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国事如火

    文华殿的晨光带着一丝尚未散尽的清冷,斜斜地穿过窗棂,在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光影之中,尘埃无声地飞舞,像极了朝会散去后官员们心中那些悬而未决纷乱的念头。

    那股子因皇权意志而凝结的诡异寂静似乎还附着在每个官员的袍角上,随着他们沉重而刻意放缓的脚步,被带回了京城大大小小的衙门里,然后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地晕染开来。

    户部衙门,观政堂。

    这里的空气比往日里沉闷了数倍,堂中的鎏金鹤嘴炭盆明明烧着上好的银霜炭,却似乎只能发热,无法发光,吐出的热气在阴沉的空气里打着旋,始终驱不散那股子从人心底里渗出来的寒意。

    户部左侍郎王家桢坐在自己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公案后,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盯着面前一杯早已凉透了的碧螺春,茶叶在杯底舒展着,形态姣好,一如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仕途。

    然而现在,他只觉得那茶叶的脉络像一张囚笼,将他牢牢困在其中。

    昨夜,魏忠贤那张温和得近乎慈祥却又恶毒得让人不寒而栗的笑脸像一道无法驱散的梦魇,在他的脑海里反复闪现。

    他沉默了。

    像一尊泥塑的菩萨,眼睁睁看着那道荒唐至极的国策,在年轻天子不容置疑的目光下畅通无阻地通过。

    和他一样选择沉默的还有十数位在昨夜或明或暗接到过问候的同僚,他们用可耻的沉默换来了家族暂时的安宁。

    此刻,堂内的大小官员们,那些尚未被问候过的幸运儿,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他们并不知道王家桢等人经历了怎样的炼狱,但却凭借着数十年官场生涯中磨砺出的本能,嗅到了一丝危险而反常的气息。

    “抚赏、赈济、互市……三项并举,这简直是闻所未闻!”户部清吏司的一名主事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惊骇和不解,“诸位大人,去岁年底的账目是我亲手核的,国库里能动的银子,拢共不到二百万两!这三项国策哪一项不是吞金的巨兽?这……这不是要把家底都掏空吗?”

    “何止是钱粮的事,”旁边掌管度支的郎中接过话头,忧心忡忡地说道,“祖宗之法,与边外通市,向来是慎之又慎,如履薄冰。盖因蛮夷畏威而不怀德,今日你与之互市,明日他便可能用你卖过去的铁器,打制成箭头射向你的子民!如今这般大开大阖,形同开闸放水,万一……万一资敌,这天大的干系,谁来承担?”

    角落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员外郎端着茶盏,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仿佛落在那浮动的茶叶上,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梦呓:“陛下雷厉风行,乃社稷之福。只是这般巨额的帑币支出干系国本,丝毫马虎不得。”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中,让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没有人敢附和,更没有人敢反驳,大堂内一片死寂,只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谁都忘不了前些日子因为办事不力而被当庭斥责,甚至直接下狱的同僚,那位年轻天子的耐心显然比他们想象中要少得多。

    良久,老员外郎才又幽幽地叹了口气,仿佛在说服自己:“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的旨意,我等自然要不折不扣地执行。只是越是如此,越要将账目核对清楚,仓储要再三清点,与兵部、工部的会签公文每一个字都不能错。这…才是为君分忧,为国尽忠啊。”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周围的官员们依旧低着头,但紧绷的肩膀却不约而同地松弛了几分。

    他们找到了一个看似无懈可击的理由,一个能藏身于其后的盾牌。

    旨意是陛下的,神圣不可违逆,但执行旨意的规矩却是祖宗传下来,运行了数百年的。

    这套繁复而精密的流程,就像一张巨大而坚韧的蛛网,他们不敢用它去对抗皇权这阵狂风,却可以躲进蛛网的深处,希望狂风经过时能被无数丝线层层削弱,最终变得温和。

    他们既怕被皇帝的雷霆怒火直接劈中,又不甘心就此打破维系了多年的平衡与体面,于是,他们只能选择蜷缩在这套规矩里,用最严谨最忠诚的姿态,去进行最彻底的消极怠工。

    拖上三五个月?或许更久。

    届时,前线的军情或许会有变化,陛下的心意或许也会转移,这便是他们此刻唯一的指望。

    王家桢听着这些心照不宣的忠言,嘴唇动了动。

    从长计议?转圜的余地?

    一群自作聪明的蠢货。

    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位怎样的皇帝,王家桢算是看出来了,那是一位宁可将这张网连同上面的蜘蛛一起烧掉,也绝不容许自己的意志被延误分毫的帝王!

    ……

    就在这时,堂外响起了一阵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甲叶与佩刀鞘轻微的摩擦声。

    这声音不属于衙门里任何一种常态,它不属于官吏的从容,也不属于差役的谦卑,带着闯入者的尖锐高效和.....不祥。

    嗡嗡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噤声,抬头望向门口。

    只见门口的光影被几个身影切割开来。

    为首几人身着华丽而诡异的曳撒,头戴尖顶小帽,脚踩薄底快靴,他们的脸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过分白皙,嘴唇却涂着鲜红的口脂,在阴沉的堂内显得格外刺眼。

    是宫里的人!

    是魏忠贤的人!

    王永光眉头瞬间紧锁,他缓缓站起身。

    “哎呀呀,王尚书,王侍郎,诸位大人都在呢,咱家来得倒是巧了。”为首的太监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脸上堆满了笑容,那笑意却像冬日里的冰棱寒气逼人,“咱家,司礼监随堂太监,李朝钦。今日是奉了陛下旨意,也奉了魏公公他老人家的钧命,来协助、督办国策的。”

    李朝钦!

    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毒针,瞬间刺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让他们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这是魏忠贤最得宠也最心狠手辣的干儿子之一。

    过去他只在宫里或是魏府作威作福,何曾踏足过户部这等清流显贵汇集的衙门?

    王永光面沉如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李公公,户部办理公务,自有法度。抚赏宣大一事事关国计,本部堂官正在会商,断不敢有丝毫耽误圣意。只是……国库钱粮,数目巨大,每一笔出入都需详细核账多方会签,方能确保无误。还请公公到偏厅稍待片刻,容我等按章程行事。”

    他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滴水不漏,这便是帝国文官们最擅长的太极推手,绵里藏针,以柔克刚。

    李朝钦脸上的笑容更盛了,那张清秀的脸庞甚至因为这笑容而显得有些天真烂漫,他缓步走到王永光的面前,没有看他,而是伸出细长的兰花指,轻轻捻起公案上的一份文书,仿佛在欣赏上面的字迹。

    “王尚书说的是。规矩,自然是要守的。咱家也是最守规矩的人了。”他柔声说道,声音又尖又细,“只是……咱家临出宫前,皇爷特意交代了一句。”

    他顿了顿,缓缓抬起那双毒蛇般的眼睛,眼中的天真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漠然死死地盯住了王永光。

    “皇爷说,国事如火,耽误一刻,便是误国之罪。”

    他的声音陡然一沉,不再尖细,反而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他将手中的文书“啪”地一声狠狠摔在桌上!

    “咱家这里,有份司礼监批红,盖了皇爷朱印的空印文书!”他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绫猛地展开,那枚鲜红刺目的印章像一滩凝固的血灼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王尚书,还有诸位大人,你们是想自己在这账册上,痛痛快快地盖印呢?还是……”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想让咱家,代劳?”

    轰!

    整个观政堂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空气,针落可闻。

    空印文书!

    这四个字像一道天雷狠狠劈在每一个文官的头顶!

    这意味着皇帝已经彻底抛弃了所有的程序,绕过了所有的制衡,授权这个太监,可以代表户部签发任何命令!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是毫不掩饰的凌辱!

    王永光一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浑身都在颤抖,指着李朝钦,嘴唇哆嗦着半晌才迸出几个字:“你……你……安敢如此!此乃乱政!此乃……秽乱朝纲!”

    “乱政?”李朝钦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尖锐的笑声在寂静的堂内回荡,刺得人耳膜生疼。

    他猛地收住笑,身形一晃,鬼魅般凑到王永光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阴森森地说道:

    “王尚书,您可想好了。诏狱里,还空着好几间朝南的上房呢。”

    王永光如遭雷击,浑身一僵,脚步一个踉跄,若不是身后的书吏眼疾手快地扶住,他险些就要瘫倒在地。

    昨夜,那只看不见的黑手已经扼住了一些人的喉咙,今天,这只手就明晃晃地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规矩?章程?祖宗之法?

    当屠刀已经悬在脖子上,并且刚刚饮过鲜血时,这些东西还剩下几分分量?

    王永光眼中的光,熄灭了。

    李朝钦满意地直起身子,环视着堂内一张张煞白如纸的脸,他很享受这种将所谓清流骨鲠的尊严一点点碾碎的快感,他的声音再次变得柔和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来人啊,给各位大人备笔墨纸砚。咱家就在这里,陪着各位大人一起办公。务必在申时之前将抚赏宣府所需的一应钱粮、布匹、盐铁,全部清点出库,装车启运!”(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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