好,没被人注意到。而糖生在他怀里兀自扭动,乌溜溜的眼睛还是黏在铁扇公主身上,这是往哪看呢?
陈光蕊感叹,这些年教给这小和尚的,是不是有点多了?不知道如来甚至是佛门发现了这件事,会不会把自己给弄死。
红孩儿气鼓鼓地一指黄风怪,“娘!就是这老家伙,天天堵门,烦死人了!今天又拉来个帮手!”
黄风怪面对红孩儿质问毫不动气,仿佛在看自家闹脾气的晚辈,瓮声瓮气道,
“娃娃,今日俺不是来寻你打架的。俺是看不过眼,替天庭的降妖副帅引个路。”
他侧身让出陈光蕊,“喏,这位陈光蕊陈副帅,领了天庭法旨,专来查问尔等在此作恶行径的!”
“天庭?降妖副帅?”
铁扇公主那双秋水明眸瞬间喷出火来,美艳绝伦的脸庞罩上一层寒霜。她柳眉倒竖,这不张嘴还好,仿若天仙,一张嘴,让陈光蕊顿时明白,这牛魔王为什么这些年不肯回家了,
“好你个畜生,天天来捣乱也就罢了,还搬天庭当靠山?呸!什么东西?我儿子在火云洞清清白白过日子,招谁惹谁了?是你这老东西死皮赖脸堵在我家门口大半年,搅得我儿不得安生,山里的鸟雀见了你的影子都不敢落窝!你倒还有脸说我们作恶?贼喊捉贼,你个老不要脸的!”
她这一张口,直接骂了一刻钟,愣是让人插不上话,
然后,她才猛地想起了什么,转向陈光蕊,目光如淬了毒火的刀子般剐过来,
“还有你,什么劳什子降妖副帅!天庭的官帽戴得挺神气是吧?抓我们?好啊,你倒是拿出真凭实据来,老娘问你,我们是吃了哪家童男童女?还是抢了哪处供奉香火?拿不出证据就敢跑我号山撒野?老娘告诉你,抓错了,小心你这副帅的乌纱帽戴不稳当。天庭又怎样?天庭也得讲个理字!不讲理,老娘就是上凌霄宝殿,也敢告你一状。”
怎么人长的这么漂亮,偏偏就有这样一张嘴呢?
陈光蕊有些意识模糊,好像自己又回到了五庄观的大门口,看着那两个可爱的小童子。
不过,他现在跟黄风怪都很明智的没有反击,否则,他们两个无论怎么骂,在人家铁扇公主面前,都好像是在撒娇。
等到差不多了,陈光蕊上前一步,
“罗刹女,稍安勿躁。本司陈光蕊,乃是奉兜率宫太上道祖举荐,领天庭法旨行事,下界降妖的副帅。职责所在,若是你执意如此,那我也不得客气了,我一人不行,后面还有十万天兵天将。你铁扇公主,手段再高强,还能强过漫天神佛不是?”
“太上老君?”
铁扇公主脸上的怒容瞬间僵住,如同被冰水兜头浇透。那双漂亮的眸子猛地一缩,她死死盯着陈光蕊,葱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月白罗裙的边缘。方才那泼天泼地的气势,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泄了大半。
红孩儿不知道为何母亲听到陈光蕊的来历会有这样的反应,一时间也不嚣张了。
而黄风怪,心中则对陈光蕊挑了一个大拇指。
这个家伙,装的还真有气势,难怪当年我也上了他的当。
陈光蕊看到铁扇公主没有说话,不给她反应的时间,直接说道,
“至于贵洞府有令郎红孩儿,年岁尚幼,便敢僭称圣婴大王。圣之一字,岂是尔等可妄称?此为其一。其二,据本司所察,这号山周遭山神土地,尽被贵洞拘禁驱使,如奴如仆,伺候尔等日常起居。山神土地虽位卑,亦是天庭敕封的正神,岂可任妖魔囚禁羞辱?仅此两条,本司前来查问,可有半分不当。”
他说的句句都是真话,也句句在理,黄风怪在一旁佩服。他来火云洞这么多次了,也不曾了解的这么细,没想到陈光蕊真是有备而来,一时间,让他心情舒畅,好似觉得这次的事算是完成了一半。
而另一边,铁扇公主一直没有说话,不知道听没听见陈光蕊后面的话,只是,她手指轻轻捏了一下衣角,然后又很自然地放了下来,盯着陈光蕊,
“你,当真是……老君让你来的?”(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