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风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浓得化不开,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是这片惨白空间里唯一的时间标尺。

    苏晚萤的眼睫毛毫无征兆地颤动了一下,随即,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眼睛猛然睁开。

    没有惊慌,没有迷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古井般的沉寂。

    她的嘴唇干裂,轻轻翕动,吐出的音节沙哑而古老,带着一种早已被现代都市遗忘的、属于百年前老工坊的方言韵味:“门……开了。”

    话音刚落,她便再度陷入沉默,仿佛刚才那句话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没人注意到,她垂在身侧的右手掌心,那片曾被铁屑灰烬烙印的皮肤,此刻已不见任何粉末。

    灰烬像是融化的墨,彻底渗入皮下,勾勒出一个精致而诡异的环形纹路。

    它不再是单纯的烙印,而像是一个活物,一个与沈默手背上那个“空心印”隔空对望的孪生图腾。

    她的意识深处,梦境的残片还未完全消散。

    她记得自己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铁海之上,脚下是层层叠叠、望不到尽头的生锈齿轮与管道。

    无数锈色斑驳的人影从铁海中浮现,他们没有五官,轮廓模糊,却都以一种虔诚的姿态,向她递来各式各样的工具——扳手、锤子、古老的铜钥匙。

    一个共同的声音,由无数个体的低语汇聚而成,在她脑海中轰鸣:“轮到你了。”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B9井口,空气湿冷,带着地下水管翻涌出的铁锈腥气。

    沈默、老铁、小舟和阿黄四人围在井口,神色凝重。

    探照灯的光柱刺入深井,只能照亮一片深邃的黑暗。

    “我的计划很简单,”沈默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清晰而冷静,“我们不开启第八门,也绝不强行封闭它。任何一种极端行为,都可能导致无法预料的后果。”

    他看向阿黄,这个城市里手艺最顶尖的老铁匠。

    “我需要你做一样东西。”沈默从口袋里取出一张草图,上面画着一个不完整的圆环,“一个‘非闭合铁环’。用你的手艺,让它在物理结构上无限接近闭合,但从规则上,它永远代表着‘未完成’。”

    阿黄接过图纸,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纸面,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胡闹!这算什么活计?”他粗声粗气地抱怨道,“铁匠的手,要么开,要么合,要么锻造,要么熔断。最恨的就是这种半吊子活。这东西往上一安,等于对着祖师爷说‘这扇门不是门,这把锁不是锁’。这是在挑衅规矩!”

    “我们现在面对的,就是一个不讲规矩的东西。”沈默的目光沉静如水,“所以,我们只能用一个‘不讲理’的办法去应对。”

    老铁在一旁帮腔:“黄哥,你就当这是做一个艺术品,行为艺术,懂吗?”

    阿黄瞪了他一眼,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从工具箱里取出一块色泽暗沉、仿佛浸润了百年油污的特种焊料。

    “这是我爷爷传下来的‘补天料’,专门用来修补那些有‘灵性’的老铁器。用它,能让这破环和门框长成一体,气息相连。”他嘟囔着,戴上护目镜,手中的焊枪喷出幽蓝色的火花。

    火光映照下,那段特制的铁环被小心翼翼地嵌入第八扇门仅存的门轴与门框之间,留下了一道恰好能伸进一根手指的缝隙。

    阿-黄用祖传的焊料,将环体与老旧的门框彻底熔接在一起。

    焊缝冷却后,呈现出一种与周围锈迹别无二致的暗红色,仿佛它从一开始就生长在那里。

    一个永恒的“门缝”被固定了下来。

    就在焊接完成的瞬间,一辆警车悄无声G地停在不远处。

    周警快步走来,脸色比这井口的空气还要凝重。

    他将一台平板电脑递给沈默,上面是全市锈蚀蔓延的实时监控图。

    “奇了怪了,就在十几分钟前,全市的锈蚀蔓延速度突然骤降了百分之九十,几乎陷入停滞。”

    不等众人松一口气,他指了指另一组数据:“但是,B9井周边的地下管网系统,开始出现大规模的异常电流。你看这个频谱分析,”屏幕上,一道熟悉的波形旁,多出了一段毫无规律、充满毛刺的杂音,“主体信号还是那个‘守门人’的哼唱,但这段杂音……我们的分析员说,它在技术层面表现出的特征,像是一种‘困惑’。”

    小舟一直戴着她的共振仪耳机,此刻她闭着眼,眉头紧锁,手指在空中飞快地比划着,像是在捕捉无形的语言。

    几秒后,她猛地睁开眼,用手语向沈默传递信息。

    沈默看懂了她的手势,脸色微变,缓缓翻译出来:“它在问……‘谁来守?’”

    “非闭合铁环”欺骗了规则,让“门”处于一种既未开也未关的叠加态。

    原本的守门机制因此陷入了逻辑混乱。

    它不知道是该继续封闭,还是该彻底敞开。

    沈默心中一动,立刻从口袋里拿出苏晚萤的那支录音笔。

    这是她在医院昏迷时,无意识中录下的一句话。

    他按下播放键,那句充满疲惫与抗拒的呓语通过阿黄临时改装的扩音器,清晰地传进了门缝之中——

    “我不想听到了……”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

    就在这句呓语消失在门缝深处的下一秒,大地开始震颤。

    不是地震那种剧烈的摇晃,而是一种高频的、源自地底深处的金属共鸣。

    仿佛整座城市的钢铁骨架,从地下水管到高楼钢筋,都在这一刻齐声嗡鸣。

    井底传来剧烈的金属撞击与摩擦声,尖锐刺耳,像是无数把锁在同时被强行撬开。

    同一时间,市中心医院的病房里,覆盖在苏晚萤皮肤上的那些锈斑,竟像干涸的泥块一样,开始片片剥落,在空中化为细腻的铁屑,被窗外的风一卷,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B9井口,小舟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双手死死捂住耳机,整个人蜷缩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沈默立刻上前扶住她。

    “怎么了?”

    小舟颤抖着摘下耳机,眼神里满是惊恐和不解。

    “哼唱声……消失了。”她大口喘着气,补充道,“就在刚才,所有的声音都停了。然后,我听到了一个声音,非常非常轻。就像是……‘咔’的一声,锁簧断裂的声音。”

    夜色深沉,笼罩着恢复平静的城市。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沈默独自一人回到了B9井口。

    井边的警戒线依旧拉着,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昨夜那股令人不安的铁腥味淡了许多。

    他走到井边,用强光手电照向那扇残破的第八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门上盘踞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厚重锈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褪去,如同冰雪消融。

    古老的铸铁门体露出了它原本的颜色,一种深沉的、近似于黑的铁灰色。

    而在锈迹褪去最快的一块区域,一行极浅的刻字显露了出来。

    字迹古朴,笔锋却异常坚定。

    “守者非人,乃愿。”

    守护这扇门的,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人或生物,而是一股执念,一个愿望。

    苏晚萤那句“我不想听到了”,恰好是与“守护”这个愿望完全相反的“放弃”之愿。

    两个愿望对冲,直接导致了旧的守护机制崩塌。

    沈默立刻拿出手机,想要将这行字拍下来。

    就在他对焦的瞬间,手机剧烈震动起来,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

    发信人是苏晚萤。

    他心头一紧,立刻点开。

    消息里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医院纯白的床单,焦点则是她自己的手掌。

    掌心那个由灰烬形成的环形纹路,不知何时已经不再静止。

    它像活了过来,那些黑色的线条正缓缓流动、重组,最终,凝聚成了一个前所未见的全新符号——那是一道倾斜的缝隙,仿佛一扇被强行撬开的门,而从缝隙中,有肉眼不可见的、象征着“风”的线条正不断涌出。

    几乎在看到照片的同时,沈默的手机再次震动,这一次是周警发来的加密邮件。

    邮件内容极其简短,却让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沈默,紧急情况。全市数据库在昨夜00:00整,所有标记为‘佚名’的身份数据、行为记录、历史档案……被集体清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沈默放下手机,低头看向深井。

    井底依旧黑暗,但那黑暗似乎不再死寂。

    他再抬头看看手机上苏晚萤掌心那个诡异的新符号,又回想起那行字——守者非人,乃愿。

    旧的守护之“愿”崩塌了,新的“愿”又是什么?

    那个“咔”的一声,断裂的或许不只是锁簧。

    门内门外的平衡被打破,旧的守门人消失了。

    愿望被听见了。

    但是,回应这个愿望的,又是谁?

    或者说,是什么东西?(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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