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夜校观局

    月上中天时,花痴开终于把《千门秘谱》里的“观人术”背得滚瓜烂熟。

    他合上书,指尖在“目为心窗,手为心使”八个字上反复摩挲。烛火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白日里赵掌柜那枚带裂痕的翡翠戒指、发颤的指节、鞋尖的红泥,忽然像骨牌般在脑子里排开,每一处细节都对应着秘谱里的注解——“戒有裂者,心有亏;指常撇者,藏阴私;足带异泥者,行迹诡”。

    原来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琐碎,早已把人心摊在了明处。

    “吱呀——”

    窗棂被轻轻推开,夜风卷着桂花香溜进来,吹得烛苗晃了晃。花痴开抬头,看见夜郎七背着双手站在窗外,月光在他肩上镀了层银,手里那支烟杆在黑暗中泛着暗红的光。

    “背完了?”老人的声音像浸了夜露,带着点凉意。

    花痴开点头,刚要起身行礼,被夜郎七一抬手按住了。“别出声,跟我来。”

    穿过抄手游廊时,府里的灯笼大多灭了,只有墙角的几盏还亮着,光线昏昏沉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李伯房里的灯也黑着,想来是睡熟了,可花痴开经过时,分明听见窗纸后传来极轻的翻身声——他忽然想起李伯总说自己“觉浅”,此刻才明白,这府里的每个人,都藏着不显眼的本事。

    夜郎七没往后山演武场走,也没去前院正厅,反而拐进了西侧那片少有人去的杂院。这里堆着些旧家具和蒙尘的木箱,墙角爬满了牵牛花藤,月光透过藤叶的缝隙漏下来,在地上织成张晃动的网。

    杂院最深处有间不起眼的小屋,门是褪色的朱漆,门环上锈迹斑斑,看着像堆杂物的地方。夜郎七从袖袋里摸出把黄铜钥匙,插进锁孔时,花痴开听见“咔哒”一声轻响,那锁竟是中空的,里面藏着机括。

    “进去后,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许说话,不许动。”夜郎七推开门前,特意压低声音叮嘱。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花痴开跟着走进屋,刚迈过门槛,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屏住了呼吸——

    屋里根本不是杂物堆,而是间布置精巧的暗室。正中央摆着张半人高的紫檀木桌,桌面上铺着张巨大的沙盘,沙盘里用细沙堆出了座城池的轮廓,街巷、楼阁、河道历历在目,甚至连街角的歪脖子树都捏得惟妙惟肖。沙盘周围点着八盏油灯,灯芯被罩在琉璃罩里,光线柔和却足够亮堂,把整座“城池”照得清清楚楚。

    更让他惊讶的是,沙盘边缘坐着七八个黑衣人,都戴着遮住半张脸的黑纱,手里拿着小木人,正悄无声息地在沙盘上移动。他们的动作极轻,木人碰到沙粒时几乎没声音,只有偶尔交换眼神时,眼底闪过的精光泄露了紧绷的情绪。

    “这是……”花痴开刚要开口,就被夜郎七用眼神制止了。

    老人拉着他走到暗室角落,那里有个半人高的木柜,柜门上嵌着块磨得极薄的水晶片,正好能把沙盘上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往下看。”

    花痴开透过水晶片望去,忽然明白这沙盘是什么了——这分明是花夜国都城“锦官城”的缩微模型!他去年跟着母亲去过一次锦官城,认得城中央那座七层的钟楼,此刻沙盘里的钟楼旁,正围着三个举着“刀”的小木人,而街角处,一个戴“斗笠”的木人正往阴影里缩。

    “这是‘夜校’。”夜郎七的声音贴着他耳朵传来,气息温热,“府里专门推演江湖局势的地方。”

    花痴开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终于明白,为何江湖人提起夜郎府都带着三分敬畏——这里不仅教赌术,更在暗处盯着整个江湖的风吹草动。

    “看那个戴斗笠的木人。”夜郎七用下巴点了点沙盘,“那是雀门的人,今晚要在锦官城的‘醉仙楼’设局,目标是城西的盐商王老爷。”

    花痴开定睛细看,果然见那斗笠木人慢慢移向沙盘上标着“醉仙楼”的阁楼。旁边一个黑衣人拿起支小旗,插在阁楼对面的茶馆位置,旗上画着只展翅的雀——那是雀门的标记。

    “王老爷手里有张‘盐引’,能垄断南边三个月的盐运。”夜郎七继续低声解说,烟杆在指间轻轻转动,“雀门想要这盐引,又不想惊动官府,就设了个‘美人局’。”

    他话音刚落,沙盘上的醉仙楼里就多了个穿红裙的小木人,正对着代表王老爷的胖木人盈盈下拜。周围的黑衣人动作更快了,有的移动代表护卫的木人,有的调整河道里的小船模型,还有人用细沙在街角堆出个小小的“陷阱”。

    花痴开忽然想起“观人术”里的话:“局成于秘,败于露。凡设局者,必藏后手。”他盯着那个红裙木人,果然发现它脚下的沙子比别处松——那下面定藏着别的机关。

    “赵老三下午来的时候,夜校刚收到消息。”夜郎七的声音带着点冷意,“他说雀门坑了他的钱庄,其实是他想趁雀门主力在锦官城设局,偷袭人家在江南的分舵。”

    花痴开心里一震,再看沙盘上的布局,果然见江南方位的雀门分舵旁,多了几个举着“聚”字旗的木人,正悄悄围城半圈。而锦官城的醉仙楼周围,雀门的人手明显比平时少了一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小声说出这句话,声音轻得像叹息。

    夜郎七瞥了他一眼,眼里带着点赞许:“赵老三以为自己是黄雀,却不知雀门早留了后手。你看城西的粮仓。”

    花痴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沙盘西侧标着“粮仓”的地方,藏着十几个没插旗的木人,个个举着刀,正对着聚财阁的方向。

    “这些是雀门暗中培养的死士。”夜郎七的声音压得更低,“只要聚财阁一动江南分舵,这些人就会烧了聚财阁在锦官城的粮仓。赵老三在都城的势力,大半靠粮仓撑着,没了粮,他的聚财阁就是个空架子。”

    沙盘上的局势越来越紧张,每个木人的移动都牵扯着无数细节。花痴开看得心头发紧,仿佛自己就站在醉仙楼里,一边是笑靥如花的红裙女子,一边是暗处磨刀的死士,而那盐商王老爷还浑然不觉,正跟着红裙木人往阁楼深处走。

    “这就是赌坛的真相。”夜郎七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没有单纯的输赢,只有层层叠叠的算计。你爹当年就是太想做个‘干净人’,才会……”他没说下去,烟杆猛地在掌心磕了磕。

    花痴开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想起父亲留在牌谱里的字迹,那么刚直有力,却终究没能敌过这江湖的阴诡。

    “那个穿红裙的木人,指甲缝里藏着迷药。”他忽然指着沙盘说,“王老爷的护卫里,有个左手小指短了一截的,那是雀门安插的内应——《秘谱》里说,‘指有残缺者,多为暗号’。”

    夜郎七的烟杆顿了顿,没说话,只是示意黑衣人调整那个护卫木人的手指。旁边的黑衣人愣了一下,赶紧拿起小刻刀,将木人的左手小指削去半截。

    “还有醉仙楼的楼梯,第三阶是松的。”花痴开继续说,目光在沙盘上扫来扫去,像只警惕的小兽,“王老爷喝了酒,脚步虚浮,定会踩空。到时候红裙女子扶他,就能趁机把盐引的印鉴拓下来。”

    这次不等夜郎七示意,一个戴银环的黑衣人已经用细针在第三阶楼梯模型上扎了个小孔。

    暗室里的气氛渐渐变了。那些原本只专注于沙盘的黑衣人,开始时不时往水晶片这边瞥,眼神里带着惊讶和探究。他们都是跟着夜郎七多年的老手,见过不少少年天才,却没见过哪个像花痴开这样,只看了半柱香的功夫,就能把雀门的局看得这么透。

    夜郎七的嘴角悄悄勾起一点弧度,很快又压了下去。他想起花千手当年在赌桌上,也是这样一眼就能看穿对手的底牌,那时的少年意气,比此刻的烛火还要亮。

    “再看河道。”他提醒道。

    花痴开的目光移向沙盘里的河道,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只见代表王老爷家眷的木人正坐在游船上,而河道下游的暗礁旁,停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船尾藏着个举着火把的木人。

    “他们不仅要盐引,还要挟王老爷的家眷?”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雀门做事,向来不留余地。”夜郎七的声音冷得像冰,“玉面书生最擅长的就是‘连环套’,一步紧一步,让你逃无可逃。”

    花痴开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他忽然很想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在沙盘上把那艘乌篷船挪开。可他知道,这暗室里的推演,对应着外面真实的生死,容不得半点天真。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人忽然拿起块写着“急报”的木牌,放在沙盘中央。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那块木牌。

    “锦官城传来消息,王老爷没去醉仙楼。”夜郎七轻声翻译,烟杆上的火星晃了晃,“他侄子昨天在外地输了钱,把盐引当赌注押给了聚财阁的人。赵老三根本不是要偷袭雀门分舵,是想拿着盐引去跟雀门做交易。”

    沙盘上的局势瞬间变了。那些举着“聚”字旗的木人开始后撤,粮仓旁的死士也退回了暗处,连醉仙楼里的红裙木人都被拿了下去。

    花痴开怔住了。他以为自己看懂了局,却没想到局外还有局。赵老三从头到尾的目标就不是雀门,而是那盐引——他先用苦肉计骗夜郎七出手,引开雀门的注意力,再趁机从自己侄子手里夺走盐引,最后拿着盐引跟雀门讨价还价,两头得利。

    “这就是‘观人术’最该记住的一条。”夜郎七的声音在暗室里回荡,带着种敲钟般的厚重,“你看到的,或许只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真正的局,藏在眼睛后面。”

    花痴开低下头,看着自己映在水晶片上的影子。那影子小小的,带着点茫然,却又透着股不肯服输的韧劲。他忽然明白,今早的熬煞练的是身,白天的观人术练的是眼,而此刻这夜校里的推演,练的是心——是那颗在层层迷雾里,依旧能看清方向的心。

    “回去吧。”夜郎七拉了他一把,“明天卯时,还去演武场站桩。”

    走出暗室时,月光比刚才亮了些,照得杂院的牵牛花藤像蒙上了层霜。花痴开回头看了眼那扇不起眼的朱漆门,忽然觉得那门后藏着的不仅是沙盘和黑衣人,还有父亲的死因,母亲的下落,以及他未来要走的路。

    “七爷,”他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赵老三会得逞吗?”

    夜郎七没回头,烟杆在黑暗中画了个圈:“他算不到王老爷的侄子是我安插的人。那盐引,现在已经在府里了。”

    花痴开猛地停下脚步,惊讶地看着老人的背影。月光下,夜郎七的肩膀不算宽厚,却像座山,稳稳地挡在前面,把那些明枪暗箭都拦了下来。

    “您早就知道了?”

    “猜的。”夜郎七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赌坛混久了,就知道人心这东西,比牌九好猜多了——贪婪的总会贪得更多,狠毒的总会算得更绝。”他顿了顿,忽然转身看着花痴开,眼里的光比月光还亮,“但也有一样东西猜不透。”

    “什么?”

    “韧劲。”老人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就像你今早站桩时,明明快撑不住了,却偏偏没倒下。这东西,比任何千术都管用。”

    花痴开的心猛地一跳,像是有暖流涌过。他想起今早冰火交加时,脑子里闪过的父母的脸,想起夜郎七那句“熬的是骨头里的韧劲”,忽然觉得那些疼都没白受。

    回到卧房时,窗台上的月光正好落在那本《千门秘谱》上。花痴开翻开书,在“观人术”的最后一页,提笔写下自己的注解:“观人先观己,心明则眼亮。”

    字迹还带着点稚气,却写得格外用力,笔尖几乎要划破纸页。

    窗外的桂花香又飘了进来,混着远处隐约的更鼓声,敲打着宁静的夜。花痴开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他的脑子里不再是单纯的牌局和招式,而是沙盘上那些移动的木人,是赵老三藏在笑容里的算计,是夜郎七烟杆上明明灭灭的火星。

    他知道,从今夜起,自己看到的世界,再也不一样了。

    天快亮时,花痴开终于浅浅睡去。梦里,他站在一张巨大的赌桌前,对面坐着无数看不清脸的人,手里的牌忽明忽暗。可他没有慌,因为他的掌心,握着自己那颗越熬越韧的心。(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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