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十七分,董岚搁在键盘上的手指突然顿住。
省厅技术处的监控屏幕正跳动着猩红警报,“江城公安内网异常访问”的提示音像根细针,精准扎进她后颈——那声音短促、高频,带着金属摩擦的冷意,在寂静的指挥中心里反复弹跳。
她下意识缩了缩肩,指尖触到键盘边缘的冰凉塑料,仿佛摸到了某种危险的活物。
她扯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裹住肩,布料摩擦颈侧皮肤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带着昨夜残留的咖啡渍的微苦气味。
鼠标点击追踪模块的动作快得带起风声——屏幕上的访问路径在电子地图上拉出一道银线,像手术刀划开黑暗,最终钉死在“周明远私人法律顾问办公室”的坐标点。
“他们上钩了。”她对着手机说出第一句话时,喉间还带着刚被惊醒的沙哑,话音出口像砂纸磨过喉咙。
电话那头的陆远显然也没睡,背景音里传来键盘敲击声,噼啪作响,如同雨点落在铁皮屋顶,节奏急促而有序:“我这边正在调该律师的资金流水,上个月周明远表弟的地产公司刚打了笔五十万的‘咨询费’。”
董岚盯着屏幕上不断刷新的访问记录,指节抵着人中,指甲边缘传来轻微的刺痛感。
三年前她带宋昭参加全国痕检大赛时,这小子蹲在实验室给证物贴标签的模样突然闪进脑海——无影灯下,他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指尖沾着胶水,标签纸在指缝间翻飞,像蝴蝶振翅。
那时他说:“董姐,最好的陷阱不是藏,是让猎物自己觉得在找。”现在看来,那小子把这句话刻进骨头里了——苏晚埋在《江城水利志》里的代码,到底钓出了这条吞钩的鱼。
“把流水和访问记录做交叉比对,”她摸过保温杯喝了口冷掉的茶,茶水滑过喉咙时泛起一股铁锈味,舌根发涩,“重点标注重复性转账。”话音未落,打印机突然“滋滋”吐出一叠纸,最上面那张是内网的操作日志截图,23:47:16的时间戳在纸页上泛着冷光,墨粉未干,指尖轻触便留下一道灰痕。
同一时刻,昭阳桥下的雨水正顺着陈默的帽檐往警服领口里灌,冰凉的水线沿着脊椎滑下,激起一阵战栗。
他已经在桥边站了四十分钟,皮鞋后跟陷进泥里,鞋底与湿土摩擦发出“咕唧”声,像根被风雨泡软的木桩。
手机第三次震动时,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攥紧了它——未署名短信的字在屏幕上刺目:“你删的日志已被恢复,行车记录仪接入证据已公开。周要灭口。”屏幕的冷光映在他瞳孔里,像刀锋一闪。
“啪”的一声,他的手指重重按在桥栏上,铁锈斑驳的栏杆传来粗糙的触感,指甲缝里嵌进一点红褐色的粉末。
三年前那个雨夜突然在眼前闪回:宋昭被撞飞的瞬间,他正蹲在二十米外的岗亭里,手忙脚乱地往值班日志上涂修正液——那气味呛得他流眼泪,浓烈的有机溶剂味直冲鼻腔,像有人把化学试剂倒进了肺里。
当时周明远的秘书拍着他肩膀说:“小陈,你师父宋建国的案子结了十年,老宋要是知道宝贝儿子为了查旧案把命搭进去……”后面的话他记不清了,只记得雨滴砸在岗亭铁皮顶上的“咚咚”声,像鼓点,敲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远处车灯划破雨幕时,他猛地直起腰,肌肉因久站而僵硬,膝盖发出轻微的“咔”响。
黑色轿车的轮廓刚在桥洞下显形,他就踉跄着追过去,警服下摆甩起泥点,溅在裤管上,留下星星点点的湿痕。
手机摄像头在雨中模糊成一片,勉强抓拍到的车牌却让他血液凝固——那是周明远专用司机名下的备用车,他去年帮着处理过违章。
车牌边缘的雨水反光像蛇鳞,刺得他眼眶发烫。
“操。”他靠在桥栏上喘气,雨水顺着下巴滴进领口,冰得他打了个寒颤。
摸烟盒时指尖触到异物,抽出来的瞬间,泛黄的照片让他呼吸一滞。
2008年的宋昭穿着不合身的警服,两人在命案现场的碎砖堆前比着“V”字,宋昭的白手套上还沾着半块带血的墙皮,血迹已干成深褐色,照片边缘微微卷起,像是被反复摩挲过。
照片背面的字迹是宋昭的,歪歪扭扭却有力:“查案不分上下级,只分对与错。”墨迹有些晕染,像是被水浸过又晾干。
雨势渐小的时候,陈默把照片贴在胸口。
警服里层的温度透过相纸渗进来,像团要烧穿心肺的火。
上午十点,市局门口的电子屏刚亮起通报内容,宋昭就转过了身。
他没看围在门口的记者,没听他们举着话筒喊“宋先生”,只是低头盯着手机里的新闻推送——“执勤记录异常删改,启动问责程序”的标题下,配图是当年昭阳桥的监控截图,模糊的红色轿车尾灯光晕里,能隐约看见被撞飞的人影。
市殡仪馆的冷气裹着檀香扑过来时,他打了个寒颤。
香气浓得发腻,混着消毒水的刺鼻味,直冲脑门。
骨灰盒上的瓷像里,宋建国穿着99式警服,眉心那颗痣和宋昭一模一样。
他点燃三支香,火星在指尖跳了跳,烫得他缩了缩手:“爸,他们怕我想起什么……说明你当年想查的事,真的存在。”
从怀里掏复印件时,纸张窸窣声在空旷的灵堂里格外清晰,像蛇在枯叶上爬行。
2003年的征地记录右下角,那行极小的手写批注在灯光下泛着灰:“宋建国已约谈,建议物理清退。”他上个月找省厅文检专家做的笔迹鉴定就夹在纸页里,结论是“与周明远秘书签字样本高度吻合”。
“物理清退。”他对着瓷像重复这四个字,香灰簌簌落在供桌上,像场细小的雪,落进他掌心,微烫。
陈默的手机在深夜十一点二十七分响起时,他正在厨房煮面。
锅里的水咕嘟冒泡,蒸汽扑上天花板,又凝成水珠滑落。
周明远办公室的号码在屏幕上跳动,铃声像根绳子,勒得他喉头发紧。
“明天上午九点,开发区项目部,签旧案归档材料。”男声简短得像在念悼词,不等他回应就挂了。
他把煮糊的面倒进垃圾桶时,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沉重而清晰,像锤子砸在铁皮上。
抽屉最底层的笔记本落了层灰,翻开时纸页发出脆响,像枯叶断裂。
第一页是他亲笔写的供述:“2020年6月17日,受周明远秘书指示,调换昭阳桥岗亭监控硬盘……”第二页是录音转文字,周明远亲信的声音带着烟酒气:“那小子要是醒了乱说话,你知道该怎么处理。”第三页最薄,字迹被泪水晕开:“老宋,我不是不想查,是不敢查……但现在,我不想再当帮凶。”
凌晨两点,他把三段录音加密压缩,设置了定时发送。
收件人列表里,董岚、陆远、市纪委的邮箱地址像三颗钉子,钉在屏幕上。
定时时间定在次日九点十五分,他盯着倒计时数字从01:00:00跳到00:59:59,突然抓起手机冲进卫生间。
冷水拍在脸上时,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尾的细纹里还嵌着十年前和宋昭追逃犯时摔的疤,水珠顺着凹陷的疤痕滑下,像泪。
“陈默,你当年为什么当警察?”他对着镜子问,水声盖不住颤抖的尾音。
次日八点五十分,陈默的车拐进开发区路。
雨又下起来了,雨刷器来回摆动的声音像秒针在走,规律得令人心慌。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定时程序显示00:05:12。
就在他要驶入项目部大门时,后视镜里突然闪过黑影——无牌黑色SUV的前灯亮得刺眼,离他的车尾只有半米!
“操!”他猛打方向盘,轮胎擦着护栏发出刺耳的尖叫,橡胶与金属摩擦迸出火星,热浪扑面而来。
撞击来得比他想象中快,车身剧烈震动的瞬间,他听见金属变形的“哐当”声,像骨头断裂。
安全气囊炸开的白雾里,他摸到手机的手在抖,取消键就在屏幕中央,只要轻轻一按……指尖悬停,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
雨刮器还在摆动,透过裂成蛛网的前挡风玻璃,他看见那辆SUV冲进了项目部地下车库。
水洼里,他的警徽正躺在泥水里,被雨水冲得发亮。
“老宋,这次……”他松开按在取消键上的手指,“我站你这边。”
定时程序的倒计时跳到00:04:32时,雨水顺着车窗裂缝淌进来,滴在手机屏幕上,把“发送”两个字晕成模糊的光斑。(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