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上岸,陈顺安便察觉到三岔口聚集着一大群武者。
有三班六役手持铜锣,举朱漆鎏金牌匾,牌面阴刻‘回避’、‘肃静’等字。
一蓝呢官轿,安静的落至码头之上。
两位毫不掩饰自身气息,有足足斩四贼境界的快班,手持腰刀,腰佩差牌,目光锐利,作守卫状,警惕周遭。
隔着老远,陈顺安便隐隐听到什么‘清官大老爷来了’、‘孔知县终于来视察民情,救苍生于倒悬了!’、‘知县大人来了,我们的好日子就来了!’等嘈杂激动的话语。
陈顺安面皮一紧,心底骤沉。
刚出虎口,又落狼群。
岸上怎么又来只大妖?!
路靖也知晓孔知县到了,不由得面露愧疚之色,看着陈顺安说道,
“想来是知县大人,知晓我等今日前往伏牛水泽斩妖,来庆功的……只可惜,路某功败垂成,辜负了孔知县的信任。陈掌柜,待会你和我一道去见知县大人吧。”
“我不去。”
陈顺安果断拒绝。
“嗯?”
路靖诧异看来。
陈顺安咳嗽两声,气血翻滚,满嘴铁锈味,面露苍白之色,勉强笑道,
“来时路上,老朽一直在强撑……实不相瞒,老朽被一畜生顶撞了下,受伤不轻,只想立即回县,抓紧医治。”
“啊?怎会如此……我的随行军医乃是从太医院肄业的医吏,专治外伤,你随我回军营。”
“不必了,多谢路领办好意。陈某有自己熟悉的医师,不习惯在外治病。”
等上了岸。
两只江豚在武者的带领下,前往浅滩休息。
陈顺安抓紧时间离开,背影深一步浅一步的还有些踉踉跄跄,谢绝有人搀扶、专程架马护送的请求。
直到远离三岔口,见左右彻底无人,他更是撒丫子狂奔,几个眨眼便彻底不见了踪影,直投武清县去了。
不管这位孔知县今日前来,是抱着什么目的。
远离硝烟,谨小慎微,能躲则躲。
陈顺安坚信一个道理。
好事轮不到自己。
坏事一旦凑近了,说不准就砸自己头上!
而三岔口上。
有军健奇怪的看了眼孤零零的路靖,道,
“路大人,其余大人呢?我家刘大人呢?”
而方仓使看到就路靖一人回来,顿时心底一紧,暗道不好。
“路领办回来了?孔知县有请,快随我前来。”
路靖正要解释,只见远远的一个大汉,高声拱手道。
大汉还挑了一担食盒来,手里提着两瓶酒,食盒上挂着一块毡条,来到码头一株柳树下,将毡铺了,食盒打开。
从官轿上走下一个人,头戴方巾,穿宝蓝夹纱直裰,外面披着件长马褂,看年纪,大概五十出头,面容白净,一看就让人心生亲切之感。
不是孔知县,又是何人?
“路贤侄,听闻你今日为武清斩妖,可已圆满?来此喝杯庆功酒,同坐赏江。”
孔知县掀起衣袍,席地而坐,颇具文人雅士之气骨,毫无一县父母官之威严。
然而路靖不敢含糊,走上前去,作揖道,
“晚辈路靖,见过孔知县!有负桑梓厚望了,此次斩妖……”
路靖将之前一桩桩事情,从最初有妖怪设伏,到众人被水中大妖俘虏修建水宫,事无巨细,托盘而出。
值得一提的是,路靖和这位孔知县还算同乡,都是扬州人士。
孔秋华是以贡生入国子监,先后回到扬州,从税务课小吏开始,盘算修筑海塘,复垦农田的账务,清廉自持,一步步升迁至武清县知县。
从扬州离任时,那是万民伞铺陈十余里,立下德政牌,百姓们感恩戴德。
他的那篇《重修扬州堤坝策论》,至今都被扬州一带的学子、武者奉为圭臬。
而武清县知县,虽只是七品官员,但由于地理位置特殊,乃大运河冲要之地,占据京师两成繁华。
论职权、权力,堪比五品的京官。
路靖当年,之所以选择在武清县定居落足,奋斗不辍,很大程度上便是有孔秋华这位‘偶像’作榜样。
因为他路靖就是孔秋华当年修筑海塘的荫蔽者,造福的百姓之一。
只可惜,路靖无甚才情,念不得书,这才只能转修武道,打拼多年,才落了个两江武备讲武堂的领办之位。
马秀才,还算是寒门子弟,毕竟他爹马博文,当年也是进士出身,有着候补知县的虚缺,打小接触的了解的,也非常人可比。
而路靖,那便是实打实的贫苦竖民了,白手起家,摸爬滚打,走到如今之地位,已经算是光宗耀祖,江湖佳话。
当听罢路靖的描述,附近的方仓使、务关营的军健等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惊诧声、焦急声、无奈声不绝于耳。
“原来如此……”
孔知县闻言,也叹了口气道,
“本官治下,竟出了这等事,本官责无旁贷,该写谢罪表,告老还乡了……”
“孔大人!此等天灾妖祸,怎么能怪你?快快收回成命!”
附近一众随行官吏、差役闻言,脸色大惊,纷纷出口劝阻,神情激动者,更是眼眶通红,相执泪眼了。
之后,自然便是一副鱼水深情的场景。
“对了,据你所说,还有一位义士也幸免于难……陈顺安?不如唤你一并前来,吃杯水酒?”
在众人的劝阻下,孔知县暂时打消告老还乡的念头,继而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道。
路靖为陈顺安稍稍打着圆场,道,
“陈掌柜身受重伤,妖气侵体,已经动身前往武清县,寻熟悉的医师医治了,却是无缘面见尊上。”
“可惜了……那来日还请路贤侄,替孔某引荐一二。”
“此乃学生的荣幸。”
“入座吧,尝尝这新丰酒。”
路靖入座,接过酒杯。
没有高谈阔论,唯有细品慢酌。几口温酒下肚,寒气尽去,路靖的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
话匣子,便在这氤氲的酒气与对长者的尊敬中悄然打开。
“多吃点,再多吃点……”
看着路靖这副模样。
孔知县神情温润,笑容和煦,好似看着一头茁壮成长,已有丰圆肥美之势的……
牧羊。
……
通州城,近郊,凤池道院。
圣朝多年以来,便有‘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的说法,南通州指的是苏杭一带,富泽绵延。
而北通州,便是这座通州城。
两者贯穿南北,几乎撑起了圣朝的贸易命脉。
而凤池道院,便坐落于通州城的近郊。
而此时,一金光万道滚红霓,通体由琉璃造就的宝殿之中。
有一慈眉善目的老仙家,端坐玉台之前,默默看守着殿上供奉的盏盏命灯。
此乃出身凤池道院,【水泽坚】一脉的仙家所留之物,既是因果所系,也可间接探知对应仙家的状态、性命存续。
老仙家老神在在,如常检查眼前命灯。
亮着,亮着,亮着,灭了,灭了,亮着……
“嗯?”
老仙家愣了下,还以为看到幻觉,于是揉了揉眼睛,再看了眼。
“大事不好,一日连灭两灯……莫非是道院哪个老家伙,按捺不住,勾动血引,以自家后辈为食?”
老仙家顿时火急火燎的跳了起来,掐动法诀,传出道道灵光。
无怪他会这么想。
凤池道院分为上下两院,下院,便是寻常在道院求学问道,具备白山人背景的凡人。
而上院,便是勘破【雾縠天纲】的仙家,要么是白山子弟,要么则是被称为白山勋贵的先天妖物。
那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有显赫的身份,祖上都是随圣上爷入关,赶跑其余法脉道统的从龙之将!
所以往日里,出身凤池道院的仙家,不说鼻子朝天,睥睨四野,那也是自持身份,连其余两个道院的仙家,都有些瞧不起。
一般而言,更是无人敢招惹。
往日里,一年到头,命灯熄灭一盏就差不多了。
今儿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连熄两盏。
这老仙家只觉得是骨肉相残,自家人坑自家人。
外人谁敢呐!
灵光传出数息。
一道遁光从天而降,有光云电旋,千万层白色轻纨宛若莲花般旋转,从而聚合成一道贵气逼人的身影。
正是武无敌。
只是他这具身影,尚且有些虚幻缥缈,并非实体,而是其采【光云清炁】,祭炼而成的分身。
他的本尊,依旧坐镇武清县。
不过此分身依旧具备本尊五六成实力,且思绪感官共享,还有光化为云,聚合随心的玄妙。
“袁乐和景湛居然死了?他俩不是替祝涛铲除宗师图录的竞争者,去伏牛水泽埋伏去了吗?”
“而且,两仙陨落时,我留下的追凶咒法,为何没有回信?”
武无敌脸色阴沉如水。
袁乐和景湛两位仙家,都是各有底牌的先天妖族,放在【开脉】境界中,都不算弱者。
那群武者中,最强者也不过是斩五贼的路靖,最低的,不过是刚突破真意境界的陈顺安。
本该手到擒来的事,居然双双殒命?
荒唐!
而且,追凶咒法没有回信,大概率是因为两仙陨落的地方,极为特殊。要么充斥暴乱的道韵灵炁,要么则是一些极高的天外、极深的深渊水底。
已经超出了咒法回信的范围。
“莫非是那头尚且年少的章巨,强行掳掠两仙,反应激烈,不慎误杀?”
对于躲在伏牛水泽下面的那头章巨,武无敌也略知一二。
论实力、论动机,章巨都有巨大的嫌疑!
至于什么两妖阴沟里翻船,被某个暗杀的对象反杀了,这等念头武无敌只是一晃而过,快速被其抛之脑后。
更荒唐了!
“你老老实实建你的巢也就罢了,居然杀我的人?此仇不报,我武无敌,岂能道心通明!”
武无敌眼底掠过浓浓的杀意。
“噗呲!”
伏牛水泽,深处。
只吃七成饱,按时睡觉长身体的章巨忽然从梦中惊醒,打了个喷嚏,察觉到丝丝缕缕的寒意。
“咦?好像有人在算计我,生出了恶意?”
“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就绑些丁壮,没得罪什么人呐?”
“罢了,不遭人妒是庸才,嫉妒我的人多了去了。”
于是,章巨目光看到自己那渐具轮廓的水底宫殿,双眼冒光,又傻乎乎的憨笑了起来。
“丁壮们,上工了!”
啪啪啪!
十余根触手鞭打而来。
睡了足足四个时辰的丁壮们,纷纷梦中惊醒,又马不停蹄的打灰去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