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市局纪检谈话室的灯光白得刺眼,像一把钝刀割在孙丽华后颈,皮肤泛起细密的灼痛,仿佛有无数根针在轻轻扎刺。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旧塑料混合的气味,冷得让人牙根发酸。
她蜷在蓝色塑料椅里,椅面冰凉坚硬,硌得尾椎生疼。
手腕上的银镯子随着颤抖撞出细碎的响——那是儿子小宇三岁时她用奖金打的,内侧还刻着“平安”两个歪扭的字,指尖摩挲过那道凹痕时,像是触到了一段早已褪色的温存。
宋昭推过来的文件在桌上投下阴影,《医疗救助绿色通道确认函》末尾的省厅公章红得扎眼,像一滴凝固的血。
纸张边缘微微卷起,带着打印机刚吐出的余温。
她盯着“小宇”两个字,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你……不怕我骗你?”
宋昭没穿警服,洗得发白的夹克袖口磨出毛边,布料粗糙地蹭过桌角,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像他从前蹲在案发现场勘查时的模样。
他身体前倾,手肘支在桌上,指节叩了叩文件,声音低沉而稳定:“你儿子的病历我看了三次。上周五透析是凌晨两点结束,你转发给赵振邦的加密数据,时间戳是两点零七分。”他声音放轻,像春夜细雨落进枯井,“透析室的监控我也调了——你抱着小宇出来时,他的氧气管还挂在鼻子上,呼吸声很弱,像是风穿过空瓶。”
孙丽华的手指突然抠进椅缝,指甲刮过塑料接缝的毛刺,一阵钝痛从指尖窜上心头。
她想起上周三深夜,赵振邦的短信像毒蛇一样爬进手机,屏幕蓝光刺得她眼睛发胀:“你儿子的透析名额,我能让省医院留着,也能让他明天就排到三个月后。”当时小宇正发着烧,额头烫得能煮鸡蛋,她攥着手机在走廊来回走,地砖凉得刺骨,脚心像踩在冰面上。
窗外雨滴敲打屋檐,一声声砸进耳膜,直到短信提示音再次响起,冰冷的电子音划破寂静:“把技术大队的物证登记系统权限发我,就当是笔交易。”
“你要真想害我,不会选在凌晨两点传数据。”宋昭的声音像块温玉,贴着耳膜缓缓流淌,“那个时间点,系统日志的巡检机器人刚睡过去,你特意挑了条最不显眼的路径。”他从口袋里摸出包纸巾,纸面微糙,推到她手边,“你不是叛徒,是被逼到墙角的人。”
孙丽华的眼泪砸在文件上,晕开一团模糊的红,墨迹在泪水中微微化开,像血渗进雪地。
咸涩的液体滑进嘴角,她没擦,任其顺着下巴滴落。
她想起三天前宋昭公寓起火时,自己缩在被子里发抖——赵振邦说那是“给不听话的人看的”。
火焰爆燃的噼啪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浓烟呛进鼻腔的灼痛感让她整夜咳嗽。
可当火苗窜上阳台的瞬间,她鬼使神差地打开电脑,把赵振邦要求的“物证编号清单”里,偷偷删掉了三个关键数字。
键盘敲击声轻得像猫踩在绒布上,却在她心里激起惊雷。
“赵振邦说……只要我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她抽噎着抬头,眼尾的细纹里全是泪,声音破碎如风中残叶,“可他们放了火……烧的是你的家,不是我的。我连哭都不敢出声,怕小宇问妈妈为什么难过。”
谈话室的门被轻轻叩响,三声短促的敲击,像心跳的余音。
宋昭抬头,看见董岚的短信在手机屏幕上亮起:“IP追踪完成,速回。”蓝光映在他瞳孔里,一闪即逝。
他站起身,把椅子推回原处,塑料腿与地面摩擦,发出短促的吱呀声:“省儿童医院的车九点到你家楼下。等小宇住进病房,你再把知道的全告诉我——包括赵振邦给你的加密软件,存放在哪个云盘。”
孙丽华攥紧文件,纸张边缘割得掌心微痛,银镯子硌得腕骨生疼,金属的凉意顺着血脉往上爬。
她望着宋昭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突然喊了一声:“他用的账号是‘LJY2003’!说是原档案科李建业的旧号,可我见过登录设备……”
宋昭的脚步顿住。
他侧过脸,晨光从窗外斜斜切进来,在他下颌投出一道阴影,像刀锋划过岩石:“我知道。”
省厅技术室的空调开得很低,冷风拂过脖颈,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董岚的指尖在键盘上翻飞,屏幕里跳动着绿色的代码,像深海中游动的荧光生物。
她听见门响,头也不回:“第三层代理服务器在深市,第四层……”话没说完,就看见宋昭把一张写着“LJY2003”的便签拍在桌上,纸角翻卷,发出清脆的“啪”声。
“登录设备MAC地址是赵振邦办公室的备用笔记本。”宋昭扯过椅子坐下,皮革椅面发出轻微的吱嘎声,“孙丽华刚才说的。”
董岚的手指停在半空中,指甲敲在空格键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调出监控截图,画面里赵振邦正把一台黑色笔记本锁进抽屉——那是上周市局后勤科清点物资时登记的“闲置设备”。
金属锁扣闭合的咔哒声仿佛透过屏幕传来。
“他们在用死账号做活中转。”她点击鼠标,屏幕上弹出一张关系图,线条交错如蛛网,“后勤科有七个类似账号,全挂在已调离或退休的警员名下。”
宋昭盯着屏幕里纠缠的线条,喉结动了动,像吞下一口铁锈:“这不是泄密,是寄生。他们把自己的网络,缠在警队的系统里。”
当天下午,技术大队档案室的百叶窗拉得严实,日光灯管嗡嗡低鸣,像蚊子在耳畔盘旋。
宋昭翻着《2003年昭阳巷拆迁补偿明细(副本)》,封皮上的“绝密”印章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油墨气味混着纸张霉味钻进鼻腔。
他故意把登记本翻得哗啦响:“王姐,帮我查查93号物证箱的位置?”
正在整理案卷的老警员抬头:“小宋啊?那箱子在B区第三排,不过——”
“找到了!”宋昭打断她,手指重重敲在登记簿上,纸页震颤,“调阅时间16:30,申请人宋昭。”他余光瞥见墙角的摄像头闪了闪红光,像是黑暗中睁开的眼睛,心里的弦绷得更紧。
十五分钟后,他的手机震动,嗡鸣贴着大腿传来。
董岚的语音消息带着电流声:“孙丽华的工位电脑自动登录了,正在下载你刚调阅的文件。”
宋昭望着档案室窗外的梧桐树,叶片在风里翻出白背,像无数只惊惶的眼睛。
他摸出手机,给董岚发了条消息:“他们还在监控系统——哪怕人不在,账号也活着。”
当夜,宋昭的出租屋飘着速溶咖啡的苦香,粉末未完全溶解,杯底沉淀着褐色的渣。
苏晚蹲在地上,把一摞档案袋拆得七零八落,纸张摩擦声沙沙作响:“地籍图给城建档案库,账本编号录物证标签……你是要把证据变成拼图?”
“他们能黑进一个系统,黑不进三个。”宋昭把最后一张李晓芸的照片扫进图书馆人脸库,扫描仪发出低频的嗡鸣,“图书借阅系统的防火墙是省文化厅管的,赵振邦手伸不到那么长。”
苏晚的指尖停在键盘上,指甲边缘泛白。
图书馆的预警提示突然跳出:“检测到异常批量下载,目标:助学项目学员借书记录。”她快速截图,IP地址定位框里,“市局内网”四个字刺得人眼睛疼,红光像警报灯在视网膜上灼烧。
“是李晓芸的活动轨迹。”宋昭把截图导入分析软件,二十七个借书点在地图上连成线,像一条蜿蜒的蛇,“他们想拼全她最后三个月的行踪。”他抓起外套,布料摩擦肩胛,发出窸窣声,“启动反向追踪协议,省厅权限我已经申请了。”
六小时后,追踪器回传的定位在隐庐会所三楼包厢。
宋昭盯着监控画面:赵振邦正和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碰杯,玻璃杯相撞的清脆声仿佛透过屏幕传来,桌上摊开的A4纸上,宋昭公寓的平面图被红笔圈了三个重点——厨房燃气阀、卧室插座、阳台防盗网。
“他们要烧第二次。”苏晚的声音发颤,像风中绷紧的弦。
宋昭没说话。
他打开电脑,把整理好的《信息寄生网络分析报告》拖进邮件附件。
收件人栏里,中央督导组、省纪委、公安部网安局的地址像三把钢钉,钉在屏幕上。
点击发送的瞬间,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提示音尖锐得像针扎耳膜。
未署名短信:“你父亲当年也查到这里——然后,他选择了沉默。”
发信号码归属地:江城市殡仪馆旧址。
宋昭盯着屏幕,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每一滴都像敲在神经末梢。
他摸出父亲留下的铁盒,胶片上的字迹在台灯下泛着暖黄:“若技术用于灭忆,正义将死于无声。”他把胶片轻轻覆在孙丽华的U盘上,金属相触的声音轻得像声叹息。
“他沉默,是因为没人能听见。”他对着手机打出回复,“现在,我来了。”
暴雨在凌晨三点倾泻而下。
宋昭站在窗边,看着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成河,水痕扭曲了城市的灯火,像记忆被泪水浸染。
楼下的梧桐树被风刮得东倒西歪,一片枯叶拍在窗上,又被雨水冲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道湿漉漉的印子。
他不知道的是,三公里外的隐庐会所里,鸭舌帽男人正对着手机冷笑,嘴角扯出一道冷酷的弧线。
他按下发送键,一条指令顺着网络钻进宋昭公寓的智能电表——那是赵振邦上个月以“老旧小区改造”为名换的新设备。
“让他以为自己赢了。”男人灌下一口酒,玻璃杯底磕在桌上,发出闷响,“等明天天亮,他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暴雨夜后的清晨,宋昭蹲在自己被焚毁的公寓门口。
焦黑的门框还在滴着水,残留的墙纸蜷曲着,像被剥了皮的伤口,散发出焦木与塑料熔化的刺鼻气味。
他摸出兜里的胶片,雨水顺着金链滑进领口,凉得刺骨,像一条冰冷的蛇蜿蜒而下。
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他望着满地狼藉,忽然笑了——他们烧了他的家,却烧不掉铁盒里的证据。
更烧不掉,他眼里那道金色的光。(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