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锈锁开声

    清晨六点的市立医院走廊泛着冷白的光,荧光灯管嗡鸣着,像一根绷紧的金属丝在耳膜上反复刮擦。

    消毒水味浓得发苦,顺着通风口盘旋而下,钻进军绿色外套的领口,呛得人喉头发紧。

    宋昭站在转角处,瓷砖地面的寒气透过鞋底渗上来,脚掌微微发麻。

    他望着斜对面透析室门口的身影——孙丽华的齐耳短发乱得像被揉皱又摊开的纸,发丝间还沾着几粒干涸的皮屑。

    她蜷缩在塑料长椅上,膝盖抵着胸口,右手死死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画纸,蜡笔的红黄蓝在灯光下显得刺眼,歪歪扭扭写着“妈妈加油”,旁边画了个戴护士帽的小人,帽檐上用铅笔点了个笑脸,像是孩子踮脚画完后才补上的希望。

    他的喉结动了动,口腔里泛起铁锈味,是昨夜咬破舌尖留下的血痂被唾液浸开。

    三天前在审讯室,这个总把工牌擦得锃亮的内勤还在哭着说“我就想要孩子的手术费”,此刻她眼周的乌青像被墨汁洇开,皮肤薄得几乎透出血管,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连倒影都不愿吞下。

    “宋警官?”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金属轮子碾过接缝时发出“咯噔”一声,惊得宋昭回神。

    不锈钢托盘里药瓶轻撞,清脆如冰裂。

    宋昭低头摸出牛皮纸袋,指尖蹭过粗糙的纸面,里面是折好的《医疗费用应急救助申请表》,附了张便签:“省厅可走特殊通道,但你要签一份完整陈述。”他走到长椅前,纸袋落在孙丽华脚边时,她像被烫到似的惊跳起来,膝盖撞上椅面发出“咚”的闷响,画纸“啪”地掉在地上,蜡笔边缘在地砖上划出一道浅痕。

    “小宇的……”她扑过去捡画,指尖碰到纸张时突然顿住,指甲盖泛着青灰,是长期值夜班泡在消毒液里的颜色。

    她抬头盯着宋昭的警号,瞳孔微微颤动——那是她最熟的号码。

    过去三年,她每天替他登记物证出入,总说“宋老师的案子,登记本第三页最干净”。

    宋昭没说话,后退两步靠在墙上,后脑轻抵冰凉瓷砖,呼吸在口罩内凝成湿热一团。

    他看见她颤抖的手捡起纸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攥住的不是文件,而是沉溺前的最后一口气。

    当泪水滴在“申请人监护人”一栏时,他听见她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他们说……只要我不说,小宇就能进特护病房……”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苏晚的微信:“已到林氏培训中心,正在找机会进档案区。”宋昭摸出烟盒又放下,滤嘴在指间留下淡淡的烟草味和焦油感。

    转身时瞥见孙丽华把便签贴在胸口,指尖一遍遍抚平褶皱,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他没等她开口,快步走向电梯——有些真相,得用另一只手去挖。

    林氏培训中心的玻璃幕墙在九点的阳光下泛着冷光,反射出苏晚模糊的身影。

    她抱着牛皮纸文件夹站在前台,浅蓝色衬衫下摆规规矩矩塞进米色西裤,袖口熨得笔挺,像极了来做公益回访的图书馆职员。

    空调出风口低鸣,吹动她额前一缕碎发,拂过眉骨时带来一丝微痒。

    “我们市图的助学项目,需要核对学员借阅记录。”她笑着递上工作证,余光扫过前台电脑屏幕——“张小芸”的名字正挂在今日课程表最末,字体微斜,像某种无声的求救信号。

    档案管理员是个戴圆框眼镜的中年女人,镜片后的眼睛迟钝而警惕。

    见她掏出盖着市图书馆公章的公函,才慢吞吞领着她进了里间。

    木门合上时发出“咔哒”轻响,隔绝了外头的脚步声。

    木质档案柜上贴着“2023年春季助学班”的标签,漆面剥落一角,露出底下泛黄的胶纸。

    苏晚的手指在档案盒上轻轻划过,灰尘沾上指腹,微痒。

    直到触到“张”姓那叠,她指尖一顿,像被静电击中。

    “张小芸”的登记卡抽出来时,她的呼吸滞了半拍。

    纸张边缘毛糙,像是频繁翻动所致。

    姓名栏的字迹偏瘦长,运笔时左低右高的弧度——和李晓芸小学毕业册上的签名一模一样。

    更让她心跳加速的是,卡片背面用铅笔浅浅画着短横线,数到第二十三根时,她的指甲盖掐进掌心,留下一道月牙形的白痕。

    “这孩子每周三都借《昆虫记》。”管理员凑过来看,呼吸带着陈年茶叶的气味,“挺奇怪的,同一本书借了三个月。”苏晚笑着点头,指尖压住手机拍照键,屏幕亮起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不是失踪,是被囚禁式“助学”,那些横线,该是被关的天数。

    她退到消防通道才拨通宋昭的电话,铁门闭合后隔绝了回声,声音压得很低:“宋昭,张小芸的签名和李晓芸完全一致,登记卡背面有23道铅笔印,像是计数。”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她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接着是宋昭的呼吸声:“守住位置,我马上让董岚查培训中心的监控权限。”

    傍晚的物证中心比往常更安静。

    日光灯管偶尔闪动,投下忽明忽暗的影。

    宋昭站在数据恢复室门口,看董岚的指尖在键盘上翻飞,敲击声清脆如雨点落在铁皮屋顶。

    屏幕蓝光映得她眼下的青黑更明显,像两片淤积的夜。

    “孙丽华的电脑日志恢复了。”她调出一个加密文件夹,鼠标点击时发出“滴”的一声确认音,“她访问过‘儿童心理干预项目’的内部文件,有份标注‘学员需定期接受记忆重构辅导’。”

    “记忆重构。”宋昭重复这四个字,舌尖抵住上颚,仿佛要尝出其中的毒性。

    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信,最后那句“不要冲动”的墨迹晕开,像团化不开的雾,纸张边缘还沾着药味。

    他猛地直起身子,鼠标点下“访问档案”的确认键——系统提示“操作记录已存档”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震得耳道发麻。

    有人在抹除记忆,而他要当那把撬开锁的锤子。

    凌晨两点,物证中心的灯光在玻璃窗上投下冷白的影子,像一张凝固的遗照。

    宋昭把孙丽华遗留的U盘接口抵在掌心,金属触感冰凉,金色纹路顺着瞳孔蔓延时,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顺着脊椎滑下,衣领黏在皮肤上。

    这是他第四次使用“真相之眼”,这次没有剧烈头痛,只有钝钝的胀痛,像有根铁丝在颅内缓慢旋转。

    画面闪过时,他看见孙丽华的背影——她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电脑屏幕亮着,耳机线垂在锁骨处,微微晃动。

    “记住,你只是传递数据,别问用途。”赵振邦的声音从耳机里漏出来,带着惯有的不耐烦,尾音拖得长,像蛇尾扫过地面。

    宋昭眯起眼,背景音里突然传来“滴答、滴答”的声响——那是市局后勤科特有的老式挂钟,铜摆晃动的节奏,他再熟悉不过,童年曾在父亲办公室听过无数个日夜。

    金色纹路消退时,他摸了摸额角的汗,指尖湿冷。

    这次回溯,金手指的反应比以往更稳,像在回应他日益清晰的执念。

    “宋老师。”陈法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

    老法医手里攥着份复印件,边角卷着毛边,显然是从旧档案里偷偷复印的,“五年前碎尸案现场,我收过枚镇静剂空瓶。”他压低声音,喉结滚动,“批号和林氏培训中心药房的一样,当时有人打招呼,报告里没写。”

    宋昭接过复印件,指尖划过照片边缘,碎尸案照片上,那枚银色药瓶在物证袋里泛着冷光,标签上的批号像一道刻进记忆的刀痕。

    他摸出手机拨通董岚的电话,声音里带着久违的锋利:“准备申请突击检查林氏培训中心心理干预室。另外——帮我查‘记忆重构’项目的外聘专家名单。”

    挂断电话时,他望向技术大队空荡的工位。

    曾经这里摆满物证箱,现在只剩他的咖啡杯还在老位置,杯壁上结着褐色的茶渍,像时间凝固的年轮。

    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桌上的文件哗哗响,纸页翻动声像低语。

    他忽然笑了——这次,他不再是一个人。

    窗外的夜色正浓,省厅的协查申请单躺在他电脑桌面上,“慈善机构药品管理合规检查”的标题在待机屏保上忽明忽暗。

    有些锁,锈了二十年,该开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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