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秋长歌盯着洞口垂落的藤蔓,声音嘶哑干涩,“真能穿过老熊沟?”猎户头领背上还驮着断腿的同伴,三人踉跄的身影仿佛还在眼前晃动。
楚山河拨弄篝火的手未停,枯枝挑起暗红的炭块:“路给了,命在他们脚下。”火星溅落,映亮他毫无波澜的脸,“你的命,在你自己手上。半个时辰,膻中至命门气路未通,下次毒发......”。
秋长歌猛地咬紧牙关,冷汗混着脸上干涸的血痂滑落。在这步步杀机的世道,与待宰的羔羊何异!恐惧催生出近乎蛮横的求生欲,他挣扎着重新盘膝坐直,闭目凝神。
意沉丹田。心神死死锁住胸口膻中穴。这一次,他不再莽撞冲击,意念如最柔和的溪流,小心翼翼探入那团因岔气和剧毒冲击而狂暴混乱的气感中。每一次悠长呼吸,都伴随意念在混沌气团中的艰难跋涉。汗水再次浸透破烂的衣衫,紧贴冰冷石壁,激起阵阵寒颤,但他牙关紧咬,喉间再未泄出一丝呻吟。
时间在无声的痛苦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胸口那团狂暴的乱流终于被强行约束住极其微弱的一丝。如同肆虐的洪水被导入一条狭窄河床,虽依旧汹涌,却不再漫无方向地冲撞。这微不足道的进展,却耗尽了秋长歌最后的心力。他疲惫地睁开眼,篝火将熄未熄,楚山河不知何时已靠在对侧岩壁,双目微阖,那柄铁剑横放膝上,粗糙的手指正缓缓拂过冰冷剑鞘,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凝韵律。
秋长歌的目光落在自己无力垂着的右臂上。肿胀麻木,但那股疯狂蔓延的阴冷死气确实退去了。他下意识用左手探入怀中,劫书残片冰冷的触感传来,指尖却蓦地一烫!那丝微弱的搏动感再次出现,比先前更清晰,带着灼痛,转瞬即逝。心头莫名一悸,他猛地抬头望向洞外。
沉沉的夜色浓如泼墨。
就在这时——
“咕…咕呜——!”
一声凄厉尖锐的夜枭啼鸣,毫无征兆地撕裂山林死寂!啼声怪异,三声长,两声短,带着某种刻意拉长的腔调,从猎户们消失的东北方向遥遥传来,在岩壁间碰撞回荡。
秋长歌浑身汗毛倒竖!这不是山林里夜枭的自然啼叫!这声音…像某种信号!
几乎在夜枭啼鸣落下的刹那,楚山河闭阖的双眼骤然睁开。深潭般的眸子里,映着篝火最后一点残红,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搭在剑鞘上的手指,极其细微地顿了一瞬。
洞外,西南方向那片光秃陡峭的黑石山崖深处,一点微弱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幽芒,如同鬼火般一闪而逝。
山崖之下,瘦高如竹的幽冥宗哨探,正将最后一道法诀打入悬浮面前的一枚滴血兽牙。兽牙上扭曲的符文骤然亮起,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血色流光,悄无声息地撕裂夜幕,朝着更远的西南方,幽冥宗力量盘踞的黑暗深处,疾驰而去。
篝火“噼啪”爆开最后一朵火星,彻底熄灭。浓重的黑暗瞬间吞噬了岩洞。
“走。”楚山河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站起身,青灰布袍的轮廓在洞口透进的微光里如同一道沉默的山影。
秋长歌强撑起虚脱的身体,左臂撑着冰冷的石壁站起。右臂依旧沉重麻木,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左肩和脸颊伤口的隐痛。他踉跄着跟上楚山河的脚步,两人无声地没入洞外浓稠的夜色。
没有月光。参天古木的枝叶在头顶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穹顶,只有零星几点惨淡的星子从缝隙漏下,勉强勾勒出脚下崎岖山径的模糊轮廓。腐叶堆积,踩上去绵软湿滑,散发出泥土和朽木的腥气。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先前夜枭那声诡异的啼鸣之后,连虫豸都噤了声。
秋长歌紧盯着楚山河几乎融于黑暗的背影,每一步都踩在他落脚之处。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抽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冰冷的刺痛。劫书残片在怀中冰冷坚硬,那丝诡异的灼痛感却始终盘踞在指尖,挥之不去。
约莫行了小半个时辰,前方引路的楚山河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秋长歌猝不及防,险险撞上他后背,立刻屏住呼吸,左手下意识按在腰间——那里只有一把从猎户尸体旁捡来的、豁了口的柴刀。
楚山河微微侧身,目光投向左侧下方一片相对稀疏的林地。那里是黑石镇通往北方的咽喉要道,蛤蟆岭。
借着极其微弱的天光,秋长歌瞳孔骤缩!
下方蜿蜒的山道上,每隔百步便燃着一堆篝火,火光跳跃,映亮道旁影影绰绰的人影和冰冷的金属反光!穿暗红色劲装的身影与披挂铁岩堡制式皮甲、手持长戟的边军混杂在一起,在狭窄的山道上设下层层卡口。篝火旁,几根削尖的木桩上,赫然挑着几颗血肉模糊的头颅!暗红的血顺着木桩淌下,在火光下凝成紫黑的污迹。空气中,似乎有浓重的血腥味和焦臭味随风隐隐飘来。
猎户头领嘶哑颤抖的声音在秋长歌耳边回响:“…穿暗红衣裳的…还有铁岩堡那些披甲的兵!混在一起!设了卡子,挨个盘查!看见带伤、或者背人的…直接就拖到旁边林子里!我们远远听见惨叫…”
秋长歌胃里一阵翻搅,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封锁道路,悬挂首级示众…幽冥宗和铁岩堡边军,竟真如此明目张胆!他们封锁的真是自己?还是为了掩盖野狼谷那不可告人的秘密?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呜咽和粗暴的呵斥声顺着风断断续续传来。只见最前方的卡口处,几个边军正粗暴地推搡着两个被麻绳捆住双手的猎户。其中一个猎户的皮袄被撕开,露出缠着染血破布的肩头。火光下,一个脸上带着蜈蚣般刀疤的幽冥宗修士走上前,伸出枯瘦的手指,狠狠戳在那猎户肩头的伤处!
“啊——!”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疤脸修士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对旁边的边军头目比了个手势。那头目狞笑着一挥手,两个边军立刻将那惨叫的猎户拖向道旁黑黢黢的林子里。挣扎声、绝望的哀嚎、沉重的钝器击打声…几声闷响后,一切归于死寂。只有疤脸修士阴冷的声音隐约飘来:“…宁可错杀…主上的命令…”
另一个被捆的猎户瘫软在地,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水迹,浑身筛糠般抖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秋长歌死死抠住身旁冰冷的树干,指甲陷入粗糙的树皮,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那疤脸修士,正是清晨隘口外伏击他们、被楚山河一声剑鸣惊退的三人之一!看着下方如同屠宰牲口般的景象,一股混杂着恐惧、愤怒和兔死狐悲的冰冷火焰在胸腔里灼烧。自己若落入他们手中……
“路不通了。”楚山河的声音低沉响起,打破了秋长歌几乎凝滞的思绪。他收回目光,望向东北方更为深邃的群山轮廓,“走老熊沟。”
老熊沟!秋长歌心头一凛。楚山河指给猎户们的险地!毒虫瘴气,野兽横行,寻常猎户根本不敢深入。他下意识想开口,目光扫过自己无力垂着的右臂,又将话咽了回去。眼下,哪还有选择?
楚山河不再多言,转身没入左侧更为陡峭崎岖的山林。秋长歌咬紧牙关,拖着沉重的伤躯跟上。山路几乎垂直向上,嶙峋怪石遍布,湿滑的苔藓覆盖其上,黑暗中如同隐藏的陷阱。他全靠左手死死抓住凸起的岩石或坚韧的藤蔓借力,右臂每一次无意识的晃动都带来钻心的钝痛,汗水瞬间浸透后背。
就在他们艰难攀上一道陡坡,即将没入一片更为浓密的原始老林时,下方蛤蟆岭的方向,陡然传来一声尖锐悠长的哨音!如同夜枭,却又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质感,瞬间穿透层层密林!
“咻——!”
紧随哨音,一道刺目的红光冲天而起!在漆黑的夜空中猛地炸开,化作一个扭曲的、滴血鬼爪般的巨大图案!红光妖异,将下方山林映照得一片血红,也清晰映亮了秋长歌骤然惨白的脸!
幽冥宗的联络信号!他们被发现了!
几乎在鬼爪红光亮起的瞬间,下方山道上爆发出数道凶戾的啸叫!几道暗红色的身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豺狼,瞬间脱离卡口,朝着红光升起的方向,手脚并用地直扑上来!速度极快,在陡峭的山壁上竟如履平地,为首者正是那个疤脸修士,脸上带着发现猎物的狂喜和残忍!
“在那里!围上去!死活不论!”他嘶哑的咆哮在夜风中传来。
“跟紧!”楚山河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身形已骤然加速,如同融入夜风的鬼魅,朝着东北方老熊沟的方位急掠而去。每一步踏出,都精准地落在嶙峋石块的棱角或盘虬的树根之上,无声无息。
秋长歌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榨出全身最后一点气力,不顾一切地跟在楚山河身后。左肩伤口在剧烈的攀爬奔跑中再次撕裂,温热的液体顺着臂膀流淌。身后的破风声越来越近,幽冥宗修士特有的、带着血腥和阴冷死气的杀意如同跗骨之蛆,死死锁定了他们!
脚下猛地一滑!一块松动的岩石被他踩塌,身体瞬间失衡!秋长歌闷哼一声,左手下意识向前抓去,却捞了个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陡坡下栽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粗糙却异常稳定的手猛地攥住了他的左手手腕!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传来,硬生生将他下坠的身形扯住、提起!是楚山河!他不知何时已返身折回,青灰色的身影在血色红光的映衬下如同山岳。
“走!”楚山河低喝一声,不容秋长歌反应,拽着他手腕,速度再次飙升!
身后,疤脸修士狰狞的面孔已清晰可见,他手中那架暗红色的精巧手弩再次抬起,冰冷的弩箭锋镝在血色天幕下闪烁着不祥的幽光,死死锁定了秋长歌的后心!
“小崽子,看你往哪跑!”(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