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孽海忏空缘自现·血书泪透孽缘终

    断崖风怒海涛汹,推落深仇万念空。

    血浸曼陀方知错,孽海回身万念空。

    断崖如天神震怒劈下的巨刃,生生劈开混沌的海天。

    狂风卷着咸腥刺骨的水汽,如同无数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少年沈俊宇单薄的衣衫上,布料紧贴肌肤,透出彻骨的寒意。

    他站在悬崖最边缘嶙峋的岩石上,脚下是咆哮着、翻滚着、仿佛要吞噬天地万物的墨色深渊。

    海浪如同疯狂的巨兽,一次次用尽全力撞击着下方嶙峋的礁石,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碎成齑粉的白色泡沫瞬间又被更深的墨绿吞没。

    前方,那个略显佝偻、在狂风中显得格外渺小脆弱的身影,是他十二年来用恨意日夜浇灌的根源——他的母亲。

    恨意的种子,深埋在十二年前那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夏夜。

    低矮简陋的砖瓦房内,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

    外公躺在吱呀作响的简易木床上痛苦辗转,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剧咳都像要将他瘦弱的五脏六腑从喉咙里硬生生咳出来,带着血沫的喘息如同破旧风箱在绝望地拉扯。

    枯槁的手徒劳地、颤抖着伸向床头空空如也的陶罐——那里本该装着救命的药钱,是全家最后的指望。

    可母亲却不见踪影,连同那个沉甸甸的、裹着全家最后生机的蓝布小包。

    “药……药……”

    外公喉咙里滚出嘶哑破碎的音节,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门的方向,充满了对生的渴望和对妻儿的最后期盼。

    然而,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晨光切割出门口那片惨白的空地,母亲终究没有回来。

    天亮时分,外公在极度的痛苦和更深的绝望中断了气,眼睛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年仅七岁的沈俊宇跪在床边,小小的手紧攥着外公冰凉僵硬的手,那残留的最后一丝温度像烧红的毒针,狠狠扎进他幼小的心底,烙下了永恒的伤痕。

    他抬起头,泪眼模糊中,只看见门口那片被晨光切割的惨白空地,空无一人,只有死寂。

    几天后,母亲回来了。

    她穿了一件刺目的、廉价的红绸衫,脸上扑着厚厚的劣质香粉,却盖不住眼底深重的疲惫与灰败的死气。

    她身后跟着一个脑满肠肥、眼神油腻得像能刮下一层脂的男人,那男人不耐烦地催促:“快点收拾,磨蹭什么!”

    母亲低着头,自始至终没有看蜷缩在角落阴影里、像受伤小兽般的俊宇一眼。

    她沉默而迅速地收拾了几件旧衣,动作机械麻木。

    当她跟着那男人钻进油亮的黑色汽车时,车轮碾过路边的积水,肮脏冰冷的泥点狠狠溅在俊宇的小脸上,粘稠得如同甩不掉的耻辱烙印。

    车门“砰”一声关上,绝尘而去,碾碎了他童年最后的光亮。

    从此,俊宇的世界彻底塌陷,坠入冰冷的深渊。

    他像一条野狗在垃圾堆、后巷刨食求生,寒风中裹着破麻袋片瑟瑟发抖。

    饥饿和寒冷如影随形,无数次濒死之际,会有一小袋硬邦邦的冷馒头或几张皱巴巴、带着体温汗渍的零钱,被一个裹着破旧头巾、身形佝偻的女人“不小心”遗落在他栖身的破庙门槛边。

    女人总是低垂着头,脚步慌乱急促,从不曾停留,更不曾回头看一眼。

    沈俊宇总是冷眼看着那些“施舍”,眼神里是刻骨的冰寒与恨意,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它们扔进最近的臭水沟——

    这迟来的、廉价的怜悯,比唾弃和毒打更令他感到屈辱和作呕。

    心中那株名为“恨”的荆棘,在日复一日的羞辱、冰冷和绝望中,疯狂滋长,盘踞了整个胸腔,勒得他日夜窒息,血液里只剩下一个滚烫的念头:

    找到她!

    让她偿还这三年地狱般的生活!

    用她的血,洗净自己的耻辱!

    此刻,十二年冰霜冻结了他的脸庞,冰层下奔涌着滚烫的岩浆。

    积压的屈辱、无声的控诉、刻骨的怨毒在胸腔里沸腾膨胀,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几乎要撕裂他年轻的身体。

    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泛出死灰般的惨白,微微颤抖着。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倾泻这燃烧了十二年的地狱业火的出口!

    这个他恨到骨髓里的女人,七岁那年抛弃病床上垂死的外公;

    三年后回来带着他嫁给养父沈立诚,却又在沈立诚待他如亲子、给予他些许温暖的七年里,背着沈立诚和一名叫苏明远的商业名流“偷情”(这是他认定的真相);

    最终,他甚至认为是她和苏明远合谋间接“害死”了养父!

    他恨,恨这个不守妇道、卑劣无耻的母亲!

    恨“害死”养父的苏家!

    更恨这个对他如此不公、如此残酷的世界!

    就是现在!

    就在这断魂崖上!

    他不再犹豫,胸腔里燃烧的业火驱散了最后一丝迟疑。

    他猛地向前冲去,脚步在湿滑的岩石上发出急促而沉重的践踏声,每一步都踏碎过往的懦弱。

    妇人似乎察觉身后异动,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如同受惊的鸟。

    然而,出乎意料地,她没有回头,没有躲闪,反而像卸下了背负一生的千斤重担,迎着凛冽刺骨的海风,缓缓地、顺从地闭上了双眼。

    两行清泪无声滑落,迅即被狂风撕碎卷走,消失在海天之间。

    俊宇的手掌,带着积蓄十二年的狂暴力量、凝聚了所有恨意的怒火,狠狠撞上母亲那单薄的后背!

    “砰!”

    一股混合着巨大推力与脆弱骨肉触感的反馈瞬间传回掌心——太轻易了!

    轻得让他心头一空!

    没有挣扎,没有嘶喊,没有预料中的对抗。

    母亲的身体轻如一片枯叶,被这粗暴的一推轻易地剥离了悬崖边缘,向着下方翻涌咆哮的墨色深渊直坠而下!

    “俊宇——!”

    一声凄厉到变形、混杂在风浪巨大吼声中的呼喊,从急速下坠的身影中迸发出来,微弱却异常清晰地刺入俊宇的耳膜,像烧红的钢针贯穿头颅!

    “如果这样能让你放下仇恨……妈妈愿意……如你所愿……去死!”

    话音未落,那单薄的身影已被咆哮的巨浪狠狠吞没,瞬间消失在翻腾的惨白泡沫与无尽幽暗里。

    只有那最后的尾音,带着血的温度和诀别的绝望,在风浪的间隙萦绕了一瞬,彻底湮灭在深渊的咆哮中。

    悬崖之上,沈俊宇僵立如石。

    那声呼喊像烧红的烙铁,在他耳道和灵魂深处留下灼痛的空洞。

    他猛地甩头,试图驱散这不适宜的、动摇他胜利感的声响。

    成功了!

    这个认知如同强心针注入他冰冷的血管。

    十二年来盘踞在脸上的阴郁痛苦,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琉璃面具,骤然崩裂剥落。

    一种奇异的光泽在他眼底亮起,扭曲而狂热,唇角无法抑制地向上拉扯,最终绽放出一个灿烂到近乎妖异、艳丽到令人心寒的笑容,如同开在黄泉路旁、以绝望和亲情灰烬为养料的血色曼陀罗。

    耻辱的枷锁,终于被他亲手砸碎了!

    他成功了!

    他转身离开崖边,脚步从未如此轻盈,仿佛卸下了千斤重负。

    狂风依旧在身后呼啸,如同无数冤魂幽灵在呜咽哀嚎,却再也不能侵袭他分毫,被他抛在身后。

    他踩过崖畔一片灼目的血红——那是几株在贫瘠石缝中顽强绽放的曼陀罗花,花瓣在惨淡天光下呈现出不祥的、近乎凝固的暗红色泽,如同泼洒的鲜血。

    他回到那座废弃的、破败不堪的山神庙。

    腐朽的木门在他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门框垂下的蛛网拂过他的脸,带着陈年灰尘和腐朽的气息。

    他倚着冰冷粗糙的泥塑神像基座滑坐在地,庙内霉味尘土味浓重,此刻竟也带着一丝尘埃落定后的、诡异的安宁。

    他闭上眼,试图让这解脱的快意如同暖流,在四肢百骸彻底沉淀、蔓延。

    就在这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墙角一堆半湿的枯草——那是昨夜他胡乱铺就的“床铺”。

    枯草下,一角褪色的蓝布异常刺眼地露了出来。

    俊宇的心猛地一跳,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瞬间冻结了方才的狂热。

    他认得那种蓝色!

    是早已褪色发白、带着陈旧气息的蓝布!

    是十二年前那个闷热夏夜,母亲裹走救命钱时用的蓝布包颜色!

    他几乎是扑过去的,身体撞在冰冷的地上发出闷响,手指带着未曾察觉的剧烈颤抖,粗暴地拨开枯草。

    底下埋着的,是一个同样褪色发白、却保存完好的蓝布小包裹。

    布包洗得发白,边角磨出了毛边,带着一种陈旧、小心翼翼、似乎被无数次摩挲过的气息。

    他猛地解开那死紧的、打着死结的布结。

    里面没有预想中钱币冰冷的触感,只有厚厚一沓粗糙发黄的毛边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字迹歪斜扭曲,如同醉汉所书,又仿佛每一次落笔都承受着千斤重负,墨迹深浅不一,洇染着斑驳的泪痕,甚至夹杂着几处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血点。

    最上面一张,墨迹犹新,字迹颤抖得几乎无法辨认:

    “宇儿,若你找到这个……妈妈大概已经不在了吧。也好,这么多的罪,我背了十九年,太沉了……压得我喘不过气,更没脸见你……压死我,也好……”

    俊宇的呼吸骤然停滞,一股冰冷的洪流瞬间淹没了虚假的暖意和解脱感。他颤抖着手,如同捧着滚烫的、即将引爆的炸药,粗暴地翻动着这沓承载了太多重量、浸透了血泪的纸页。(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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