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声音在后勤楼顶

    江临风的皮鞋跟碾碎一块玻璃渣时,老宿舍区的风正卷着灰往领口钻——那风带着铁锈与陈年水泥的腥气,像砂纸般磨过耳廓。

    他仰头望了眼后勤楼顶那根锈迹斑斑的广播杆,像根戳向夜空的旧桅杆,金属边缘在月光下泛着青黑,仿佛随时会断裂坠落。

    孙玉花的手电筒光束扫过墙根,照见半片褪色的红双喜贴纸——纸面浮着细尘,边缘卷曲如枯叶,和李春来笔记本里“第十七站,回家”旁画的那朵花,轮廓分毫不差。

    她指尖轻触贴纸,触到的是一层脆裂的胶痕,像干涸的血痂。

    “他要把声音送回起点。”孙玉花的声音裹着寒气,她抱臂站在楼道口,警服袖口蹭到墙皮,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肩头落了一层白灰,像雪。

    江临风摸出战术手电,光斑顺着楼梯扶手往上爬。

    扶手铁管上有新鲜的摩擦痕迹,漆皮剥落处泛着金属冷光,像是有人用布反复擦过,留下温热的掌纹记忆。

    他说:“三层以上断电二十年。”脚步顿在二楼转角,水泥台阶边缘裂开一道细缝,踩上去时发出空洞的回响,“但李春来的电工钳有铜屑,说明他接了私线。”

    林川的脚步声从后面追上来,战术背心蹭得墙灰簌簌落,像被风吹散的骨灰。

    他喘着气,呼出的白雾撞在斑驳的墙上:“刚问过周边住户,上周有人半夜扛着蛇皮袋往楼里搬东西,说是收废品的——”

    “收废品不会带继电器。”赵婉华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江临风抬头,看见省厅总工程师正探出三楼窗户,白发被风掀得乱翘,手里举着半段缠满胶布的电线,胶布边缘发黄,露出底下暗红的线芯。

    “老广播系统用的是60年代的载波电路,这小子把当年的馈线拆了重接,还加了七台扩音器。”她的声音像从旧收音机里传出,带着电流的毛刺感。

    楼顶铁门“吱呀”一声被踹开时,江临风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那声音像旧唱片划针刮过纹路,刺得耳膜发颤。

    霉味混着松香味涌出来,是木料腐朽与蜡烛燃烧后的混合气息,钻进鼻腔,令人微微眩晕。

    二十平米的机房里,七台墨绿色扩音器呈北斗状摆着,每个喇叭口都对着窗外不同方向,像七只沉默的眼睛。

    控制台蒙着灰,却有块圆形区域擦得发亮——正好是手掌按下去的位置,指痕清晰,掌心温度仿佛还残留在金属表面。

    “十七个方向。”孙玉花掏出手机地图比对,指尖在屏幕上点了十七下,玻璃映出她紧锁的眉。

    她抬头时,光束扫过江临风紧绷的下颌线,声音低沉:“他不是要扩散声音,是要精准投递。”

    赵婉华蹲在控制台前,用放大镜扒拉电线,镜片反着冷光,她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这是声学定位装置。”她的声音发颤,指尖触到一根细如发丝的导线,“每个喇叭播放不同片段,合成后就是完整的《法治前线》报道——90年代的广播技术能做到吗?”

    “他师傅是西北广播站的老技术员。”江临风摸着控制台边缘的刻痕,是些歪歪扭扭的简谱,指甲划过时发出细微的刮擦声。

    他的拇指停在一道浅痕上,那是个没刻完的“奠”字,笔画中断,像一声戛然而止的叹息,“李春来十六岁就在机房当学徒,拆过三百台老收音机。他要办追悼会,只有亡魂能听见的。”

    金小霜的镊子突然发出轻响,金属碰触金属的清脆,像钟摆敲在寂静里。

    这个总把碎发别在耳后的小美女半跪着,鼻尖几乎贴到控制台缝隙,呼吸在灰面上吹出微小的漩涡:“江队,蜡油。”她举起物证袋,里面是米粒大的黄色残渣,边缘微熔,带着淡淡蜂蜡香,“和祭坛蜡烛成分一样。”更关键的是,蜡油里嵌着根铜丝,螺旋纹路像极小的弹簧,指尖轻触,能感受到那细微的弹性,“西北死者颈部的纤维,也是这种结构。”

    江临风的呼吸顿住。

    他想起李春来笔记本里夹着的老照片:穿蓝工装的青年站在广播塔下,怀里抱着拆了一半的收音机,背景是“西北人民广播电台”的红漆字,油漆剥落,像血痕。

    他的指腹蹭过铜丝,那触感像在抚摸一段被封存的记忆。

    “他用广播零件当祭品。”他轻声说,“蜡油封存记忆,每根铜丝都是设备的‘骨灰’。”

    “但系统启动缺一段音频。”金小霜调出模拟画面,进度条卡在1997年8月24日那档,屏幕蓝光映在她镜片上,像未熄灭的星火,“结尾那句‘本台将持续关注此案,直至真相大白’,原始录音找不到。”

    江临风的手机在这时震动。

    他望着审讯室监控里李春来的侧影——那男人正用指甲在水泥墙上划横道,一下又一下,像在数日子。

    指甲与墙面摩擦的声音仿佛穿透屏幕,刺入耳膜。

    “他说每天都在等那句‘案件仍未侦破’。”江临风突然懂了,声音低得像自语,“仪式需要活着的播报,不是录音带里的尸骸。”

    董正然的车冲进厂区时,后灯在灰墙上划出两道血痕,轮胎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这位老局长提着铝制文件箱,箱角蹭着台阶哐当响,金属撞击声在空旷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掏出磁带时,指节泛着老人特有的青灰,胶带边缘已发脆,像枯叶:“省厅档案馆翻了三小时,找到盘受潮的母带。编号JY-19970824,当年的记者说,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承诺。”

    机房的老式录音机转起来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沙沙的电流声里,先飘出翻报纸的脆响,纸页翻动的节奏像心跳;接着是沉稳的男声,带着90年代特有的沙哑,从喇叭深处缓缓流出:“……经警方确认,本案仍无突破性进展,本台将持续关注此案,直至真相大白。”

    江临风的喉结动了动,那声音像一根细线,扯动他胸腔深处某处。

    他想起李春来审讯时泛红的眼尾,想起那些被雨水泡皱的笔记本页——原来二十五年里,有人把这句承诺当成了遗愿清单。

    午夜十二点,江临风按下启动键。

    十七个方向同时响起声音。

    东边喇叭里是1996年张记小卖部的案发报道,电流杂音中夹着家属哭喊的片段;西边飘出2005年独居老人的案情通报,语调平静却字字如刀;中间那台最响的,循环着那句迟到的承诺。

    风卷着声波撞在老墙上,碎成无数个回声,像十七只手在拍背,一下又一下,拍走二十五年的积尘。

    赵婉华站在楼顶边缘,白发被声音掀起,发丝在声浪中飘舞,像一面无声的旗。

    她望着远处渐次亮起的居民楼窗户——有人被吵醒,开灯,却只听见风声。

    “我们破的不是案。”她的声音被喇叭声盖得很轻,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是时间。”

    三天后,江临风推开看守所会见室的门。

    李春来穿着号服,腕上的手铐在铁桌上磕出轻响,那声音像秒针走动。

    他递过来的纸页边角卷着毛边,上面是十七个指纹拓片,每个下面都有褪色的铅笔字:“王淑芬,63岁,被抢后中风”;“陈阿伯,71岁,攒的棺材本没了”;“周梅,28岁,小卖部被劫时流产”。

    “这些人没被立案。”李春来的指甲缝里没了石粉,却嵌着洗不掉的蜡渍,指尖微微发黄,“警察说金额不够,家属觉得丢脸……可他们的血也烫过地面,哭声也撞过天花板。”他笑起来,眼角的泪砸在纸上,晕开个模糊的圆,像一滴凝固的蜡,“我就是台录音机,录下他们被风刮走的声音。”

    江临风的手指在“周梅”两个字上顿住。

    他想起物证库里那枚模糊的掌纹,想起当年案卷里轻飘飘的“抢劫未遂”。

    “为什么不早说?”他问,声音发涩。

    “说了谁信?”李春来摸向纸页,手铐链哗啦响,金属碰撞声在狭小空间里回荡,“你们查指纹,查DNA,可有些伤在系统里留不下痕迹。”他突然拽住江临风的袖口,力气大得惊人,布料摩擦发出刺啦声,“但现在他们听见广播了,对吗?”

    江临风走出看守所时,晚霞正把围墙染成血红色,热浪扑在脸上,像烧红的铁板。

    他把摹本复印件塞进十七个信封,地址是从李春来笔记本里抄的。

    一周后,第一封回信寄到物证中心,是珠城一位失语老人的女儿写的:“我妈这两天总指着收音机笑,她喉咙动得厉害,我猜……她是想说话。”

    此刻,江临风站在窗前,新笔记本摊开在桌上,第一行字刚写完:“第十八个未完成的指纹——”

    手机在这时震动。

    金小霜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急促:“江队,西北牧民在干河床发现台老收音机,里面循环放‘红双喜’广告。”她顿了顿,背景里传来键盘敲击声,像雨点打在铁皮上,“但信号频段……和咱们昨晚启动的广播系统重叠。”

    江临风望着窗外渐暗的天光,握紧手机。

    风从窗缝钻进来,掀起新笔记本的纸页,哗哗响得像有人在翻旧磁带。

    他轻声说:“有人接过了广播。”

    夜色漫进物证中心时,他调出西北近三年的无线电监测记录。

    屏幕蓝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鼠标停在“2023年5月17日异常频段”那条记录上——信号源标注着:无人区,坐标接近李春来师傅当年的广播站旧址。(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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