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熬煞·冰窖寒光

    >夜郎七的熬煞之法,是把人逼进绝境深渊,再从死地里硬生生抠出一点活气来。

    >冰窖的寒是活的,会钻进骨缝里噬咬。

    >花痴开冻得牙齿磕碰,却盯着骰子,痴态中目光渐渐凝成冰针——

    >原来骰子落点声音在极寒里也会变化。

    >夜郎七看着他在冰窖里堆起第七个骰子塔时,眼底终于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

    ---

    冰窖的寒气与外面酷暑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炼狱。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最后一丝夏日的燥热光线被吞噬殆尽。眼前陡暗,随即被一种更幽邃、更刺骨的幽蓝冷光取代。空气凝滞,每一次呼吸都像吸进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得鼻腔生疼,直冲脑髓。花痴开那身单薄的粗麻短衫瞬间被寒气打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寒意如同活物,顺着毛孔争先恐后地往里钻,眨眼间就啃噬到了骨头缝里。

    他下意识地抱紧胳膊,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打颤,声音在死寂的冰窖里异常清晰。

    “站直。”

    夜郎七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凌坠地,又冷又脆,瞬间穿透了花痴开周身的寒意。他站在冰窖中央唯一一块相对干燥的青石板上,身形挺拔,那件玄色长袍仿佛与四周的黑暗寒气融为一体,不受丝毫侵扰。他手中托着一个打开的乌木匣子,里面铺着深紫色绒布,整齐摆放着三颗色泽温润的檀木骰子,每一面都精心打磨过,边角圆润,在幽暗光线下隐隐流转着暗沉的光泽,其中一枚骰子的“一点”面上,刻着一个极小的“七”字。

    “两个时辰。”夜郎七眼皮都没抬,目光只落在骰子上,仿佛在欣赏稀世珍宝,“第一项,‘稳’。在这青石板上,用这三颗骰子,给我堆出七层塔来。塔倒,重来。时辰到而未成,再加一个时辰。”

    花痴开冻得思维都有些迟滞,身体僵硬地挪到青石板前。石板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寒气隔着鞋底直往上涌。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尖触碰到骰子光滑冰凉的表面,一股更深的寒意顺着手臂直窜上来,激得他浑身一哆嗦。

    他捏起一颗骰子。檀木在极寒中似乎变得更加坚硬、滑手。他屏住呼吸,试图控制住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冰冷的石板上。第一颗,作为基座,算是稳住了。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白雾在眼前氤氲散开。第二颗骰子被他捏在指尖,慢慢悬停在第一颗的正上方。

    指尖的颤抖似乎被冻得凝固了些,但细微的晃动依旧存在。他全神贯注,将全部意志都凝聚在指尖那一点上,汗水还没来得及渗出毛孔就被冻结。骰子一点点下落。

    咔哒。

    一声轻响。第二颗骰子歪斜地落在第一颗的边缘,晃了晃,没能稳住,滚落一旁。

    夜郎七负手而立,目光依旧在骰子上逡巡,仿佛那滚落的骰子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花痴开沉默着,重新捡起骰子。寒气似乎更重了,指尖的麻木感开始向手掌蔓延。他再次尝试。这次,第二颗骰子放稳了!一丝微弱的暖意还未升起,第三颗骰子落下时,角度似乎偏了微不可察的一线,整个小小的两层塔微微一晃,哗啦一声,尽数倒塌。

    一次,两次,三次……

    时间在无休止的失败与刺骨的寒冷中缓慢爬行。花痴开裸露在外的皮肤渐渐失去血色,变得青白,嘴唇泛着乌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白气,每一次捡起骰子,手指都僵硬得如同不属于自己。汗?早已没了,连身体里的水分似乎都被冻结,只剩下纯粹的、深入骨髓的冷和僵硬。

    他忘了颤抖,或者说,身体冷得连颤抖的力气都快没了。脑子里只剩下那三颗圆溜溜的檀木骰子,它们滚动的轨迹,每一个微小的棱角。他的眼神开始变得空茫,那是一种被冻到极致后的失焦,一种近乎痴傻的专注,外界的一切——寒冷、时间、甚至旁边站着的夜郎七——都被排除在外。只有骰子,只有那不断堆砌又不断崩塌的骰塔。

    在一次次的堆叠中,他的手指似乎适应了那刺骨的冰凉和滑腻,动作反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近乎本能的稳定。当堆到第四层时,他冻得发僵的耳朵里,忽然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差别。

    骰子落在骰子上,或者落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的声音似乎……不太一样?

    在常温下几乎无法分辨的轻微撞击声,在这片死寂的冰寒世界里,被放大了。落在石板上,声音更闷、更沉,带着一种短促的“笃”感;而落在檀木骰子上,声音则更清、更脆,带着一点细微的回音“嗒”。这种差异极其微弱,若非这极致的寒冷冻结了其他杂念,若非他全部心神都在这骰子之上,根本无从察觉。

    花痴开空洞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跳动了一下,如同冰层下悄然流动的一丝活水。他堆叠的动作并未因此停顿,依旧缓慢、专注,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痴态”。但下一次,当他将一颗骰子悬在另一颗之上时,他那双几乎冻僵的手,在落下前的最后一瞬,指尖似乎极其微不可察地调整了一个毫厘间的角度。

    咔哒。

    声音是清脆的“嗒”。第五层,稳稳立住!

    夜郎七的目光终于从骰子本身,缓缓上移,落在了花痴开那双青白、布满细小冻痕的手上。那双手依旧僵硬,动作依旧带着冻伤的迟缓,但在那迟滞之下,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韵律,一种开始与冰冷骰子、与这寒狱产生微妙呼应的韵律。他负在身后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捻动了一下。

    第六层,成功!

    花痴开拿起最后一颗骰子。就是那颗刻着“七”字的。极度的寒冷和持续的专注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视线开始模糊,重影叠现。他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在冰冷的嘴里弥漫开,剧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他屏住那口带着血腥味的寒气,手臂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指尖捏着那颗冰冷的骰子,悬在第六层那小小的塔尖之上。手臂的颤抖再也无法完全抑制,带动着骰子微微晃动。冰窖里死寂一片,只有他自己沉重而艰难的呼吸声,还有……那颗骰子悬空时,檀木在极寒空气中似乎发出极其细微的收缩声?那声音比落在其他骰子上更轻、更短促,带着一种紧绷感。

    他凝滞的眼珠死死盯着塔尖,那双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凭借着一种近乎回光返照般的本能,在骰子下落的瞬间,极其微小地向上抬了抬手腕——一个几乎不可能在如此僵硬状态下做出的、违背重力的微调!

    骰子落下。

    没有清脆的“嗒”,也没有沉闷的“笃”。

    时间仿佛凝固了。那颗刻着“七”的骰子,端端正正地落在了第六层塔顶的中心点上!它静静地立在那里,连同下面的六颗,构成了一个微小而稳固的七层方塔!塔身纹丝不动,在幽蓝的寒光中,散发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与顽强。

    花痴开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他保持着那个托举般的姿势,身体却像一尊彻底冻透的冰雕,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意识沉入冰冷的黑暗前,他朦胧的视野里,似乎看到夜郎七的身影动了一下,向他靠近。

    预想中坚硬冰冷的撞击没有到来。

    一只沉稳有力的手托住了他的后背。那只手带着一种奇特的温热,并非滚烫,却如同寒冬里突然贴近的暖炉,瞬间驱散了他背后一小片刺骨的寒意。花痴开沉重的眼皮费力地掀开一丝缝隙。

    夜郎七的脸近在咫尺。那张常年如寒冰覆盖的脸上,此刻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花痴开却捕捉到了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微光。那光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随即被惯常的冷硬覆盖。夜郎七另一只手伸过来,并非搀扶,而是用粗糙的指腹,极其利落地拂去了他眼睫上凝结的一层细密白霜。

    “时辰未到。”夜郎七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托在他背后的手却并未松开,那奇异的温热持续地透入骨髓,对抗着冰窖的酷寒,“能堆起来,不算本事。能堆起来还站着,才算熬过了第一口煞气。”

    花痴开冻僵的脑子艰难地转动着,试图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身体依旧麻木,但后背那一点温热,如同黑暗冰原上燃起的微小篝火,让他没有彻底坠入无意识的深渊。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努力想站直身体,却徒劳无功,只能依靠着夜郎七那只手的力量支撑。

    夜郎七不再言语,半扶半架着几乎冻僵的花痴开,转身走向那扇厚重的冰窖木门。每一步都踩在坚硬的冰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木门被拉开一条缝隙。

    外面世界的热浪如同实质的岩浆,猛地涌了进来,与冰窖里盘踞的千年寒气轰然对撞!花痴开被这剧烈的温差冲击得眼前一黑,浑身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如同离水的鱼。光线刺得他瞬间闭上了眼睛,灼热的空气烫得他裸露的皮肤针扎似的疼。

    “呼……咳咳……”他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身体内部冰火交织,翻江倒海。过了好几息,他才勉强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光明与酷热,颤巍巍地睁开眼。

    午后的阳光猛烈地泼洒在庭院里,蝉鸣聒噪,树叶蔫蔫地垂着。管家福伯正端着一个托盘站在不远处的廊下,托盘上放着两碗冒着袅袅热气的姜汤。福伯看到他们出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担忧,快步迎了上来。

    “七爷,痴少爷!快,快喝碗热的驱驱寒!”福伯的声音带着急切。

    花痴开冻得麻木的感官在热浪中缓慢复苏,首先感受到的便是后背——夜郎七那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收了回去,但那奇异的温热感似乎还残留着,驱散了部分深入骨髓的寒意。他努力想自己站稳,双腿却像煮软的面条,酸软无力,只能倚靠着门框,虚弱地喘着气。

    夜郎七没有立刻去接姜汤,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庭院。炽烈的阳光在青石板上跳跃,晃得人眼花。然而,就在通往冰窖入口小径旁的几丛茂盛夏菊下,靠近围墙根的那片湿润泥地上——几个极浅、边缘微微模糊的脚印,无声地印在那里。

    脚印很浅,显然留下的人刻意放轻了脚步。鞋印的纹路很特殊,是花夜国南境驻军皮靴惯用的锯齿底纹。

    夜郎七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比冰窖深处的寒冰更甚。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院墙,直刺向某个潜藏的阴影。他并未言语,只是那骤然紧绷的下颌线和周身散发出的无形寒意,让近在咫尺的花痴开和端着姜汤的福伯都感到一阵心悸。

    福伯顺着夜郎七的目光也瞥见了那异常脚印,脸色顿时一变,端着托盘的手都抖了一下,碗里的姜汤晃出几滴,落在滚烫的石板上,“滋”地腾起一小缕白气。

    “七爷……”福伯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夜郎七收回目光,眼中的冰寒并未褪去,只是被强行压下,深藏于平静无波的眼眸之下。他抬手,稳稳地接过了福伯托盘上的一碗姜汤。滚烫的碗壁对他似乎毫无影响。

    他没有看花痴开,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杀意只是错觉:“喝完。去药房,泡一个时辰的‘虎骨锻筋汤’。明日辰时,练功场。”说完,他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径直转身,玄色的背影穿过灼热的日光,消失在通往内院的廊道深处,步伐沉稳,没有半分刚从冰窖出来的迹象。

    花痴开靠在冰冷的门框上,身体的知觉在热浪和残留寒意的撕扯中一点点回归,如同万蚁噬骨,又麻又痛又痒。他接过福伯递来的另一碗姜汤,滚烫的碗壁灼烤着他冻得青白的指尖,带来一阵刺痛。他低下头,看着碗里浑浊的、散发着辛辣气息的褐色液体,水面倒映出自己狼狈不堪的脸——嘴唇乌紫,眼睫上还沾着未化的冰晶。

    他张开嘴,小口地啜饮着滚烫辛辣的姜汤。热流顺着喉咙一路烧下去,在冰冷的脏腑间横冲直撞,激得他浑身又是一阵剧烈的哆嗦,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这冰火两重天的酷刑,比在冰窖里单纯的寒冷更让人难以忍受。

    然而,就在这难以言喻的痛苦煎熬中,他那双被冻得几乎失去神采的眼睛深处,却有什么东西悄然沉淀了下来。冰窖里那七层摇摇欲坠最终却稳稳立住的骰子塔,塔顶那颗刻着“七”字的檀木骰子,清晰地烙印在脑海深处。还有那细微的、在极致寒冷中被放大的骰子落点声音的差异,以及最后时刻,自己那近乎本能、完全由意志驱动的、违背身体极限的微调……

    他慢慢抬起自己的右手。手指依旧红肿麻木,关节僵硬。但他看着它,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空茫痴态,而是多了一种奇异的东西,像是蒙尘的刀胚第一次被投入炉火,隐隐透出一点内蕴的、未经打磨的锋锐。

    碗里滚烫的姜汤倒影中,少年狼狈青白的脸上,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在确认什么,确认某种在生死边缘被强行激发、凿开冰层显露出来的东西。他低下头,将碗里剩余的、依旧滚烫的姜汤,一饮而尽。辛辣滚烫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和胃,却奇异地带来一种活过来的痛感。

    庭院里,蝉鸣依旧不知疲倦地嘶喊着,阳光白得刺眼。冰窖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敞开着,像一个通往寒冰地狱的入口,里面幽蓝的冷气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与炽热的空气无声地搏杀、消融。花痴开扶着门框站直身体,尽管双腿依旧发软,却不再完全依靠外力。他望着夜郎七消失的廊道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残留着冻痕的手,最后,目光扫过墙角那片泥地上残留的、即将被烈日晒干的陌生脚印。

    冰窖的寒,人间的暑,还有那无声无息窥探的阴影……这府邸内外,步步皆是熬煞的局。他抬起手,用力搓了搓自己冻僵麻木的脸颊,迈开依旧酸软的腿,一步,一步,朝着弥漫着浓郁药草味的药房方向,艰难却坚定地走去。每一步踏在滚烫的青石板上,都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很快又被烈日蒸发。(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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