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长烟落日孤城闭(一)

    吃完饭后,李骁走在大街上,人手紧缺,其他人被安排防守城池去了。

    此时李全武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老人腰上挂着个酒壶,边走边抱怨:“唉!你倒还有闲心遛弯!十匹上好的契丹马!能蹚过汾河冰面的铁蹄马啊!不是那些见了雪就打哆嗦的驽马。”

    两人踩着满地碎瓦走上南大街时,青石板缝隙里正渗着血水,被石砲砸塌的胭脂铺废墟上,半幅“苏杭绸缎”的幌子斜插在梁柱间,让风扯得猎猎作响。

    老人掰着指头抖落冰碴:“孙将军那边你借了两匹,那可是肩高四尺六寸的好种,当初买的时候花了三十贯一匹!那天你非要去拼命,回来倒好,两匹瘸了腿,一匹被流矢射穿了肚子,当场就没了!现在就剩下那五匹,还浑身带伤,要是成了驽马,这趟生意简直是血本无归啊!”

    “你是崽卖爷田心不疼,那钱可都是你爹攒下的家底,再说我们一路风餐露宿,累死累活图的啥?”

    “我老人家还指望存点钱养老呢!”

    老人碎碎念,手指头在袖口里飞快地动,像在拨算盘:“若是成功转手,一匹赚十五贯,十匹就是百五十贯;到洛阳避开巡检司,一匹还要多赚五贯以上,那就是两百贯往上!”

    他狠狠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可现在?金狗把城围得跟铁桶似的,别说运出去,我们能不能冲出去都难说!”

    老人是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夹杂着满心的困惑,大好的钱财就这样让它飞了?

    若说在大宋做什么生意赚钱,除了传统的盐铁酒布茶,那数得着的,利润比这些还要厚的,便是贩卖战马了。

    由于燕云十六州的丢失,中原缺失养马地。

    燕山一地是传统的优质战马产地,气候凉爽、草原与山地结合,适合培育耐力强、爆发力足的战马。

    屋漏偏逢连夜雨,西北养马地又被夏人占据,西北的灵州(灵武)、河西走廊是重要养马区,唐朝曾在此设陇右牧马监,年产马数万匹。但李元昊立国后,这些地区被夏人控制,宋与西域的联系被切断,失去了从河西走廊获取战马的渠道。

    宋人也想过自己培养,例如宋初曾效仿唐朝设立“牧监”(国营养马场),分布在河北、河南、陕西等地。

    但到了仁宗朝,牧监沦为低效的官僚机构,官员贪污腐败,虚报马匹数量、侵吞饲料经费,甚至将马匹私下倒卖,导致实际存栏数远低于账面。

    且中原与南方就不适合养马,黄河中下游、长江流域以农耕为主,气候湿润,土地被大量开垦为农田,且南方多水田、丘陵,战马难以适应。

    即使勉强饲养,也多是“驽马”(体型小、耐力差),无法满足骑兵作战需求,虽然将青塘(西宁)收回来了,但时间太短,产量根本满足不了偌大的军队需求。

    所以从辽国夏国倒卖战马一直是发财的路子,老人还指望着这一趟大赚特赚,带着这笔钱回蜀州东山再起呢。

    “还有!那天是咋回事?”

    李骁正望着城头飘动的残破军旗,闻言侧过头。

    “你那枪法!”李全武的声音发颤,“我教你那套开山枪,你平时练得跟耍棍子似的,叫人笑话。那天你一枪挑飞金兵头盔,枪尖转得跟车轮似的,那叫一个利落!还有你那箭法,隔着二十步射穿甲缝,那准头!你啥时候有这身手了?”

    老人年轻时就是个练家子,一手枪棒功夫着实不弱,李骁的刀法箭术都是他手把手教的,自家弟子有几斤几两,他比谁都清楚。

    平日里练枪,能把枪杆舞圆了就不错,那天却跟换了个人似的,一手好枪法耍出来,直让人看得发愣。

    李骁抬手掸了掸肩头的雪,嘴角勾出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天闯金营时,手里的枪像是有了灵性,枪尖往哪儿扎,手腕往哪儿转,全不用过脑子,好似练了几十年的熟手。

    他总不能说自己也不知道咋回事,非但解释不通,反而辱没了自己的英勇表现,更让老人觉得自己是在糊弄他。

    “全武叔,”他负手而立,目光越过残垣断壁,叹气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着相了。”

    “看个屁的相看!”李全武瞪他,“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那点底谁不知道?”

    “武道一道,在朝夕苦练,更在厚积薄发,一朝悟道,鱼跃龙门。”李骁声音不高,闭上双眼在感觉什么,“你教我的是招式,是枪怎么握,箭怎么搭,但真正的武功在心里,在气里,在那层窗户纸没捅破之前,练十年也是个花架子,捅破了,或许就是一瞬间的事。”

    “吾之道,正如逆水行舟,亦如草木逢春。往日是侄儿是没开窍,近日来遭此大变,反倒勘破了玄关。”

    李全武愣住了,张着嘴半天没合上,听起来确实有那么三两分道理。

    “你以为武道是什么?”

    李骁转过身,眼神里带着点老人看不懂的深邃,“是把力气练大,把枪耍快?错了。真正的武道,讲究的是‘气与神合,神与意合,意与境合’。就像养马,你只看到马的肩高蹄厚,却不知好马通人性,能感知战场的杀气,武功也一样,形是马骨,气是马血,神是马魂,三者合一,才能踏雪无痕,冲阵不败。”

    他抬手虚虚一握,握着无形的枪杆,手腕轻轻一转,指风带起的雪沫竟在空中划出个圆润的弧。

    用脚在雪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就像这圆,你练的是圈里的招式,我如今站在圈外,看的是整个圆。千法万法,到头来不过是‘攻防’二字,悟透了这个,刀也好,枪也罢,不过是顺手的家伙什。”

    老人听得发愣,嘴里嘟囔:“可,你连招式都没练会,便在外面了?我老人家练了几十年手上功夫反而还在里面?我白活了?“

    “唉,这便是你的狭隘偏见了。”

    “你教我的开山枪,招式是死的,就像圈养的马,看着壮实,跑起来却没根。可那天我眼里只有国破家亡,千秋大义,那枪自己就知道该往哪去,这就是意。当你的意足够强,气就会跟着走,力就会顺着气来,所谓千法通万法通,不是练会了所有招式,而是悟透了为什么要出这一枪。”

    “正所谓非常之人,必待非常之时。我这些年看似浑浑噩噩,实则是在积蓄力量。如今国难当头,武道境界自然水到渠成。”

    “算了,你老读的书还没我多,天将降大任你听过吧?”李骁一副要拥抱山河的模样。

    老人听得直眨巴眼,酒壶在手里转了两圈,愣是没插上话,喉结滚动着,半天挤出一句:“那你这道,也太玄乎了。”

    “玄乎?”

    李骁仰头大笑,碎成一片回声,“这才是武道的真意!初境练形,再境练气,高境练意,化境练神。形是枪棒拳脚,气是丹田内劲,意是心念如铁,神是与天地同息。你老停在气的境界,自然看不透意的玄妙。就像井里的蛤蟆,天天瞅着巴掌大的天,哪知道外头还有江河湖海?”

    “什么,我老人家是坐井观天?”老人气的满脸涨红,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手指着逆徒说不上话来。

    “咳咳,你老也别沮丧。”

    李骁见他这模样,放缓了语气,“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你教我的那些招式,是根基,没这根基,我也悟不了道。就像盖房子,你垒的是地基,侄儿不过是恰逢其会,往上多盖了几层楼而已。”

    “你这怕不是从话本故事听来的吧,咱老人家怎么觉得还有点道士的味道,你去鹤鸣山玩耍时听牛鼻子念经说的?”老人越听越迷糊,什么神意气的,陡然醒悟过来,想他也没少听戏剧话本,怪不得越听越熟悉。

    “朽木不可雕也!”李骁痛心疾首,转身就走,老人赶紧追上,又絮絮叨叨念叨战马的事了。

    走在南城大街上,整个城池颇显败落,行人寥寥,一声沉闷的轰鸣从东北方向传来,那是砲石砸进城了,而且是接连不断。

    “嗡——轰!!”

    大地震颤!碎石和灰土簌簌落下,惊起一片凄厉的哀嚎,街角一间本就摇摇欲坠的茶棚应声垮塌半边,扬起漫天烟尘。

    “又来了!又来了!”

    “天杀的!砸到谁家了?”

    躲在屋内的百姓像受惊的蚂蚁,瞬间炸开,惊恐的叫喊和孩子的哭嚎混杂在一起。

    “让让!让让!”

    一队民夫扛着沉重装满碎石的箩筐,在巡城士卒的呼喝下艰难前行,街边碎石都有人负责清理,否则让其堵塞了交通就坏事了。

    寒冬腊月做这种重体力活,可见有多难了,因此推着板车的汉子走十步便要歇一歇。

    “作死啊!误了时辰,当心军法从事!”押队的兵卒焦躁地吼着,手里的藤条在空中虚抽,眼见人手不够用,干脆自己也去帮忙运碎石了。

    “天杀的贼人!俺的铺子,俺一辈子的心血啊!”

    街边,老妪瘫坐在一堆废墟前,怀里抱着个裂开的陶罐,几粒粟米撒在雪地上。她浑浊的眼睛悲痛地盯着被砲石砸塌的房子,那里曾是她的杂货铺子,承载着她半辈子的回忆。

    就,就轰一声,全没了。

    旁边同样遭遇的人麻木地拍着她的背:“王阿婆,算啦,人活着就好。官府说了,以后重建时还你一座新的。”这话说得毫无底气,谁都给不了准确话。

    李骁踩着碎瓦往南大街深处走,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带着股草药混着烟火的气。

    街角拐过去,是家没塌透的药铺。

    门板卸了两块,露出里面昏黄的油灯,药香混着血腥味从门里漫出来。

    铺前围了二十来号人,有捂着胳膊的士兵、抱着孩子的妇人,还有断了腿的民壮,拄着根木杖往门里挪。

    穿青布袍的老郎中正蹲在门槛上写方子,毛笔在麻纸上划过,留下歪斜的字迹,旁边两个学徒蹲在地上捣药,石臼撞得“咚咚”响,把外面的砲声都压下去几分。

    “刘郎中,我家娃烧得直哆嗦。”妇人往前挤了挤,怀里孩子的小脸通红。

    刘郎中给孩子把脉压舌:“许是惊吓过度发烧了,烧艾草的能缓一缓。”他往铺侧指了指,三个火盆正烧着艾草,烟气腾腾,几个病人蹲在旁边熏,咳嗽声此起彼伏。

    大冷天气,又是朝不保夕,别说孩子了,身体差一些的成人都扛不住。

    另一个郎中正给民壮处理伤口,那民壮疼得龇牙咧嘴,郎中头也不抬:“忍忍!箭头带锈,不剜干净要烂膀子的。“

    李骁的目光越过药铺,落在对面的布庄。

    布庄里丝绸锦绣早空了,只剩个伙计蹲在柜台后,正把麻布往粗麻包里塞,此时涌过来一群妇人,身上衣裳满是干透的血,慌忙道:“快点快点,伤兵营急缺裹伤布,都找些赶紧的带回去。”

    妇人们分开搜寻,将柜子里来不及带走的苎麻布料全都抱走,分开裁剪便可以做裹伤布用了。

    苎麻布料透气、吸脓血,且易煮沸消毒,是军队最常用的裹伤材料,先以软布(如生绢)贴伤口,外层缠紧苎麻布固定。

    战时还会拆用军服衬里(素白麻布)、粮袋内衬,甚至撕扯死人衣物,用草木灰直接按压止血。

    另外关于消毒等学问,成书于宋初的《太平圣惠方》载“疮帛须煮令极熟”。(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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