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与镇北那片狼藉和弥漫着绝望气息的废墟截然不同,镇中心最气派的酒楼——醉仙楼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楼内灯火通明,上好的檀木桌椅擦得一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和昂贵茶点的精致气味,将外面潮湿、混杂着泥土和血腥的污浊空气隔绝在外。后堂一间雅致的包厢内,临窗的位置,一个穿着暗紫色锦缎长袍,面容精悍,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男子,正悠闲地端着一盏白玉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他便是醉仙楼真正的主人,人称“鹰爷”。

    站在他面前略微躬着身的,是醉仙楼的钱掌柜。钱掌柜脸上堆着精明的笑容,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鹰爷,您真是料事如神。这雨来得邪乎,镇北那边塌得一塌糊涂,死伤不少。不过…这对咱们生意,说不定…”

    他搓了搓手,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还是个机会!现在粮食金贵,那些遭了灾、失了地的流离失所之人,手里怕是就剩几张地契,还有一条贱命了。咱们要是……”

    鹰爷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不置可否,只是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杯,目光深邃地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淡淡道:“粮食要用在刀刃上。地,比人值钱。”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轻轻敲响,一个小厮探头进来,面带难色:“鹰爷,钱掌柜,外面…外面县衙来人了,说是雷知县派来的。”

    钱掌柜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但立刻又舒展开,心中已有了计较。鹰爷抬了抬下巴,示意钱掌柜去处理。

    钱掌柜会意,整了整衣衫,快步走了出去。片刻后,他带着一脸恰到好处的“为难”与最终“深明大义”混合的神色回到包厢。

    “鹰爷,”钱掌柜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计谋酝酿时的兴奋,“是雷知县派来的一个书吏。说是镇北那边灾民太多,没吃没住,伤员也无处安置,想…想请咱们醉仙楼发发善心,腾出地方来,暂时收容一下。”

    鹰爷闻言,抬眼看向钱掌柜,眼神中带着询问。

    钱掌柜连忙凑近一步,声音更低,脸上是掩不住的精明:“鹰爷,我寻思着…这可是个送上门来的好机会啊!咱们正愁怎么把那些捏着地契不肯松手的穷骨头聚拢起来呢!他们现在走投无路,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若是咱们此刻‘大发慈悲’,敞开大门,提供些吃食住处,先把人稳住,让他们感恩戴德……”

    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到时候,酒足饭饱,感激涕零之时,再跟他们谈地契的事,许诺给他们一条活路或者一点可怜的补偿,岂不是水到渠成,事半功倍?总好过咱们派人一家家去找,费时费力不说,还容易惹人注意。”

    他脸上露出“为难”被“大义”取代的表情,仿佛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已经‘慨然应允’了!就说咱们醉仙楼虽是生意场所,但值此危难之时,东家心善,也愿为知县大人分忧,略尽绵薄之力,开楼赈济。让那书吏赶紧回去复命,说咱们这就把大堂腾出来,让他们把人送过来便是!鹰爷,您看……”

    鹰爷听完,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缓缓放下茶杯,嘴角那抹冷峭的弧度加深了,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嗯,做得不错。苍蝇自己送上门来了,省得我们去扑。记住,别真当自己是善堂。粮食给一点,吊着命,让他们有力气签字画押就行。重点是他们手里那些地契。去吧,安排好,把戏做足,别出岔子。”

    “是,是!鹰爷英明!小的明白,绝不会误了鹰爷的大事!这就去安排!”钱掌柜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和算计,仿佛已经看到大片的土地落入囊中。

    包厢内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鹰爷独自一人,目光依旧投向窗外那片阴沉的天地,仿佛在盘算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能为他带来多少意想不到的“收获”。

    钱掌柜躬身退出了鹰爷所在的雅间,脸上那点因被打扰而生的不快早已被即将大获丰收的兴奋和精明算计所取代。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挺直了微牛的背,踱步穿过空旷的回廊,走向一楼的大堂。

    往日里这个时辰,醉仙楼的大堂本该人声鼎沸。但此刻,因为天灾,显得异常冷清。只有几个伙计在无声地擦拭着桌椅。空气中依旧飘散着上等熏香混合着佳肴的余味,只是这香气在此刻,却仿佛成了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的诱饵。

    钱掌柜的目光扫过大堂,最终落在了柜台后方那块巨大的【醉卧云端】牌匾上。

    他心中冷笑:醉卧云端?很快,就要有一群连立足之地都没有的蝼蚁,踏入这“云端”了。不过,他们不是来享受的,而是来奉献的。

    他挺了挺胸膛,嘴角撇出一丝自得。雷知县以为他钱某人转性了?哼,不过是借他的手,把这些待宰的羔羊都聚拢到一处罢了。鹰爷的谋划,岂是这些凡夫俗子能看透的?

    “都别闲着!”钱掌柜清了清嗓子,对着几个伙计喝道,“把大堂这些名贵桌椅先挪到后院厢房去!腾出地方来!再去后厨看看,准备些粗粮杂饭,还有,把前几天剩下那些快要不新鲜的肉食也炖上!记住,量要做得足,看起来要像那么回事!”

    他又补充道:“一会儿县衙会送一批遭了灾的乡亲过来,暂时安置在咱们大堂。都给我拿出点‘热情’来,别耷拉着脸,吓着了咱们的‘客人’!听明白了没有?”

    “是,掌柜的!”伙计们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连忙应声,手脚麻利地开始搬桌子、收拾场地。

    雨坪镇的衙门大堂,此刻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庄严肃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混乱与愁苦。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伤药味、泥土的腥气以及汗水和泪水混合的复杂气味,挥之不去。地上铺满了临时的草席和被褥,躺满了在泥石流中受伤的镇民,痛苦的**、压抑的哭泣和焦灼的低语交织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

    宁云栖带着阿妤,如同两只不知疲倦的燕子,穿梭在伤员之间。她们的发丝被汗水浸湿,粘在额角和脸颊,衣裙上也沾满了污渍和药渍。一会儿是为断臂的汉子重新检查包扎,一会儿是给发烧的孩子喂下苦涩的汤药,一会儿又安抚因失去亲人而情绪崩溃的妇人。她们的身影,是这片愁云惨雾中为数不多的亮色和希望。

    角落里,几个受了轻伤,还能勉强坐起的镇民低声交谈着。

    “唉,这老天爷……真是要了咱们雨坪镇的命了……”一个缠着头的老者叹息道。“谁说不是呢。这雨一停,人是救出来不少,可这么多人挤在这儿,又湿又热,伤口最容易发脓了……”旁边一个胳膊吊着的年轻人忧心忡忡。

    “最怕的还是起了瘟疫啊……”老者声音压得更低,“往年也不是没遭过水灾,那时候……唉,可惜了……”“老伯是说唐门?”年轻人眼睛一黯,“是啊,以前咱们这地界儿,只要有大灾,蜀中唐门就会派人来,送药施诊,尤其是他们那防治‘瘴疠’的方子,一碗下去,管保灾后无大疫。哪像现在……”“可不是嘛,”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深深的惋惜,“可惜唐门一朝覆灭,那些神乎其技的医术、救命的方子,怕是都失传了……不然,咱们也不至于这般提心吊胆。”他们的议论声虽低,但在相对安静的间隙,还是隐约飘进了不远处正在检查伤情的雷知县耳中,让他本就紧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雷知县踱步到宁云栖身边,看着她刚刚为一个孩子处理好伤口,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焦虑:“宁老板娘,你停一停。”

    宁云栖直起身,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看向雷知县布满血丝的双眼:“雷大人,怎么了?”

    雷知县环视了一圈拥挤不堪的大堂,压低声音:“老板娘,你也看见了,这衙门里……伤员越来越多,都快没下脚的地方了。吃喝拉撒都在这方寸之地,空气污浊不堪。眼下雨停了,天气一回暖,我担心……担心会生出疫病来啊!”

    “瘟疫”两个字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他没敢大声说出来,怕引起恐慌,但那份恐惧却是实实在在的。

    宁云栖听着远处传来的关于唐门的议论,又看了看雷知县焦灼的神情,心中了然。她点了点头,脸色同样凝重:“大人所虑极是,灾后防疫,刻不容缓。”

    她稍作停顿,语气中带着一丝让人稍安的沉稳:“不过,大人或许可以稍缓忧心。昭临已经在客栈那边准备了。”

    “哦?许公子他?”雷知县眼中闪过一丝询问。

    “嗯,”宁云栖没有多解释,只是说道,“他正在客栈后厨熬药,说是能应对灾后这种湿热环境,防止病气滋生的方子。稍后第一批汤药就会送来,给大伙儿都喝上一碗,衙门内外也会用药水洒扫,应该能起点作用。”

    听到有药物支持,雷知县稍稍松了口气,但看着眼前的人潮,依旧忧心忡忡:“有药是好,可这么多人挤在一起,终究不是办法。”

    “我明白。”宁云栖立刻接话,“总在衙门确实不行。这样吧,雷大人,若您信得过,我的江湖门客栈地方还算宽敞,后院厢房也能腾出不少。另外,镇口的‘望山茶楼’也是我的产业,楼上雅间和库房整理一下,也能安置些人。”

    她看着雷知县,眼神真诚:“客栈和茶楼那边,可以接收一部分伤势相对稳定,或是需要安静环境的老弱妇孺。食宿我们来负责。这样既能分流衙门这边的压力,让重伤员得到更好照料,也能降低人员密集带来的风险。”

    雷知县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光彩,那是绝望中看到希望的光芒。他激动地抓住宁云栖的手臂(随即意识到失态,又松开),声音都有些颤抖:“宁老板娘!你这……你这真是……真是雨坪镇的大恩人!本官……本官替全镇百姓,谢、谢过老板娘!”说着便要作揖。

    宁云栖连忙避开,扶住他:“雷大人快别如此。雨坪镇是大家的家,如今遭此劫难,互相扶持是应该的。您快安排人手吧,我们也好尽快将人转移过去,早一刻安顿下来,就少一分风险。”

    “对对对!说得对!”雷知县连连点头,仿佛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立刻转身,开始大声协调人手,安排伤员的分流和转移事宜。衙门内沉滞的气氛,似乎也因这一决定而流动了起来。(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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