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碗搁在紫檀木桌上,黑褐色的汤药泛着浮沫,苦涩的气味顺着窗缝钻进来,与庭院里的海棠花香缠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甜腥。刘芸绣坐在绣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锦垫上的缠枝纹,直到指腹泛起白痕。
“小姐,趁热喝吧。”春桃捧着蜜饯碟,声音怯生生的,“加了冰糖的,没那么苦。”
刘芸绣抬眼,看见小丫鬟手背上的淤青——那是昨天李妈妈撒泼时,被推倒撞在门槛上留下的。原主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这个叫春桃的丫鬟,是将军府里唯一真心待刘芸绣的人,当年跟着刘夫人陪嫁过来,性子憨直,却总在她被欺负时,偷偷塞块糖糕,或是替她挨几句骂。
她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液滑过喉咙,激起一阵生理性的战栗,却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将空碗递回去时,她指尖不经意触到春桃的手背,小丫鬟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眼圈瞬间红了。
“还疼吗?”刘芸绣轻声问。
春桃慌忙摇头,眼泪却掉了下来:“不疼……小姐,您别为我得罪那些人,她们都是老夫人跟前的红人,咱们惹不起的。”
“惹不起,也要惹。”刘芸绣抽出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泪,“从今天起,没人能再随便欺负将军府的人。”
春桃愣住了,看着自家小姐的眼睛。那双总是含着水汽的杏眼,此刻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钢针,带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劲。这不是那个会躲在屏风后哭、被退婚就寻死觅活的二小姐了。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两个洒扫的婆子正贴着回廊根走,嘴里嚼着舌根。
“……我看她就是疯了,敢拧断李妈妈的手腕,真当将军还在呢?”
“可不是嘛,一个被退了婚的破落户,还端着嫡小姐的架子。怀王世子说了,当初要不是看在将军的面子上,压根不会跟她订亲。”
“嘘……小声点!听说将军的死也蹊跷,怀王府那边查得紧,指不定就是她克父呢……”
后面的话越来越低,却像针一样扎进刘芸绣的耳朵。她猛地站起身,春桃吓得赶紧拉住她:“小姐!别去!她们就是故意说给您听的!”
刘芸绣没动,目光透过窗棂,落在庭院角落那棵老槐树上。记忆里有个清晰的片段:三个月前,父亲的灵柩从北境运回那天,她跪在灵堂前,被乳母按着磕头。眼角的余光瞥见棺木缝隙里渗出的东西——不是鲜红的血,是黑褐色的,带着点粘稠的光泽,像某种药膏混了血渍。
当时她只觉得害怕,现在想来,却处处透着古怪。
力竭战死的人,伤口渗出的该是鲜血,怎么会是黑褐色?
“春桃,”刘芸绣的声音有些发紧,“我爹遗体入殓前,怀王府的人真的来过?”
春桃点头,声音压得极低:“来了三个穿黑衣的人,说是奉了怀王的命令‘验明正身’,硬要开棺。老夫人气得晕过去三次,可他们拿着王爷的手谕,谁也拦不住。”
“开棺多久?”
“足足半个时辰。”春桃的声音发颤,“他们出来的时候,袍子下摆沾着泥,脸色都白的,像是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
刘芸绣的心沉了下去。半个时辰,足够做很多事了。调换遗物,伪造伤口,甚至……销毁证据。
她走到妆台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放着个褪色的锦囊,是原主偷偷藏起来的,里面裹着半块玉佩。玉质温润,刻着“忠勇”二字,边角有处细微的磕碰——这是刘承业的随身之物,小时候总挂在她脖子上,说能辟邪。
记忆里,父亲最后一次离家时,她把玉佩还给他,哭着说:“爹爹带着它,就能平安回来。”
刘承业当时笑着揉她的头发,铁甲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等爹爹打胜仗,就用这玉佩给你换嫁妆。”
可现在,玉佩回来了,人却永远留在了北境。
指尖抚过“忠勇”二字,刘芸绣突然注意到,玉佩的裂痕深处卡着点什么。她取来银簪,小心翼翼地挑了挑,一粒暗红色的碎屑掉落在锦帕上。质地坚硬,不像玉石碎屑,也绝非寻常血迹。
这是什么?
“小姐,您在看什么?”春桃凑过来,好奇地指着碎屑,“像是……漆片?”
刘芸绣没说话,将碎屑小心包进锦帕。原主残留的情绪突然翻涌上来,悲伤像潮水般淹没了她,还有愤怒,不甘,以及深深的恐惧——那是女儿对父亲的孺慕,和对泼脏水者的痛恨。
她捂住胸口,疼得弯下腰。这具身体太弱了,连承载情绪都觉得吃力。
“小姐!您怎么了?”春桃慌忙扶住她,手却不小心碰掉了妆台上的相框——那是现代才有的东西,穿越时竟跟着她一起来了,里面是张艳萍和战友们的合影。
照片摔在地上,玻璃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刘芸绣看着照片上穿着迷彩服、笑得露出白牙的自己,突然想起李明总说的话:“猎隼,你这人就是太犟,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是啊,她就是犟。
在特种部队时,为了练狙,能在雪地里趴一天一夜;为了拆弹,能对着电路图研究三天三夜。现在,她占了刘芸绣的身体,就得替她犟下去。
她捡起照片,小心地揣进怀里,那里贴着心口,能感受到布料下的温度。
“春桃,”刘芸绣直起身,眼神里的脆弱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沉静的锐利,“去把府里的舆图找来,还有我爹生前看的兵书。”
春桃愣了愣:“小姐要那些做什么?那些都是男人家看的东西……”
“我要看。”刘芸绣的语气不容置疑,“从今天起,将军府的事,我要管。”
春桃虽然不解,还是应声去了。房间里只剩下刘芸绣一人,她走到窗边,推开那扇雕花木窗。暮色已经降临,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将影子投在墙上,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魅。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梆子敲了四下,是四更天了。
她知道,刘承业的死绝不是“力竭战死”那么简单。怀王府的迫不及待,黑褐色的“血迹”,被撬的书房暗格,失踪的亲兵……这些碎片拼凑出的真相,一定藏着惊天的秘密。
而她,必须找到它。
为了枉死的刘承业,为了含冤的刘芸绣,也为了那个在雷区里推开她的李明——他们都死得太冤了,她不能让他们的血白流。
夜风带着寒意吹进来,吹动她额前的碎发。刘芸绣握紧了藏着碎屑的锦帕,指节泛白。
前路必然布满荆棘,有怀王府的虎视眈眈,有府内的暗流涌动,或许还有更多她不知道的危险。
但她不怕。
从南疆雷区爬出来的人,还怕什么风雨?
她抬起头,望向北方。那里是北境,是刘承业战死的地方,也是藏着所有真相的地方。
总有一天,她会亲自去那里,揭开所有的秘密。
现在,她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弄清楚这将军府里,到底藏着多少眼线,又有多少人,盼着刘芸绣永远闭嘴。
窗外的海棠树影摇晃,像极了雷区里那些伪装的绊发线。刘芸绣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像在瞄准镜里锁定目标的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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