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粗重的喘息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咬在身后!火把的光芒在曲折的地道里拉长晃动,将追逐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如同群魔乱舞。胡人的呼喝和咒骂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震耳欲聋。
阿芜在前方疾奔,对路径的熟悉程度令人心惊。她如同一条在黑暗巢穴中游弋的鱼,在岔路口毫不犹豫地选择方向,身形转折间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流畅。那枚冷光石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只透出极其微弱的光芒,勉强勾勒出前方几步的轮廓。
裴旻紧追不舍,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地道里污浊冰冷的铁锈和血腥味。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弯刀破空的呼啸声从脑后掠过!冷汗浸透了他破旧的夹袄,紧贴在冰冷的后背上。
这样下去不行!狭窄的地道限制了他们腾挪的空间,一旦被缠住,面对数倍于己、装备精良的凶悍胡人,必死无疑!
前方又是一个稍显开阔的岔路口,几条通道在此交汇。阿芜的脚步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凝滞。就在这时!
“放箭!”胡人首领那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嘶吼声猛地从后方传来!
裴旻头皮瞬间炸开!他几乎是凭借着战场上千锤百炼的本能,在听到那“箭”字的瞬间,猛地向前一个鱼跃翻滚!
嗖!嗖!嗖!
数支狼牙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擦着他的后背和头顶狠狠钉入前方的石壁和地面!箭羽剧烈震颤!其中一支甚至射穿了裴旻那破旧夹袄的后摆,带起一蓬布屑!
翻滚落地的刹那,裴旻眼角余光瞥见阿芜的身影在岔路口猛地转向,扑入了左侧一条看似更加狭窄低矮的通道!他毫不迟疑,手脚并用猛地窜起,紧跟着扑了进去!
这条通道异常狭窄,仅容一人勉强通行,高度也极低,必须弯腰才能前进。石壁湿滑冰冷,头顶不时有尖锐的钟乳石状凸起垂下。但正是这狭窄,暂时阻断了胡人弓箭的威胁!
“钻进去!抓活的!”胡人首领气急败坏的吼声被挡在了通道入口外。紧接着是推搡、咒骂和身体挤入狭窄通道的摩擦声。追兵被暂时延缓了脚步,但如同附骨之疽,并未放弃!
“前面……是死路!”阿芜的声音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带着一丝喘息,却依旧冰冷。
裴旻的心猛地一沉!死路?!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的气流拂过他的脸颊!带着一丝……新鲜泥土的气息?还有极其隐约的、风吹过缝隙的呜咽声?
不!不是死路!
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刺破前方浓稠的黑暗。借着阿芜手中冷光石那微弱到极致的光芒,他看到了!通道的尽头,似乎被一堆巨大的、坍塌的乱石完全堵死了!但在那乱石堆的最高处,靠近洞顶的地方,赫然有一个仅容人头颅大小的不规则缺口!那微弱的气流和风声,正是从那个缺口处传来!
出口!唯一的生路!但那缺口太小了!
身后的追兵声越来越近,胡人沉重的喘息和铠甲刮擦石壁的声音如同死神的鼓点!
“爬上去!钻出去!”裴旻低吼,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显得异常急促。他猛地将阿芜往乱石堆的方向一推,“快!”
阿芜没有丝毫犹豫,如同灵猿般手脚并用,踩着湿滑冰冷的乱石向上攀爬!碎石在她脚下哗啦啦滚落。她动作极快,瞬间就攀到了那缺口下方。
就在这时,身后通道入口处,一个胡人武士的头颅和上半身已经挤了进来!火光映照下,那张狰狞扭曲的脸孔上满是嗜血的兴奋,手中的弯刀朝着落在后面的裴旻狠狠劈来!
“唐狗!死!”
刀光如匹练!
裴旻眼中厉色一闪!他没有格挡,也没有闪避——狭窄的空间根本无处可躲!在弯刀临头的刹那,他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后背重重撞在湿冷的石壁上!同时,右腿如同蓄满力的钢鞭,带着全身的力量,狠狠向上蹬出!目标不是持刀的手腕,而是那胡人武士因为前扑而暴露在外的、持着火把的左手!
砰!
沉重的军靴底结结实实踹在胡人武士的手腕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啊——!”胡人武士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手中的火把脱手飞出,打着旋儿砸向通道深处!火光瞬间照亮了挤在入口处其他胡人惊怒的脸!
裴旻借着蹬踹的反作用力,身体如同装了机括般猛地向前弹射!他一把抓住阿芜垂落下来的脚踝,借力向上猛蹿!两人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因火把坠落而暂时混乱的入口。
阿芜已经探身钻进了那个狭窄的缺口。裴旻紧随其后,双手撑住冰冷的乱石边缘,腰腹发力,不顾尖锐的石棱划破皮肉,奋力向上挤去!碎石和泥土簌簌落下,迷了他的眼睛。
当他整个上半身终于挤出那狭窄的出口,冰冷的、夹杂着雪沫的狂风如同无数把刀子,瞬间割在他的脸上!他贪婪地吸了一口这虽然凛冽却无比新鲜的空气!
眼前豁然开朗!
不再是压抑的地底,而是一片荒凉开阔的坡地!他们正处在一个巨大烽燧台残骸的背风处下方!烽燧台早已被战火摧毁了大半,只剩下焦黑的、布满箭孔和刀劈斧凿痕迹的夯土台基,像一头垂死的巨兽匍匐在昏暗的天穹下。远处,是连绵起伏、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峦轮廓。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的云层仿佛随时要压垮大地。寒风呼啸着卷起地上的雪沫,抽打在脸上,生疼。
地道出口,就在这烽燧台巨大残骸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处,被坍塌的土石半掩着。
“这边!”阿芜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更加冷冽。她已经站起身,指着烽燧台残骸另一侧,一条被积雪覆盖、向下延伸的崎岖小路。她的目光死死盯着烽燧台顶上——那里,一面残破的燕军旗帜在寒风中无力地飘动。显然,这座扼守要冲的烽燧台,如今已是叛军的据点!
就在这时,身后那狭窄的出口处,猛地传来胡人首领暴怒的吼叫和更加激烈的挖掘、撬动声!他们正在试图扩大缺口!
“快走!”裴旻低喝一声,强忍着被石棱划破肋下的剧痛,拔腿就跟着阿芜冲向那条下山的雪径。脚下的积雪很深,每一步都陷到小腿,奔跑变得异常艰难。
然而,就在他们冲出不到十步,烽燧台残骸那焦黑的夯土墙后,骤然转出三个身影!
清一色的燕军制式札甲!腰挎横刀!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顶盔贯甲,头盔上插着一根肮脏的雉鸡翎,显然是个队正级别的军官。他们似乎刚完成一轮巡哨,正要返回烽燧台顶的哨所,脸上还带着被寒风吹出的酡红和不耐烦。
六目相对!
空气瞬间冻结!
燕军队正脸上的不耐瞬间被惊愕取代,随即化为凶狠的戾气!他的手猛地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什么人?!站住!”厉喝声如同炸雷,在空旷的雪坡上回荡!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绝境!
裴旻的心瞬间沉入冰窟!袖中那半张密信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完了吗?灵武……情报……所有的一切……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瞬间!
一直沉默疾奔的阿芜,身形猛地一顿!她毫无征兆地停住了脚步,就停在距离那三个燕军不足五步的地方!
在裴旻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燕军队正惊愕的注视下,在身后地道出口处胡人挖掘声愈发激烈的背景音里——
阿芜动了!
不是求饶,不是辩解!她的动作快得超越了人眼的捕捉极限!
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如同闪电般探入她那件宽大破旧的灰色斗篷内侧!再抽出时,手中已然多了一把刀!
不是匕首,不是短剑!而是一把长度惊人的、形制奇特的弯刀!刀身狭长,弧度完美,在昏暗的天光下流动着幽暗的、仿佛饱饮鲜血的暗红色泽!刀柄是某种漆黑的兽骨,缠绕着暗金色的金属丝线。
刀光乍现!如同暗夜中一道撕裂天幕的血色雷霆!
目标,赫然是那离她最近、刚刚拔出半截横刀的燕军队正!
太快!太近!太狠!太决绝!
那燕军队正脸上的凶狠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转化成惊惧!他只看到一道凄艳到极致的红芒在眼前一闪!快得连思维都冻结了!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利刃切割骨肉的钝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寒风卷起的雪沫停滞在空中。
烽燧台上残破的燕字旗停止了飘动。
裴旻的呼吸卡在喉咙里,瞳孔放大到极致。
地道出口处胡人挖掘的喧嚣似乎也瞬间远去。
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一道凄厉决绝的血色弧光,和那沉闷得令人牙齿发酸的斩切声。
红芒敛去。
阿芜依旧保持着挥刀的姿态,身体微微前倾,如同凝固的雕像。那把暗红长刀斜斜地拖在身侧的雪地上,刀尖滴落一串粘稠滚烫的血珠,嗤嗤地灼烧着冰冷的积雪,腾起几缕微不可察的白烟。
在她面前,那顶盔贯甲的燕军队正,脸上的凶戾和惊愕彻底僵住。他的右手还死死握着刚刚拔出不足三寸的横刀刀柄。一道极细、却极深的血线,从他的左颈侧一直斜斜延伸到右胸的札甲边缘!切口平滑得如同镜面!
时间仿佛只过了一瞬。
咕咚!
那队正魁梧的身躯如同被伐倒的巨木,直挺挺地向后轰然栽倒!沉重的铠甲砸在冻硬的雪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头颅与躯干之间,仅剩一层薄薄的皮肉相连,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鲜血如同失控的喷泉,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身下的大片白雪!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寒风中猛地炸开!
他身后那两个燕军士兵,脸上的表情从凶狠到惊愕,再到无边的恐惧,如同被慢放的画面。他们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手中的横刀哐当、哐当两声,先后掉落在雪地上。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了这片血腥的雪坡!连风似乎都停滞了。
阿芜缓缓直起身。她握着那把滴血长刀的手稳如磐石,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斩,只是拂去了一片微不足道的雪花。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万年寒冰,冷冷地扫过地上那具还在微微抽搐的燕军尸体,又缓缓抬起,迎上裴旻震惊到失语的目光。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吹来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凿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这——”
她的手腕随意地一抖,暗红长刀上的血珠被甩出一道凄厉的弧线,溅落在雪地上,如同点点红梅。
“够不够当投名状?”
风,重新开始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混合着浓烈的血腥气,扑打在裴旻僵硬的脸上。
那把滴血的暗红长刀,那具还在汩汩冒血的燕军尸体,还有阿芜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黑眸……这一切构成了一幅极端血腥、诡异、却又带着某种致命诱惑力的画面。
“投……投名状?”裴旻的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声音嘶哑得几乎变了调。巨大的冲击让他脑中一片混乱。杀叛军军官?这确实是足以证明立场的行为,但……太疯狂了!太不计后果了!她到底想干什么?向谁投名?
另外两个幸存的燕军士兵,此刻终于从极度的恐惧中找回了一丝神智。他们看着地上队正那死不瞑目的头颅,看着阿芜手中那把还在滴血的妖异长刀,又看看如同煞神般伫立的阿芜,最后目光落在裴旻身上。那眼神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骇和一种被巨大恐怖攫住的茫然。两人同时发出一声非人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尖叫,竟连掉在地上的横刀也顾不上捡,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朝着烽燧台残骸的方向亡命逃去!靴子踩在积雪和同伴的鲜血上,留下两串歪歪扭扭、惊恐万状的足迹。
阿芜对那两个逃兵看都没看一眼。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裴旻脸上,那双黑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倒映着他脸上残留的震惊和深深的疑虑。
“不够?”阿芜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反而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残酷意味。她握着长刀的手腕微微转动,刀尖指向地上那具尸体,声音如同冰珠砸落,“那,再加一个‘崔乾佑部奇袭灵武粮道’的情报,够不够分量,让灵武城里的太子殿下……给我们开一次城门?”
裴旻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她怎么知道?!她不仅知道密信内容,甚至还知道太子在灵武!这个阿芜……她的身份,她的目的,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迷雾和致命陷阱的漩涡!
然而,阿芜根本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她话音刚落,身后那被乱石半掩的地道出口处,猛地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轰隆——!
堵住缺口的乱石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内部彻底炸开!碎石如同暴雨般向四周散射!烟尘弥漫中,胡人首领那魁梧的身影第一个咆哮着冲了出来!他满脸是刚才被碎石崩裂的划痕,鲜血淋漓,眼神如同受伤的疯虎,死死锁定在阿芜和裴旻身上!他身后,几个同样凶悍、手持弯刀弓箭的胡人武士也接踵而至!
“唐狗!贱人!纳命来!”胡人首领的咆哮带着滔天的恨意,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弯刀直指阿芜!
前有刚刚杀出的血路,后有如同附骨之疽的胡人追兵!烽燧台上,那两个逃兵惊恐的尖叫显然已经惊动了上面的叛军!隐隐的呼喝声和脚步声正从台顶传来!
阿芜猛地回头,冰冷的黑眸扫过杀气腾腾扑来的胡人首领,又瞥了一眼烽燧台顶的方向。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对着裴旻低喝一声,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走!”
话音未落,她已率先朝着那条被积雪覆盖、通往山下的小路疾冲而去!那把暗红长刀在她手中拖出一道凄冷的寒光。
裴旻猛地一咬牙!所有的疑虑、震惊、不安,此刻都被更强烈的求生欲和那半张密信赋予的如山重担压下!他不再犹豫,拔腿紧追阿芜的身影!两人一前一后,如同两道灰色的闪电,在覆满深雪的崎岖山坡上亡命狂奔!每一步都深深陷入积雪,溅起大片的雪沫。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带着身后胡人疯狂的咆哮和烽燧台上叛军越来越清晰的呼喝声!
“放箭!拦住他们!”胡人首领气急败坏的吼声被风雪撕扯得断断续续。
嗖!嗖!嗖!
数支狼牙箭带着凄厉的尖啸,从身后和侧上方(烽燧台方向)破空而来!钉入他们身边的雪地,激起一蓬蓬雪雾!其中一支擦着裴旻的肩头飞过,带走了一片破布!
阿芜的身形在雪坡上异常灵动,如同雪原上的狐狸,左闪右避,巧妙地利用着坡地上的岩石和枯树作为掩护。裴旻紧随其后,将战场闪避的本能发挥到极致,每一次弯腰、翻滚、变向都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的箭矢。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如同刀割,却也刺激着神经保持高度清醒。
身后的追兵紧追不舍。胡人首领的咆哮和叛军士兵的呼喝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死亡的喧嚣。箭矢依旧不时飞来,但准头在风雪和距离的影响下越来越差。
不知奔逃了多久,脚下的积雪渐渐变浅,地势也趋于平缓。一座被白雪覆盖、依稀有夯土墙轮廓的废弃小村出现在前方。更远处,一条宽阔的、半封冻的大河如同灰白色的巨蟒,横亘在茫茫雪原之上!河对岸,一座依山而建的雄城轮廓,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巍然矗立!城头旌旗招展,虽经风雪,那猎猎的“唐”字大旗依旧清晰可辨!
灵武!
裴旻的心脏狂跳起来!希望就在眼前!袖中的密信仿佛变得滚烫!
然而,就在他们冲出小村废墟,奔向河岸冰封滩涂的刹那——
呜——呜——呜——!
一阵低沉、苍凉、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猛地从灵武城头响起!如同巨兽的悲鸣,瞬间撕裂了风雪,回荡在空旷的河岸上空!
紧接着,城头之上,一片令人心悸的寒光骤然亮起!
那是……密密麻麻的箭镞!在昏沉的天光下,反射着冰冷刺骨的死亡光泽!如同瞬间展开的钢铁荆棘丛林,覆盖了整段面向他们的城墙!
弓弦绞紧的咯吱声,隔着宽阔的河面,仿佛都清晰可闻!
一个威严、洪亮、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借助某种扩音器物,如同滚滚雷霆般从城头压下,清晰地砸在裴旻和阿芜的耳中:
“城下何人?!止步!再近一步,万箭穿心!”
声音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裴旻心头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他猛地刹住脚步,难以置信地望向城头那片死亡的寒光!为什么?!他们是来报信的!身后还有追兵!
阿芜也停下了脚步。她站在裴旻身侧几步之外,同样望着那片森然的箭阵。寒风卷起她灰色的斗篷和鸦羽般的长发,露出苍白冰冷的侧脸。她的眼神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意外,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那把暗红长刀被她反手插在身侧的积雪中,刀身微微颤动。
“我乃东宫千牛备身裴旻!”裴旻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城头嘶声大吼,声音在寒风中显得异常单薄,“有十万火急军情!叛将崔乾佑腊月奇袭灵武粮道!密信在此!”他颤抖着,从袖中掏出那半张血迹斑斑、被汗水浸透的密信,高高举起!那张残破的纸片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绝望的旗帜!
城头之上,一片死寂。只有那冰冷的箭镞寒光和绞紧的弓弦声,是唯一的回应。
那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不容置疑的决断:“身份不明!军情难辨!放下武器!高举双手!跪地受缚!否则,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城墙上数百士兵齐声呼喝,声浪如同实质的巨石,狠狠砸在河滩上!杀气冲天!
裴旻如遭雷击,浑身冰冷!高举的双手僵在半空,那半张密信在寒风中无力地颤抖。跪地受缚?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已经越来越近!他甚至能听到胡人首领那粗嘎的喘息!一旦被缚,落入叛军或胡人手中,不仅自己必死,情报也绝对送不出去!灵武危矣!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身侧的阿芜动了!
她没有看城头那片死亡的箭阵,也没有看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她缓缓地、用一种近乎优雅的姿态,转过了身。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穿透了呼啸的风雪,精准地、冰冷地落在了裴旻那张因绝望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
那不是一个笑容。那弧度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沉淀了无数岁月、淬炼了无尽恨意、最终凝结而成的、极致冰冷的嘲讽和……快意!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凝滞。
阿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寒风,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精准地刺入裴旻的耳中:
“裴——大——人。”
她的语调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悠长和玩味。
“家父裴敦复的血债……”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死死钉住裴旻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该——还——了——吧?”
裴——敦——复?!
这个名字如同九霄惊雷,带着万钧之力,狠狠劈在裴旻的脑海深处!瞬间炸得他魂飞魄散,四肢百骸一片冰冷!所有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
那个名字!那个早已被尘封、被刻意遗忘在记忆最阴暗角落的名字!那个……他午夜梦回时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
家父的血债?
不可能!绝不可能!裴敦复……他的女儿……早就……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吞没!他死死盯着阿芜那张在风雪中苍白如鬼魅的脸,试图从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找到一丝说谎的痕迹,找到一丝动摇……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有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嘲弄,如同万载寒冰,坚不可摧!
“放箭!!!”
城头之上,那威严的声音失去了最后一丝耐心,如同死神的最终宣判,轰然炸响!
嗡——!
数百张强弓同时撒放的恐怖震鸣,汇成一道撕裂天地的死亡颤音!(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