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雨吞崖遗恨深,血书碎尽孽缘真。
孽镜台前空坠泪,千瓣曼陀血染尘。
字字句句,带着陈旧的血腥味、绝望的咸涩和颠覆一切认知的恐怖真相,扑面而来,将他狠狠拖入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黑暗扭曲的漩涡中心:
“……宇儿,我的儿啊!妈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剜我的心,可妈不能再瞒了,再瞒下去,我死了也闭不上眼!你恨的那个‘亲生父亲’吴立德,他根本不是人!他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妈年轻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人,就是苏明远。我们青梅竹马,早就定了终身,连结婚的日子都选好了……可就在成亲前一个月,那个畜生吴立德!他见我有几分颜色,又仗着他贩毒起家的势力……在一个晚上,他……他把我拖进高粱地里……强暴了我……” (此处字迹被大团墨迹和泪痕模糊,纸张被指甲抓破)
“我怀了你……在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要浸猪笼的!苏家震怒,要打死我……是苏明远……他那时还不知情,以为我是变心……痛苦地离开了家乡……吴立德那畜生,用枪指着我的头,逼我就范于他……与他行苟且苟且之事!他说我要是敢寻死,就杀了我全家!为了肚子里的你,为了我那年迈多病的爹娘……我只能……这个毁了我一生的恶魔!”
“你以为你爹(指沈立诚)待你如亲子是可怜你?傻孩子!他……他根本不知道你不是他的骨血啊!他一直以为你是他的亲儿子!这是妈这辈子对他最大的欺骗,也是最大的罪孽!”
字迹在这里变得狂乱,仿佛书写者正在经历巨大的痛苦:
“吴立德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他根本没把我当人看!稍有不顺心就打骂……更可怕的是,他知道了你爹(沈立诚)待我好,待你好……他嫉妒得发狂!他三番五次上门骚扰、威胁……有一次,他带着几个打手,把你爹堵在巷子里……往死里打!你爹为了保护躲在他身后的我和小小的你……被打得……被打得……下体受了重伤……他……他从此就……就不能生育了……” (此处洇开大片深褐色痕迹,似血似泪)
“你爹沈立诚,他才是真正的顶天立地的男人!他被打成那样,落下终身残疾,却从未抱怨过半句!他忍着痛,用尽他全部的力气和心血去爱你,去养这个家!他把你看得比他的命还重!他以为你是他唯一的血脉啊!宇儿!妈欠他的情,十辈子做牛做马也还不清!”
俊宇的指尖死死抠着粗糙的纸面,指甲瞬间翻裂,渗出血珠染红了泛黄的纸页,他浑然不觉。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逆流冲上头顶,撞得耳膜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他记忆中如山般可靠、给他温暖和尊严的养父,竟是因为保护他和母亲才……才……!
而他,竟一直恨着这个用生命爱他的男人!
遗书继续,笔触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悲哀:
“后来,老天爷总算开了一次眼。吴立德因为贩毒罪大恶极,终于被警察盯上了。他东躲西藏,暂时顾不上我们。就在那时,命运弄人……我们再次遇到了苏明远。他衣锦还乡,成了大老板。他……他见你长得有几分像年轻时的我……竟误以为你是他的孩子!”
“妈当时心里像被油煎!我多想告诉他真相!可我不敢啊!吴立德还在暗处像毒蛇一样盯着!我更怕……更怕你知道真相后会受不了!苏明远出于这份误会和旧情,出手帮了我们。他让你爹负责他公司的一个项目,给了我一份在苏家做管家的体面工作……我们家的日子,才终于有了一点盼头,才让你能像个正常孩子一样去读书……妈那时天天烧香拜佛,只求这偷来的安稳日子能长久一点……”
“可老天爷从不放过苦命人!你爹……我那苦命的丈夫沈立诚……他去工地视察那个苏明远给的项目时……脚手架突然塌了……他……他就这么没了!连最后一面都没让我见着啊!” (纸页被泪水彻底浸透,字迹化开一片)
“你爹死后,我感觉天都塌了!吴立德那个阴魂不散的恶魔,不知从哪里嗅到了风声,又缠了上来!他威胁我,要把你不是沈立诚亲儿子,你是他孽种的事捅出去,还要把你抢走!我走投无路,只能偷偷去找苏明远帮忙……我跪着求他,求他看在……看在他以为你是他骨血的份上,救救我们母子……”
“可就是这一次……被苏明远的妻子,紫菱的妈妈撞见了!她看到我跪在地上哭求,又看到苏明远脸色复杂地扶我……她误会了!发了疯一样扑上来撕打我,骂我是不要脸的狐狸精,偷了她丈夫十几年还不够,死了丈夫又来勾引……骂你是野种……我们扭打在一起……混乱中……苏明远想拉开我们……不知怎么……紫菱的妈妈……她脚下一滑……从……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此处字迹凌乱不堪,仿佛书写者已崩溃)
“……她死了……就在我眼前……头磕在台阶上……血……好多血……苏明远当时就傻了……我也傻了……我手上……沾了她的血啊!虽然法院最后认定是意外,苏明远也没有供出我……可我知道……是我……是我去找他才引发了这场惨剧!我又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女人!我身上又添了一条人命债!”
“就是在那次混乱之后,苏明远才终于知道了全部真相!知道了你是吴立德的儿子!他恨我骗了他,更恨吴立德毁了一切!他像个疯子一样,动用了所有力量去查吴立德的罪证……最后,是他亲手把那个毁了我一生、害了无数人的毒贩吴立德,你的生父,送进了死牢!”
原来……原来母亲从始至终都在为了保护他,而扛下了所有!
养父的死……竟也有他自己的一份“功劳”?
这个念头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并疯狂搅动!
俊宇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痛苦的“嗬嗬”声。
遗书的最后,字迹已经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平静和绝望的爱:
“……我知道,外面传的那些风言风语,说我和苏明远不清不楚……说是我害死了你爹沈立诚……甚至说我为了攀附苏家害死了紫菱她妈……你信了,对不对?宇儿,妈不怪你……这世上所有的脏水泼向我,我都认了……谁让我这一生,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沾满了洗不掉的污秽……但妈对天发誓!我对你爹沈立诚,只有敬重、感激和无尽的愧疚!我和苏明远,清清白白!那份年少的情愫,早在吴立德毁了我的那一刻就死了……后来的一切,都是命运的捉弄和我的罪孽……”
“我知道你恨毒了我,恨不得我死……你的眼神像刀子,天天扎在我心上……也好,也好……如果妈这条卑贱的残命,能换你放下心里的恨,能让你往后活得轻松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能让你不再被‘吴立德儿子’这个身份拖累……值了……妈愿意……真的愿意……用我的血,替那个畜生还一点债……用我的命,结束这一切的孽缘……”
最后几行字,被大团晕开的墨迹、深褐色的血泪印痕和某种粘稠的、类似药膏的污渍彻底模糊,几乎无法辨认,只剩下几个勉强能认出的字:
“……忘……恨……活……下……去……妈……爱……你……”
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深入骨髓的疲惫、被世界彻底碾碎的卑微,以及一种近乎毁灭的、扭曲却无比沉重的爱意,穿透粗糙的纸背,如同地狱的业火,瞬间焚毁了他所有的认知、所有的仇恨、以及刚刚那虚假的“胜利”,将他彻底打入无间地狱!
“不——!”
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嘶吼冲破紧咬的牙关,在破败的山神庙里轰然炸开,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落下。
他猛地从地上弹起,像被万箭穿心又浇上滚油的疯狂野兽,赤红的双眼里是崩溃的惊涛骇浪,不顾一切地冲出庙门,扑向那片刚刚吞噬了亲生母亲、也吞噬了所有残酷真相的墨色断崖!
他要下去!
他要找回她!
哪怕只是……尸体!
外面天地已然变色。
狂风卷着豆大的冰冷雨点,像鞭子狠狠抽打下来,砸在脸上生疼。
天空如同被泼了浓墨,沉甸甸地压向咆哮的海面,压抑得令人窒息。
闪电如惨白的巨蛇,撕裂厚重低垂的云层,瞬间照亮下方翻滚咆哮的黑色怒海和狰狞礁石,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惊雷在头顶炸响,如同天公的怒吼,震得脚下的悬崖都在颤抖。
沈俊宇在狂风暴雨中狂奔,湿滑的岩石和泥泞让他每一步都踉跄欲倒,摔倒又爬起,泥浆糊满了全身。
雨水疯狂地冲刷着他的脸,和滚烫的泪水混合在一起,流进嘴里,是海水的咸腥混杂着铁锈般的苦涩和绝望。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母亲坠落的崖边,那里除了被暴雨冲刷得更加湿滑、反射着惨白电光的岩石,和几株在狂风暴雨中狂乱摇曳、花瓣零落的血色曼陀罗,空无一物。
墨色的深渊在脚下咆哮,巨浪撞击礁石的声音如同地狱恶鬼在狂笑,嘲笑着他的愚蠢与罪恶。
“妈——!妈——!”
他朝着吞噬一切的深渊嘶吼,声音被狂风暴雨撕扯得破碎不堪,瞬间淹没在滔天巨浪的轰鸣声中。
回应他的,只有更猛烈的狂风,更狂暴的浪涌,和头顶连绵不绝的炸雷。
悔恨像无数冰冷带毒的蛇,瞬间钻入他的四肢百骸,疯狂噬咬着他的心脏骨髓。
他猛地跪倒在泥泞湿滑的悬崖边缘,十指深深抠进冰冷刺骨、混合着尖锐碎石的泥浆之中。
指甲瞬间翻裂,鲜血混着泥水涌出,染红了污泥,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只有一种灭顶的、令人窒息的冰冷绝望,比脚下深渊的海水更刺骨、更沉重,将他彻底淹没、冻结。
“回来啊——妈——!我错了!我错了——!”
他如同疯魔,用鲜血淋漓的双手徒劳地挖掘着身下冰冷坚硬的泥土岩石,仿佛想挖开一条通往地狱救母的路。
雨水混着泪水、血水和泥水,在他脸上肆意横流,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世界。
每一次徒劳的挖掘,都像在早已血肉模糊的心上再狠狠剜下一刀。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歇,但风浪依旧狂躁。
俊宇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像一具被彻底抽空了灵魂的躯壳,重重扑倒在冰冷刺骨的泥水里,就在那几株被风雨摧残得花瓣零落、奄奄一息的血色曼陀罗花旁。
那破碎的、妖艳的红,在黎明前最晦暗的微光中,呈现出被泪水雨水洗过的、近乎悲怆的暗紫色,如同凝固的、无法洗刷的血泪。
一片沾着冰冷雨水的残破花瓣,被风卷起,轻轻落在他沾满泥污的脸颊上,冰冷粘稠的触感,像一滴永远无法拭去的、混着血泪的忏悔烙印。(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