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州,此为周辽边境的最前沿。
自澶渊之盟后,雄州便成为周辽双方使节往来与文书传递的重要口岸。
朝廷常年在此屯驻重兵与大量暗探,随时应对冲突与打探辽国动向。
行宫内,顾廷烨身披甲胄,抱拳一礼,数月在此操练兵马,加筑堡寨。
此刻的他看着比往日在京城时要清瘦许多,下颌也冒出青黑的胡茬,但双目依旧明亮如炬。
“仲怀不必多礼,辽国近来可有异动?”赵晗端坐在案前,神色从容。
顾廷烨呵呵笑了两声,大手一挥,“异动倒是没有,正常调遣兵马前来设防罢了。”
“女真已经起兵,势头正盛,咱们是不是也该准备起来了?据臣这段时日观测,辽军实力早已不复当年,”
檀渊之盟后,百年不曾有过战事,周朝军力不断减弱,武备废弛,辽国亦是如此。
榷场贸易带来的巨大利润,导致契丹贵族们生活奢靡成性,金银玉器堆满府邸,宴饮歌舞日夜不断。
崇尚武功逐渐被追求享乐所替代。
任何一支军队长期没有大规模战争的考验,其指挥系统、战术战法、将士素质和战斗意志都必然会下降。
耶律洪基这些年来崇尚文治,轻视武备。
朝廷内部斗争严重,皇族耶律氏与后族萧氏之间亦是势同水火,互相使绊子。
辽国早已不能和往年相提并论,而现在大周亦是如此。
赵晗权衡片刻后,轻轻点头,随即提笔蘸墨,写下一封大周皇帝谕燕云诸州百姓书。
“朕绍承天命,统御中夏,夙夜兢兢,惟念四海苍生皆吾赤子,燕云之地,本汉家故土,累世遗民犹怀衣冠。
今王师北指,非好战也,实欲解倒悬,复疆宇,朕深知尔等陷虏百年,虽习其俗,未忘根本。
每见徭役苛暴,皮室军横征,朕甚为痛心。
今特颁明诏:凡诚心归顺之民,田宅依旧,免三年赋税,保留北俗婚葬,市易榷场照常开设,寺院道观仍奉香火。
若执迷不从,待天兵破城,难免玉石俱焚,况且辽国气衰……”
洋洋洒洒写完后,站在一旁的顾廷烨接过文书,眸光轻扫,拱手道:“官家圣明!”
“臣这就遣人将此文书暗中发往涿州、幽州等地。”
耶律洪基初登大宝时还算励精图治,勤于朝政。
可好景不长,没几年就开始慌于政事,沉迷狩猎礼佛及赌博,大兴土木,建造佛寺。
僧人数量一年比一年增多,百姓赋税徭役也越来越重,稍有拖欠便以严刑催逼,早已民怨四起。
不过半月时日,大周皇帝谕燕云诸州百姓书就陆陆续续传入燕云之地百姓们的耳中。
一时间,议论纷纷,反响激烈,有归顺之心的百姓数量越来越多。
同时,这封文书也向耶律洪基等辽臣表明了大周此次兴兵,是为收复燕云而来。
辽国东部,按出虎水之侧,此为女真完颜部的聚居之地。
完颜劾里钵身穿一袭柔韧光亮的左衽长袍,脚下的兽皮靴沾满泥土与草屑,脑后垂着一根粗壮的辫子。
此刻正和完颜颇剌淑、完颜盈歌两个弟弟围坐在熊熊燃烧火堆前,火光在三人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一串鹿肉被炙烤的滋滋冒油,火苗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朝廷派来的那些人,不过是些中看不中用的酒囊饭袋,哪里敌得过咱们。”
“南朝皇帝对燕云十六州势在必得,这局面,对咱们来说,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万万不能错过了。”
“依我看,咱们倒不如顺水推舟,与南朝结个盟约,联手行事。”完颜盈歌说罢,扭头看向完颜劾里钵。
完颜颇剌率先开口,“此话有理,一旦分出胜负,朝廷必定会将我等视为隐患。”
“赢了便来灭咱们以绝后患,输了更会拿咱们撒气,转嫁罪责,此刻不跟南朝联手,更待何时?”
“去年单是为猎捕海东鹦,死伤的族人就不下三四百人,被强行掳走的女人更是数不清。”
“朝廷这般作践,这口气,无论如何我都咽不下去。”
完颜劾里钵拿起一块被烤的恰到好处的鹿肉,不急不慢的送入口中。
良久,他沉声道:“南朝皇帝绝非寻常人等,结盟一事,可行。”
“他多半也想让我们牵制住朝廷,但长久来看,未必会是一件好事。”
完颜盈歌紧握双拳,满心愤懑的看着他,“什么长久不长久,这次若不能顺利起兵造反,只怕连以后都没有了!”
“大哥,无论如何,你得为乌雅束和阿骨打两个孩子谋条出路啊!”
“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将来也和咱们一样,受尽朝廷的作践吗?”
完颜劾里钵闻言,仰天长叹一声,猛的抬手拍在身旁的青石上。
“也罢,我这就修一封密信,连夜让心腹送往南朝皇帝手中,就说我完颜部愿为前驱,助他牵制辽国!”
“但南朝也得助我完颜部起兵成功,再不受辽国辖制!”
“有大哥此话,小弟我愿领部从前去与辽国骑兵一战!”完颜盈歌猛然抽出腰间佩刀,眸光坚毅。
转眼已是九月初,赵晗召见顾廷烨、张辅、范纯仁等人商议一番后,火速和完颜劾里钵达成盟约。
为表现出自己的实力,完颜盈歌与辽军首战即胜,还截下他们一支运送粮草的队伍。
顾廷烨、张辅、郑骁三人率领大军,分三路进发,一路势如破竹,火器之威展现的淋漓尽致。
辽国这些年倒也研制出火器,但无论是铸造工艺还是杀伤力,都远逊于大周。
与此同时,汴京。
在赵璟和一众大臣的辅佐下,朝中一切事宜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尚未出现任何差错。
魏国公府外,身穿暗纹锦袍的盛老太太在盛纮的搀扶下,缓缓踏上马车。
只见她满头银发梳理的一丝不苟,气度依旧沉稳端庄。
“母亲,慢些,当真不要夫人或慧姐儿与您同去吗?”盛纮扶着车辕,语气里满是关切。
盛老太太掀开车帘,温声道:“贺家老太太重病缠身,这趟去,和她只怕是最后一面了,要她们去做什么?”
“尤其是慧姐儿,年纪尚小,哪经得起这般生离死别的场面。”
“万一吓着了,或是沾染到病气,反倒不妥,我一人去,安安静静陪她说几句话,就够了。”
“你还在病中,回去吧,别被人瞧见了。”
“是是是,母亲说的是,儿子这就回去养病。”盛纮连连点头。
为避风头,三日前他就以不慎染上风寒为由,告假在家中养病,不见外客。
赵璟心思通透,自然能猜出盛纮的意思,特意遣太医登门诊脉,配合他好好养病。
放下车帘后,马车缓缓向贺府的方向前去,盛纮也带着冬荣返回书房。
房妈妈拿起一块厚实的狐裘毯子,盖在老太太腿上,轻声道:“深秋风硬,马车走起来更凉。”
“贺府不算近,老太太仔细冻着,若有个什么,宸妃娘娘又要牵肠挂肚了。”
老太太嗔怪道:“那丫头瞧着通透豁达,实则也是个爱胡思乱想的,净为我瞎操心。”
“六姑娘是牵挂老太太呢。”房妈妈语气诚恳,“姑娘自打来老太太身边,就得老太太悉心教导。”
“卫氏虽也是个不错的,可若没老太太,哪有姑娘今天,姑娘是一直念着这份恩情才会为老太太胡思乱想。”
老太太淡然一笑,她这辈子亲手教养过的孩子不算少,可论起贴心周到,纯粹真诚,没人能比得过明兰。
约摸一个时辰后,马车在贺府的朱红大门外稳稳停下。
早有几名女使在此等候,屈膝一礼后,便领着她们去后院见卧病在床的贺老太太。
厢房内,药香扑鼻,门窗紧闭。
贺老太太斜倚在软枕上,脸色蜡黄,口中含着参片才勉强有些精神。
瞧见盛老太太后,她立刻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老姐姐,你可算来了,我这身子骨是不中用了。”
“快别说这话,吉人自有天相,何况文哥儿还没回来,你至少也得撑到明年去。”
贺老太太苦笑一声,“你别忘我是干什么的,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这病是断不能撑到那会儿的。”
“文哥儿前程有望,膝下儿女双全,就是现在闭眼,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贺弘文的母亲早在几年前就病重离世,曹锦绣没有倚仗,大娘子崔氏自不会再对她心慈手软。
早就寻个由头把她关在偏院里头,不准她出来半步。
曹锦绣的母亲知道自己女儿境遇后,几次想要上门讨要说法。
贺弘文早已看清曹家的真面目,先前顾及着母亲的情面,一直多有忍让。
现下再没顾忌,他直接告诫曹母,若不想看曹锦绣受委屈,他就写下放良书,领曹锦绣回家就是。
曹母顿时哑火,已经许久没有再登门贺家。
盛老太太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宽慰道:“既如此,你就更该放宽心,好好将养着。”
贺老太太轻轻点头,接过女使递来的汤婆子,嘴角带着一抹笑意,“我知道,就别和我费这些口舌了。”
“我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吗?”
“我出身不如你,嫁的也不如你,偏我手段比你强,那些宅院里的腌臜事,从来困不住我。”
“当年那红小娘把盛怀远迷得神魂颠倒时,我几次写信送药给你,让你悄无声息的结了她,永绝后患。”
“偏你心慈手软,狠不下这个心,年纪轻轻带着个庶子,受了多少旁人看不见的苦。”
“好在老天有眼,你家大丫头位列中宫,六丫头也进宫为妃,盛宠不断,总算让你苦尽甘来了。”
盛老太太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当年她可是勇毅侯独女,静安皇后养女,十里红妆下嫁探花郎,本就不屑和妾室争风吃醋,更不屑那些阴私手段。
原以为盛怀远不过是一时糊涂。
等新鲜劲过了,总会记起夫妻情分和家族体面,没想到他竟昏聩至极,无可救药。
直到夜幕降临,老姐妹二人才念念不舍的分别。
贺老太太言语中没少求盛老太太今后能代自己多照看贺弘文一二。
论起医术天赋和前程,贺家和娘家的子孙们都不及他。
——
半月后,北方边境,顾廷烨率先取得首胜,逼的辽军丢盔弃甲,连连败退,现已兵临瀛洲城下,破城指日可待。
郑骁、张辅二路亦是捷报频传,俘虏辽军副将及兵卒数千人,辽军士气大减,颓势日益增加。
辽国,上京,临潢府,昭德殿内,案上堆放着边境送来的军情。
耶律洪基面色凝重,眼下的乌青越来越明显。
他抬手拧了拧眉心,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在耶律乙辛的谋划下,太子耶律浚顺利病逝。
“好端端的,怎么就病逝了。”
耶律乙辛闻言,故作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沉声答道:“臣与陛下一样,惊闻此讯时如遭雷击,至今心中难安,”
“御医仵作皆察看过,确认是突发心疾而亡,绝非外力所致。”
“眼下边境战事正紧,女真亦是步步紧逼,腹背受敌,太子之事虽痛,还望陛下节哀,保重龙体。”
耶律洪基满眼无奈,双手无力的搭在案上,他是下旨将耶律浚贬为庶民,囚禁终身。
但怎么说都是他唯一的皇子,不痛心,那是不可能的,好在耶律浚还留下了皇孙耶律延禧。
“太师之言,朕明白。”
“南朝背信弃义,撕毁百年盟约,来势汹汹,图谋燕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得逞!”耶律洪基咬牙切齿的说着。
耶律乙辛站在殿内,眉头紧锁,辽军接连败退,兵力折损严重,军心更是涣散,单靠硬拼,根本难敌南朝大军。
更别提还有女真作乱,人数虽不多,但各个骁勇,开出三年不需他们纳贡,许高官厚禄的条件都不愿收兵服软。
实在难缠!
不过这些事情他并未在此刻告知耶律洪基,只拱手道:“臣遵命!”(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