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深宫烬余 第八章 金吾夜询

    自那日倒水立威后,春杏几人虽仍时不时甩来几个白眼,或故意在她经过时撞一下肩膀,但诸如往碗里倒脏水这般明目张胆的挑衅,却是暂时消停了。云汐乐得清静,只将全副心神用于应对永无止境的劳役和隐藏自己,如同一块被反复冲刷的卵石,将所有的棱角和情绪都深深敛入冰冷平滑的表象之下。

    然而,那夜老槐树下的惊魂一瞥,却如同鬼影,始终萦绕不散。她总觉得暗处有眼睛在盯着自己,每一次夜间起来,都心惊胆战,草木皆兵。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这夜,秋风比往日更急了些,吹得破旧的窗棂呜呜作响,反倒掩盖了夜间许多细微的动静。云汐睡得并不踏实,半梦半醒间,忽听得院中传来一阵虽刻意放轻、却依旧无法完全掩饰的金属甲片摩擦声和沉稳脚步声。

    她的心猛地一缩,瞬间清醒过来,屏息倾听。

    那不是寻常宦官或宫女夜间走动的声音,更非幻觉。那规律而充满力量的步伐,是属于训练有素的军士的。

    金吾卫!

    果然,片刻后,张嬷嬷那带着睡意和惶恐的应门声响起,接着是低低的交谈声。然后,脚步声竟朝着她们这间小屋而来!

    云汐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她死死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呼吸保持均匀绵长,装作熟睡。同屋的其他人似乎也被惊动,发出不安的翻身和呓语。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火把的光线瞬间涌入,将昏暗的小屋照亮了一角,也刺痛了云汐紧闭的眼睑。

    一个冷峻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直刺耳膜:“都不必起身。掖庭局杂役院宫女云汐,何在?”

    来了!他果然来了!他记得她的名字!

    云汐感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听到通铺上响起一阵窸窣声,是其他宫女被惊醒后下意识的动作。她能感觉到无数道或惊恐或好奇的目光投向自己这边。

    她不能再“睡”下去。

    云汐装作被惊醒的样子,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坐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茫然,望向门口。

    火把光芒下,裴昀一身暗色常服,并未着全副甲胄,但腰间的横刀和挺拔的身姿依旧带着沙场磨砺出的凛冽气息。他站在那里,目光如冷电,瞬间就锁定了坐在通铺最里面、脸色苍白的云汐。张嬷嬷惴惴不安地跟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

    “奴婢……奴婢就是云汐。”她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和颤抖,抱着薄被,缩着肩膀,做出极度畏惧的模样。

    裴昀迈步走了进来,军靴踏在简陋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云汐的心尖上。他在离通铺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是在审视她是否真的刚从睡梦中惊醒。

    “数日前,也是这样的夜晚,”裴昀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情绪,却自带一股压力,“有人报称在此处附近见到可疑人影。那夜,你是否也曾起身外出?”

    他果然是为了那夜的事!他没有忘记那个拙劣的借口!

    云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脑子里飞速旋转。否认?他既然能精准地找到这里,找到她,必然是掌握了什么,否认只会显得心虚。承认?又该如何解释那声奔跑和惊慌?

    她垂下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被角,声音更低更怯了,带着哭腔:“回……回将军的话……那夜,奴婢……奴婢确实起来过……因、因为口渴,去井台打水……”

    “哦?打水?”裴昀的语气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打水需要奔跑?还发出那般大动静,惊动了巡夜的弟兄?”

    “奴婢……奴婢该死!”云汐猛地抬起头,眼中蓄满了被迫出来的、因恐惧而无比真实的泪水,“奴婢打水时,不小心踢到了石子,吓了一跳……当时……当时好像看到墙角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动了一下,像是……像是野猫,又好像比猫大……奴婢胆小,当时吓坏了,想也没想就跑回了……惊扰了将军和各位军爷,奴婢罪该万死!”

    她将之前应付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因为恐惧而断断续续,逻辑却清晰,半真半假,将惊慌归结于女子的胆小和夜晚的错觉。

    裴昀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在跳动的火把光下显得格外锐利,仿佛能穿透她卑微惊恐的表象,直看到内心深处的秘密。他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追问那“黑乎乎的东西”具体是什么。

    小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云汐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其他宫女吓得缩在被子里,连呼吸都放轻了。

    良久,裴昀才再次开口,却转移了话题,语气依旧平淡:“你入宫前,是哪里人氏?家中还有何人?”

    云汐的心又是一紧。这是在查她的底细!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按照早已烂熟于心的、那个伪造的身份回答:“回将军,奴婢是岐州人氏,父母早亡,家中已无亲人,才……才被征选入宫的。”声音里适时地带上了一丝孤苦无依的悲切。

    裴昀的目光在她脸上又扫了一圈,似乎在判断话语的真伪。他忽然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些,却更具压迫感:“那夜,除了你觉得像野猫的东西,可还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或者,看到其他什么……人?”

    最后的“人”字,他咬得略微重了些。

    云汐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感到裴昀的目光像冰冷的针,刺探着她最深的恐惧。她几乎要脱口说出那两个黑影,但父亲临死前的眼神和这深宫无处不在的危险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

    说出来,她会立刻被卷入更深的漩涡,死无葬身之地!

    “没……没有……”她猛地摇头,泪水甩落,“奴婢当时吓坏了,只顾着跑,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清……真的,将军明鉴!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将一种被冤屈、被吓破胆的卑微宫女的形象演到了极致。

    裴昀直起身,不再看她,目光缓缓扫过简陋的小屋和噤若寒蝉的其他宫女。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眼前这幅景象有些厌烦,又似乎是对毫无收获感到不满。

    “宫中规矩,宵禁后不得随意走动,更不得喧哗奔跑。此次念你初犯,又确是受惊,便不予追究。”他冷冷道,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漠,“日后安分守己,莫要再惹是非。否则,宫规无情。”

    “是!是!谢将军开恩!奴婢再也不敢了!”云汐连连磕头,声音哽咽。

    裴昀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火把的光芒随之移开,小屋重新陷入昏暗。沉重的脚步声和甲叶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秋风呜咽声中。

    房门被张嬷嬷从外面带上,她似乎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也快步走开了。

    小屋死寂了片刻,然后才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出气声和窸窣的翻身声。没有人说话,但云汐能感觉到,那些投向她的目光里,除了残余的恐惧,更多了几分复杂的疏离和忌惮。

    云汐缓缓瘫倒在冰冷的铺位上,用薄被蒙住头,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被冷汗浸透,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逃过了吗?

    裴昀相信了她那套说辞吗?

    还是……他根本不信,只是暂时没有证据,所以先行警告,将她列为了需要重点留意的对象?

    他那最后一句“莫要再惹是非”,听起来是训诫,却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宣告——我已经盯上你了。

    无边的寒意裹挟着巨大的疲惫袭来。在这深宫之夜,她仿佛独自一人行走在万丈悬崖边缘,脚下是漆黑的深渊,而身后,一双冷冽的眼睛始终如影随形。

    这漫长的夜晚,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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