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门楼爬上火蛇,火海之中檐下的风铃也没了声响,火星裹挟着燃尽的碎木,如火雨一般簌簌而落。
夕阳已落,那映红了的半边天,是火的颜色。
大嬷嬷命他们放火烧主,要是成功了还好说,可沈听眠全须全尾的,突然出现在院中,众人心虚得后背浸出冷汗。
惊惧像是未散的烟,堵在喉头,一时无人敢大声呼吸,发出声响。
行叛主之事,按律轻则杖刑、流放,重则要斩首、绞刑,就算侥幸在刑法中活下来,也会被各世家唾弃,不被接纳。
毕竟是经历内宅诸事,朱嬷嬷心中的惊恐很快便被她压了下去,她正了正神,道:
“听竹院走水,小姐不幸葬身火海,我们赶来救火,却碰见个与小姐相貌一般无二的冒牌货。”
“来人呐,将这个冒牌货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不敢动作。
小姐是一介孤女没错,可今日这么多人在场,当面谋害小姐,只要稍有人透出风声,他们微不足道的性命堪忧啊。
“你要将谁乱棍打死呐!?”
这声轻斥,音量不高,却带着冰棱的风,尾音处带着股熨帖的威严,让人闻之一擅。
同时,一位身着蹙金绣凤褙子的贵妇,自沈听眠身后缓步而出。
她发髻高挽,珠翠映得鬓边生辉,雍容富贵,她身后紧跟着几个垂首敛目的随从和婢女,青衫皂靴,屏息跟随。
朱嬷嬷看向富贵逼人的贵妇,见她不像是京中贵人,这副穿扮应是商贩人家,如此想来她底气便足了,怒道:
“你是哪里来的,我侯府之事岂容你置喙!?”
“来人呐,把这个擅闯侯府的贱人给我赶出府去!”
沈听眠侧目,目光扫过那些蠢蠢欲动的下人:
“想必如今这侯府,早已改姓为朱了!今日若谁敢动我的客人,春晓就会立即将你们所有人的卖身契,送给人牙子!”
众人本欲上前的脚缩了回去,纷纷开口道:“小姐才是我们的主子,我们岂会做出违逆主子的事,小姐明鉴啊!”
“侯府唯一的主子只有您啊……”
沈听眠暗自嗤笑,这群狼心狗肺之辈,不论你待他多好,果然都只在乎自己的利益。
这样也好,方便她除却大患。
这时,管家几乎是踉跄着冲进院子,他额角挂着细密的汗,慌慌张张地高呼:“走水了,快救火,走水了,快救火!”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去搬水熄火。
人群瞬间炸开,乱作一团。
“去,将那婆子给我抓来。”
贵妇一声令下,她身后的奴仆瞬间没了踪影,不多时,他们便押着满脸惊恐的朱嬷嬷过来。
朱嬷嬷被死死压跪在地上。
有随从告状:“夫人,这贱奴方才还想趁乱跑开。”
“绑了!”
贵妇吩咐完,挽着沈听眠的手,怜惜地望着她,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叹道:“是个可怜的孩子。”
她眼中似有惋惜:“侯爷战功赫赫,本应受万人敬仰,可惜……只留下你这孤女,受着这世间的不公平。”
“委屈你了,孩子。”
沈听眠睫毛颤了颤,眼眶温热。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迄今为止,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一声,委屈你了。
只是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无了那份矫情。
不过,她一介孤女,无依无靠,在外人面前,需给自己披上一层“外衣”。
“夫人,听眠不觉委屈。”
沈听眠想了想李茱萸平日里的扭捏作态,睫毛瞬间湿漉漉地垂下,像沾了晨露的蝶翼,委屈却不敢表现出来,强装镇定的模样,说话时声音轻得如羽毛,尾音带着点颤。
“大家这么对我,一定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只是夫人来者是客,倒因家翻宅乱,不能礼待了夫人……”
贵妇见状,更加心疼她,打断她的话: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是主,他们是奴,怎能让他们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我一见你便喜欢得很,等空暇了,我可要常来你府上叨扰你,你可不能嫌弃我。”
沈听眠抹了抹眼泪,挤出一个笑来:
“府中没有长辈,那听眠便将夫人当做自己的长辈了,您想来尽管来便是,听眠要是每日都能见到夫人,会很欢喜。”
贵妇道:“小嘴真甜。还有,我顺道来看你,都未曾准备丰厚的谢礼,怎会觉得你有招待不周之处?你不必自责。”
“说起来还是要谢谢你。前日若不是你好心,告知我们京外山匪成群,叫我们不要走小径,我们怕是被擒入山寨了。”
前日沈听眠从灵隐寺归家中,路途中偶遇贵妇的商队要行小道,便好意提醒近日山匪成队,叫他们最好走官道。
本是随意提醒,谁知昨天却传出,本是与贵妇同行的商队,虽因走了小道,被山匪杀人越货的消息来。
昨日贵妇听到这消息时,着实后怕,还好他们不赶时间,若是如另一个商队赶时间走小道,她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方才和几个小厮在沈府前,贵妇本是路过,突然想来拜访恩人,便叫人去准备谢礼,谁知还在等着,突然看见侯府火光冲天,她便想也不曾想的,便带着人敲门。
谁知开门的竟是沈听眠。
看见她的那一瞬间,贵妇安了心,想到什么又突然提起了心——侯府走水了!
沈听眠却好似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直到贵妇提出想来后院赏一下府中后院药草园,她才惊觉府中出了事,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找了两日,才打听了姑娘的名头,今日匆忙上门道谢,却不曾想遇到个刁奴欺主。”
贵妇眼神变得锋利,目光扫过朱嬷嬷:“这样的刁奴,就应上交官府,按律凌迟处死!”
她又抚上沈听眠的手,心疼道:“你还小,又没人教你,心思跟碗清水似的,哪里懂得宅院里藏着的那些弯弯绕绕啊。”
“听我的,就将这恶奴交给官府,杀鸡儆猴,别让这些刁奴欺负了。”
沈听眠眼前的朦胧更甚,她知夫人是一片好意,可是她留着朱嬷嬷还有别的用途,便道:
“夫人说的,听眠都明白。”
“只是嬷嬷是母亲身边的人,尽管她罪恶深重,我也想要她体面地离开这个世界。”
贵妇心脏一颤,想了想也是。
恶奴噬主可不是什么好事,若是闹大了,倒叫人笑话侯府无人,连个嬷嬷都压不住。
“也罢,既是你府中事,我也不便插手。”
“只是日后若是有难处,你尽管来城东的昌裕商行寻我,若能帮你,我定助之。”
“这玉佩你拿着,若是我不在,你便找管事的,就说要找冯夫人,他定会第一时间通知我。”
她说话时,将腰间坠着的玉佩递给沈听眠,沈听眠与她推搡了会儿,才收下,冯夫人又嘱咐了几句,才说有事要离开,沈听眠才叫人将她送出去。
离去前,冯夫人手下人已经将嬷嬷五花大绑,还贴心地赌住了她的嘴,嬷嬷只能无声呐喊。
看着冯夫人一行人离开,管家才走上前来,担忧地看着沈听眠:“大小姐,您没受伤吧?”
他脸上担忧的情绪,毫不掩饰地流露。
倒是跟真的担心沈听眠似的。
沈听眠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
“我能有什么事,有事的不应该是你们吗?”(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