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往下本就省些脚力,加上两人胸中淤积的块垒被证据激发,一股急切的怒火驱使着他们归心似箭,脚程比来时更快上三分。
山林幽暗,虫鸣唧唧,只余两人脚下踩着枯叶碎石发出的沙沙声,还有压抑的呼吸。
偶有山鸡从灌木丛中扑棱棱惊飞,或是一只野兔在光影晃动中倏然窜过。
嗖——啪!
林阳手中的乌木弹弓极少落空,精准地将一只肥硕的山鸡从低矮的树杈上打下。
快到山口边缘时,他更是如狸猫般潜行,一箭射出,准确地洞穿了一只正探头探脑的肥硕灰兔后腿,让它倒在草丛里徒劳挣扎。
“真是好手段!”
周亮由衷地赞了一句,带着一丝钦佩。
这一路下来,林阳几乎是弹无虚发,几乎没有动用背负的那杆长枪。
周亮深知其中利害。
枪声太响,惊了禽兽还在其次,最怕的是惊动某些暗中蛰伏的“人”。
林阳这份近乎本能的谨慎和老练到骨子里的丛林手段,让他彻底服气了。
太阳早已沉入苍茫山脊,暮色四合如同浓墨泼染了天际,林阳和周亮终于走出了那片令人心悸,吞噬光线的原始森林。
一脚踏进了团结屯那带着人烟气息的地界。
脚下不再是软腐厚积的林地,而是坚实了许多的土路,迤逦着通向远方点点散落微弱灯火的村落。
“亮哥,顺着这条土路再往前就是大路了,直通镇上。那些林子里的毒蛇猛兽,轻易不敢靠近人烟太近的地方。”
林阳在土路与林地的模糊交界处停下脚步,指了指前方在暮霭中隐约可见的村落灰暗轮廓。
“好!大恩不言谢!阳子,这事……我心里有数!”
周亮用力拍了拍林阳的肩膀,一切感激和承诺都在这一拍之中。
随即他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沿着土路向前走去。
健硕的身影很快就被深沉的暮色吞噬,融入了土路尽头模糊的黑暗中。
林阳目送着周亮消失,这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混合着牛粪、炊烟和泥土干燥气息的空气。
试图将心头那份沉甸甸的,因李济深供词而带来的憋闷和暴戾暂时压下去。
眼下,还有另一道刺卡在喉咙里需要解决。
靠山屯那个忘恩负义的张老根,和他那个利欲熏心,妄图狮子大开口的儿子张继生。
原以为靠山屯的事情有八爷这定海神针镇着,加上团结屯王满仓等人的鼎力配合,局面该是四平八稳。
坏就坏在那对钻进钱眼里的父子身上!
如同一锅好粥里突然掉进了两粒老鼠屎。
直接弄死?
凭他的手段和此时的莽莽群山,倒是不难。
可那也太便宜这两个杂碎了!
而且后患无穷。
八爷就是首要被怀疑的对象。
自己动手?
痕迹更难处理。
值不当为这两块臭肉脏了手。
林阳的眉头深深地拧了起来,眼神在暮色中闪烁着冷冽的光。
不能让自己人沾腥,那就得找个法子,让这对父子心甘情愿、自己争先恐后地跳进为他们量身打造的坑里!
最好还是用他们张家最信奉,也最惯用的那条路——一个“利”字当头!
他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一条清晰的计策如同蛇般在暗影里成形,冰冷而精准。
坑人?
他林阳向来懒得费这心思。
但若是坑这种见利忘义,仗势欺人,敢趁火打劫的祸害,那可就半点愧疚都没有了。
反而带着一种替天行道的快意!
趁着天光尚未彻底消失,最后一点灰蒙蒙的光线还能勉强辨物,林阳的身影再次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无声无息地折返,朝着靠山屯的方向潜行而去。
不多时,他已悄然潜至村东头张老根那间孤零零矗立在暮色中的院墙之外。
靠近那道低矮的篱笆墙,屋里透出的昏暗油灯光线勉强映亮了窗纸,上面清晰地晃动着两个纠缠拉扯般的人影。
激烈的争吵声压得很低,却清晰地从窗缝里钻了出来。
“儿子啊,”张老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不安和犹豫,“这……张口就要一万块?是不是太黑了点?”
“你统共就给村里那些穷鬼一万块打发?还分个三两回给?”
“这……这……万一……八爷那边急了眼,真的动了刀子怎么办?还有村里那些人……”
屋里传来“啪嗒”一声闷响,像是啃干净的骨头被粗暴地扔在桌上的声音。
接着是张继生含混不清,异常蛮横笃定的声音,带着酒意和极度不耐烦:
“爹!我的亲爹唉!你能不能把你那胆子稍微放大那么一指甲盖?”
张继生的声音充满了对老爹“懦弱”的鄙夷和对村民的极度轻蔑。
“八爷?八爷现在算个球?!他那边风声紧得跟勒脖子索似的,他敢动粗?借他俩胆子也不敢闹出人命!”
“至于村里那群记吃不记打的榆木疙瘩?”他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给点甜头,撒点骨头渣子哄着,让他们尝到点油腥味就够了!”
“还指望他们真敢为了八爷那点面子跟我玩命?做梦去吧!反正钱到了咱爷俩口袋……”
他顿了顿,灌下一大口劣质烧刀子,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声音压得更低些,却透着一股难以抑制的狠劲和对暴富的贪婪:
“一万块!爹!这是咱们起家的本钱!翻身的机会!你没去县城去省城看看?多少人下海扑腾了?”
“人家一个月挣的钱,够咱们在地里顶着日头辛辛苦苦累死累活刨一年的!”
“我那些城里的兄弟路子野着呢,就等我这本钱下锅!随随便便一年折腾下来,翻几倍都是少的!”
张老根枯树皮般的手紧张地互相搓揉着,浑浊的老眼在油灯下闪烁不定。
儿子口中描绘的“翻倍买卖”、“下海弄潮”,他不是没听过。
去省城串亲戚时看过那些穿喇叭裤拎录音机的“万元户”,心头也热。
可那大城市的门槛,哪里是那么好踏进去的?
本钱……没有本钱,一切都白搭!
“儿啊……”张老根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还是觉得那一万块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太烫手。
声音带着老人特有的谨慎和犹豫。
“你……要不……咱再想想?上次那八爷……后来他派那姓林的传过话来,松口说最多一千块让咱把嘴闭上别闹了。”
“要不……咱就……就应了这个数?一千块也不少……”
“爹!你又来了!!!”张继生猛地一拍桌子,“哐当”一声,震得油灯的火苗都跟着剧烈跳动了一下。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暴躁,以及对老父亲“窝囊”的强烈不满。
“俗话说得好!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咱家现在是啥?现在是捏着八爷这过气老泥鳅七寸的靠山屯头一份!”
“拿捏他这种失了势的,还不是手拿把攥,轻轻松松的事儿?!我那些朋友急等着这钱周转!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
张继生“噌”地站起身来,凳子腿在泥土地上划拉出刺耳的吱嘎声,他嘴里喷着浓重的酒气:
“得了得了!跟您老说话对不上路子!我去外边透口气!憋屈!”
张老根那扇歪歪斜斜的破木门“吱呀”一声被用力拉开,带着浓重酒味和一身戾气的张继生低着头,一脸烦躁和不甘地撞了出来。
林阳无声地退后一步,身体完全隐入篱笆墙外的浓重阴影里,眼中寒芒如同淬毒的针尖一闪而逝。
下套?
那就得讲究个——愿者上钩。
院外幽深的暮色里,一个刻意压着嗓子,却刚好能清晰地传进院子里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有没有人过来搭把手?帮个忙?事后……十斤上好的里脊肉,管够!”
声音不大,带着急促和诱惑。话音刚落,阴影里就响起脚步声,不急不缓地朝着远离村庄、通往山坳深处的方向移动过去。
“嗯?谁?!哪个在外头?!”
张继生醉眼朦胧,脚步顿在原地,下意识地扬着脖子朝黑黢黢的院外厉声喝问。(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