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昏暗的天幕,紧随而至的惊雷仿佛就在耳边炸开,震得窗棂嗡嗡作响。雨坪镇的这场秋雨,下得实在太过诡异。它不似寻常秋雨那般缠绵悱恻,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狂暴的、不顾一切的姿态,仿佛要将整个镇子都吞没在无尽的水汽之中。

    镇子北部的山坡上,地势本就陡峭,零零散散地住着几户人家。他们的房屋大多是就地取材建造的土坯房,结构简单,在这种罕见的持续暴雨面前,显得尤为脆弱不堪。

    李伯家的屋顶早就开始漏雨了。浑浊的雨水顺着房梁的缝隙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在地面的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老人佝偻着身子,正吃力地挪动着家里几乎所有的盆盆罐罐,试图接住那些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

    “这鬼天气!下起来就没个完了!”李伯一边手忙脚乱地用一块破布去擦拭被淋湿的桌腿,一边骂骂咧咧地抱怨着,“老天爷是看我们这些穷骨头不顺眼,非要往死里折腾不成!”

    他七八岁的小孙女,梳着两个小辫子,也懂事地拿着一个小瓦盆,踮着脚尖,想要接住另一处新出现的漏水点。可屋顶的漏水点越来越多,淅淅沥沥变成了哗哗作响,盆里的水很快就满了,溢了出来,溅湿了小姑娘的裤脚。

    “爷爷,接,接不完了……”小孙女带着哭腔喊道,看着越来越多的水线从屋顶落下,小脸上满是无助和恐慌。

    雨势在雷鸣之后,似乎变得更加凶猛了。狂风卷着暴雨,如同鞭子一般抽打着单薄的土墙,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屋外的水声已经连成一片,轰鸣着,仿佛有怪兽在山坡上咆哮。

    李伯看着这情景,心里也越来越沉。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秋天有如此猛烈的暴雨。他抬头望了望不断滴水的屋顶,又看了看外面被雨幕模糊的山坡,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

    “挨千刀的贼老天……”他正想再骂一句,试图驱散心中的恐惧。就在这时——

    轰——!!!

    一声与雷鸣截然不同、更加沉闷、更加恐怖的巨响骤然传来!那声音仿佛来自地底,又像是整座山峦发出的怒吼。

    李伯只觉得脚下的地面猛地一震,随即,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从屋后猛冲而来!他甚至来不及转头看清发生了什么,只听到木头断裂和土墙崩塌的刺耳声音混合在一起。

    眼前一黑。

    黏稠、冰冷的泥浆瞬间裹挟着碎石、断木和房子的残骸,以摧枯拉朽之势,将这间简陋的土坯房彻底吞噬、冲垮。

    李伯和他那惊恐的小孙女,连同他们赖以生存的家,都在这突如其来的泥石流面前,消失在了狂暴的雨幕之中。

    李伯家的悲剧,并非孤例。

    那一声沉闷而恐怖的巨响,如同吹响了毁灭的号角。紧接着,整个雨坪镇北部的山坡,都仿佛活了过来,或者说,是死神张开了它泥泞的巨口。

    轰隆隆——!

    连绵不绝的轰鸣声取代了单纯的雷声和雨声,成为天地间唯一的主宰。在惨白闪电的短暂照亮下,可以看到一条条、一股股黄褐色的洪流,裹挟着砂石、断裂的树木、破碎的家具,甚至还有依稀可辨的人影和牲畜,从陡峭的山坡上狂暴地奔涌而下!

    那些零零散散、本就摇摇欲坠的土坯房、茅草屋,在这股暴力得近乎不讲道理的自然伟力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一般。一间、两间、三间……几乎是眨眼之间,山坡上那些微弱的灯火就接二连三地熄灭了。房屋被泥石流直接撞碎、吞没,或者被巨大的冲击力连根拔起,如同玩具般被卷入泥泞的洪流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哭喊声、惊叫声、牲畜的悲鸣声,刚刚响起,便被更大、更持续的泥石流轰鸣声和暴雨声所淹没,只留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和毁灭的气息。

    这股毁灭性的力量并未止步于山坡。

    泥石流如同脱缰的野马,咆哮着冲下了山脚,直扑雨坪镇北部边缘的街区!

    镇北靠近山脚的几排房屋,首当其冲。居民们甚至来不及反应,只听到如同山崩地裂般的巨响越来越近,随即,冰冷刺骨的泥浆便撞破了门窗,冲垮了院墙,甚至直接将一些结构不甚牢固的房屋推倒、掩埋。

    污浊的泥水带着各种杂物,迅速涌入了镇北的几条街道,原本还算平整的青石板路转眼间就被厚厚的淤泥所覆盖。低洼处的积水迅速上涨,变成了浑浊的泥沼。断裂的木头、破碎的瓦片、各种生活杂物随着泥水四处漂流,一片狼藉。

    平日里还算宁静的雨坪镇北部,此刻已然沦为一片泽国,更准确地说,是一片被泥石流肆虐过的灾难现场。山坡上,原本熟悉的轮廓被彻底改变,留下的是一道道狰狞的、黄褐色的伤疤;而镇北的边缘,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蹂躏过,房屋倾颓,街道阻塞,处处弥漫着绝望和毁灭的气息。

    江湖门客栈的大堂此刻异常安静。

    窗外是泼天也似的暴雨,雨点密集地敲打着屋檐和窗户,汇成一道道水流沿着墙角淌下,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天色阴沉得如同傍晚,大堂内不得不早早点起了几盏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了部分黑暗,却也映照出空荡荡的桌椅,没有一个客人。

    这样的鬼天气,镇上的居民早已闭门不出,更别提什么行商旅人了。

    宁云栖临窗而立,望着窗外狂暴的风雨,秀眉微蹙。雨坪镇地处山谷,这样连绵不绝的暴雨,总让人有些心绪不宁。她身后不远处,唐昭临坐在桌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沿,目光沉沉地看着跳动的灯火,雷声滚过时,他握着杯子的手会不易察觉地收紧几分。

    唐昭昭正在后院检查门窗是否都已关牢,脚步声在雨声的背景下显得有些沉闷。阿妤则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后面,手里把玩着一块擦拭用的抹布。修文坐在靠近门口的小杌子上,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风雨雷电,少年人的脸上带着几分对自然伟力的敬畏。

    整个客栈仿佛被这狂暴的雨幕与世隔绝,只剩下风雨声和偶尔的雷鸣。就在这时,“砰砰砰!”急促而用力的拍门声穿透雨声,骤然响起!修文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谁啊?这天……”

    “我去看看。”宁云栖转过身,示意修文不必惊慌,同时快步走向大门。唐昭临也站起身,目光警惕地投向门口。

    沉重的门闩被拉开,一股夹杂着水汽和泥土腥气的狂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得灯火一阵摇曳。门外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衙役,他扶着门框,大口喘着气,脸上满是惊惶和雨水。

    “宁……宁掌柜!”衙役看到宁云栖,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声音都带着颤抖,“不好了!出大事了!镇北……镇北山坡塌了!泥石流!冲垮了好多房子!县尊……县尊让小的来求援!请您……请您和唐公子赶紧带人去救命啊!”

    衙役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大堂内炸开!

    山体垮塌?泥石流?

    唐昭临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那深埋心底的,关于唐家堡火海废墟的记忆如同被投入滚油,猛烈地翻腾起来!那种家园被瞬间摧毁、亲人离散的绝望感,几乎让他窒息!他看向宁云栖,眼神中充满了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宁云栖的心也是猛地一沉,但她脸上却未露半分慌乱。多年江湖闯荡和执掌客栈的经历让她迅速冷静下来。

    “知道了!”宁云栖当机立断,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向身后已经聚拢过来的几人,语速飞快地下达指令:

    “昭昭师姐!备好的干粮热水带上,再多找些干净布条!”“阿妤,绳索雨具!多拿几套!”“修文,灯笼火把,检查火油!快!”

    唐昭昭、阿妤和修文没有任何迟疑,立刻应声行动起来,脚步匆匆,在大堂和后院之间穿梭,客栈里压抑的安静瞬间被忙碌和紧张所取代。

    看着大家开始准备,唐昭临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翻涌。他知道,仅仅依靠他们几个人,面对这种规模的天灾,力量太过薄弱。泥石流中救人,需要的不只是勇气,更需要足够的人手和力量。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通往地下室的方向。那里,有陈墨和他带来的一队精锐护卫!

    “云栖,”唐昭临快步走到宁云栖身边,声音低沉而急促,“我们人手不够!我去地下找陈统领,看能不能借些人手!他们都是好手,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希望!”

    宁云栖立刻明白了唐昭临的意思,眼中闪过一丝赞同:“好!你快去!这里我们准备,能争取到人最好!”

    狂暴的雨势终于显露疲态,最终只剩下屋檐断续滴落的水珠,以及空气中弥漫不散的潮湿水汽。天空依旧阴沉,厚重的乌云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再次降下灾祸。

    当宁云栖、唐昭临一行人带着陈墨调拨的部分护卫,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镇北受灾最严重的地带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里,已经不能称之为“镇”了。一片广阔而狰狞的泥沼,吞噬掩埋了原本的家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复杂而浓烈的气味:浓郁湿重的土腥,草木腐烂的微酸,朽坏木头的沉闷,偶尔飘来灶火被浇灭的焦煳,以及那隐藏其下,若有若无却令人心悸的淡淡血腥与腐败……这灾难的气息厚重得几乎让人窒息。唐昭临胃里一阵翻涌,死死咬住牙关,眼眸深处已是一片赤红。

    泥沼边缘和一些稍微稳固的废墟上,已经有不少人在活动。雷知县带着几个衙役,正指挥着幸存的镇民用简陋的工具挖掘,每个人都浑身泥泞,脸上写满疲惫与绝望。看到宁云栖他们带着人手赶到,雷知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踉跄着迎了上来:“宁掌柜!唐公子!快!北面塌得最厉害,底下肯定还有人!我们……”

    “雷大人,我们来了。”宁云栖神色凝重,立刻开始分配任务,“大家听令!陈统领的人手协助衙役清理大型障碍!阿妤,你力气大,跟着他们!昭昭,留意伤者!修文,看好物资!”

    “是!”众人齐声应道。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在外围搜索的护卫突然喊道:“这边!这边有哭声!很微弱!”

    宁云栖和唐昭临立刻循声赶去。在一堆相对较小的瓦砾和烂泥旁边,他们果然听到了细微的、压抑的啜泣声。阿妤眼尖,扒开几块湿透的破布和木板,露出了底下蜷缩着的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浑身沾满了泥浆,脸上泪痕斑驳,扎着的两根马尾一根已经散开,冻得瑟瑟发抖,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惊恐。

    “妹妹,别怕,我们马上救你出来!”宁云栖放柔声音,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了出来。唐昭昭赶紧上前检查,幸好,小姑娘只是受了惊吓和一些皮外擦伤,并无大碍。

    刚脱离险境,小姑娘惊魂稍定,立刻抓着宁云栖的胳膊,带着哭腔指向不远处一片狼藉、被一块巨大山石压垮的废墟:“爷爷……爷爷还在那下面!石头……好大的石头压住了爷爷!”

    众人脸色一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片区域,一栋房屋的地基几乎被完全摧毁,一块桌面大小、形状不规则的青黑色巨石斜斜地砸在那里,底下隐约可见部分坍塌的房梁和砖瓦。

    “快!过去看看!”雷知县焦急地喊道。

    大家立刻围拢过去,清理掉外围的一些碎石杂物后,终于看到了被困者

    ——正是镇上的老木匠李伯!他大半个身子被压在巨石下方凹陷处,一条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脸上毫无血色,但尚有意识,看到众人,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

    “快!搭把手,把石头挪开!”雷知县急忙指挥。

    立刻有三个身材最为健壮的衙役和护卫冲上前,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去推、去撬那块巨石。他们青筋暴起,脸憋得通红,使出了吃奶的劲,可那巨石却如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

    “不行啊大人!这石头太沉了!怕是……怕是有千斤重!”一个衙役喘着粗气,绝望地摇头。

    又试了几次,甚至找来粗壮的木杠试图撬动,但都以失败告终。巨石陷在松软的泥土里,根本找不到好的发力点,而且稍一用力,周围的碎石泥土就簌簌下落,似乎随时可能引发二次坍塌,将老者彻底掩埋。

    雷知县急得团团转,看着老者越来越微弱的气息,脸上满是无力和痛苦。周围的人也渐渐沉默下来,一种绝望的气氛开始蔓延。小孙女在一旁急得嚎啕大哭:“爷爷!爷爷!”

    有人开始低声议论:“怕是……救不出来了……”

    “唉,先救还能救的吧……”

    就在众人几乎要放弃,连宁云栖都眉头紧锁,思考着是否还有其他办法时,一直沉默观察着巨石结构和周围环境的唐昭临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都让开。”

    他走到巨石前,仔细查看了几个位置,然后转向修文,简洁地命令道:“修文,‘磐石举’。”

    “欸!来了!”修文立刻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厚重皮囊里,取出一套闪烁着暗沉金属光泽的构件。这套构件形状奇特,有机括、齿轮、摇臂等部分,看起来复杂而精密。

    唐昭临接过构件,双手如穿花蝴蝶般迅速组装。片刻之后,一个结构紧凑、底部带有数个尖锐地钉、顶部是一个可调节高度和角度的合金托臂的奇特机械装置便组装完成。

    “这是……”雷知县看得眼睛都直了。

    唐昭临没解释,他选定了一个巨石下方的支撑点,将“磐石举”底部的地钉深深砸入相对坚实的地面,然后小心地调整合金托臂,使其刚好顶在巨石底下一个微小的缝隙处。“阿妤,站到这边,帮我稳住它。”

    阿妤立刻依言上前,用尽全力按住“磐石举”的基座。唐昭临握住装置侧面的一个摇柄,深吸一口气,开始匀速转动。

    “咔……咔哒……咔……”细密而清晰的机关咬合声响起,在死寂的废墟中格外引人注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块巨石上。

    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随着唐昭临的转动,那块三个壮汉合力都无法撼动的千斤巨石,竟然被“磐石举”的合金托臂一点一点、极为缓慢却无比稳定地向上顶起!整个过程平稳至极,几乎没有引起周围泥土的震动。

    “动了!石头动了!”有人失声惊呼。

    “再高一点!再高一点就能把人拉出来了!”

    唐昭临额头渗出细汗,手臂稳定地持续转动摇柄。当巨石被抬高了约莫半尺,露出足够的空隙时,他沉声道:“快!”

    早已准备好的两个护卫立刻上前,小心翼翼但动作迅速地将奄奄一息的李伯从石下拖了出来!

    “昭昭姐!”宁云栖喊道。

    唐昭昭第一时间冲上去检查:“腿断了,失血严重,快!担架!止血包扎!”

    小孙女扑到担架边,握着李伯的手,泪水涟涟地喊着“爷爷”。李伯微微睁开眼,看到孙女无恙,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微弱的安慰。

    雷知县和其他救援人员看着被抬走的李伯,又看看唐昭临和他手中那个造型奇特的“磐石举”,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这神奇造物的惊叹。

    “唐公子……这……这简直是神物啊!”雷知县由衷地赞叹道,语气中充满了敬佩。

    唐昭临默默地收起“磐石举”,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脸上没有任何轻松的神色。他望向眼前这片被泥石流蹂躏的、散发着死亡与腐败气息的废墟,声音低沉:“雷大人,找到的人越多,说明被埋的也越多。救援,才刚刚开始。”(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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