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深夜回忆:奶奶的梅干菜

    办公室的百叶窗没拉严,漏进来几缕霓虹灯的光,像被揉碎的星子,在桌面铺成斑驳的碎银。郭海林盯着那片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抽屉把手——抽屉里躺着个罐头,铁皮壳上印着“江南古镇“四个字,红底白字,像奶奶晒在竹匾里的芥菜,带着股子晒透了的亮。

    他伸手进去摸,罐头壳凉得像奶奶的手。去年冬天奶奶走的时候,他握着奶奶的手,也是这样的凉,像块浸在井里的石头,慢慢就暖不热了。窗外传来夜市的叫卖声,卖烤红薯的老头喊得嗓子哑,“烤红薯嘞——甜得流蜜嘞——“,风把香味卷进来,混着抽屉里的梅干菜味,撞得他鼻尖发酸。

    奶奶的晒场在村口老槐树下。那棵槐树有两百年了,树洞里塞着孩子们的玻璃弹珠,树桠上挂着破草帽,是张叔去年夏天忘在这儿的。晒场是青砖铺的,砖缝里长着几棵狗尾巴草,奶奶总说“这草儿命硬“,蹲在那儿拔的时候,腰弯得像只晒蔫的芥菜。

    海林那时候才七岁,扎着羊角辫(奶奶说“男娃留长头发好养活“),跟着奶奶去晒菜。奶奶的蓝布围裙上沾着菜汁,胸前缝了个补丁,是前儿个煮面时溅了油,她自己用旧衣裳剪了块布补上的。竹匾是爷爷编的,编的时候手被竹篾划了道口子,奶奶用布条裹着,说“你爷爷手笨,编个匾都要见红“,可竹匾编得结实,边框磨得发亮,像块老玉。

    “海林,站远点,别踩了菜。“奶奶蹲在地上,把刚割来的芥菜铺在竹匾里。芥菜带着晨露,叶子上挂着小水珠,阳光一照,像撒了把碎银子。奶奶的手指粗得像老槐树的枝桠,指腹上全是茧,摸起芥菜叶来却轻得像抚婴儿的脸:“这菜要晒到半干,叶子卷起来,摸着有点软,才敢收。“

    海林盯着竹匾里的芥菜,咽了咽口水。那天奶奶做了梅菜扣肉,肥腻的五花肉裹着梅干菜,咬一口油汁儿顺着下巴流,他舔得满脸都是,奶奶笑着用手帕给他擦,说“小馋猫,慢点儿“。这会儿见着生芥菜,他忍不住凑过去,伸手就抓了一把。

    “哎——“奶奶拍他的手,竹匾晃了晃,几片芥菜叶飘到地上。她弯腰捡起来,吹了吹叶子上的灰,放回匾里:“生的不能吃,咸得慌。“海林吐了吐舌头,把菜叶子塞进嘴里,果然咸得皱眉头,像含了块盐巴。奶奶笑得直不起腰,从兜里掏出块水果糖,剥了纸塞给他:“给你堵堵嘴,等晒好了,奶奶给你做梅菜扣肉,放两块五花肉,肥的流油。“

    晒菜要晒三天。第一天晒上午,奶奶把菜翻一遍,让每片叶子都沾着太阳;第二天晒下午,怕中午的太阳太毒,把菜晒焦了;第三天要赶在太阳落山前收,奶奶说“夜露沾了菜,容易烂“。海林每天都跟着,搬个小凳子坐在槐树下,看奶奶翻菜,看蚂蚁在砖缝里爬,看天上的云飘来飘去。

    第三天傍晚,奶奶收菜的时候,海林凑过去闻,菜叶子已经干了,带着股子阳光的暖,像奶奶晒过的被子。奶奶把菜装进坛子里,撒把盐,用石头压着,说“过半个月就能吃了“。海林趴在坛子边,盯着里面的菜,问“奶奶,什么时候能做梅菜扣肉啊?“奶奶摸着他的头,说“等你爸回来,咱做顿好的“。

    爸爸回来那天,奶奶杀了只老母鸡。鸡是自家养的,早上还在院子里啄米,奶奶抓它的时候,鸡扑棱着翅膀,把奶奶的围裙扯得歪了。爸爸笑着帮奶奶按住鸡,说“妈,我来“,奶奶摆手“你别碰,沾了血不吉利“,可眼里的笑却像晒透的芥菜,亮得晃人。

    梅菜扣肉要炖两个钟头。奶奶把晒好的梅干菜泡在温水里,泡软了就捞出来,挤干水分,切成碎末。五花肉是前腿肉,肥瘦分层,奶奶用热水焯了一遍,去掉血沫,然后切成方块,放在油锅里煎,煎到两面金黄,再倒进酱油、冰糖、料酒,翻炒几下,加清水没过肉,然后把梅干菜铺在上面,盖上锅盖,用小火炖。

    灶上的火是奶奶用柴禾烧的,烟从烟囱里冒出来,飘得全村都是。张婶隔着篱笆喊“婶子,你家炖啥呢?香得我家娃都流口水了“,奶奶笑着应“梅菜扣肉,等下炖好了,你拿个碗来“。海林搬个小凳子坐在灶边,盯着锅里的热气,闻着香味,口水顺着下巴流到衣襟上,奶奶用手帕给他擦,说“小馋猫,再等会儿,肉还没烂呢“。

    终于炖好了。

    奶奶掀开锅盖,热气扑面而来,带着梅干菜的香和五花肉的甜。她用筷子夹了一块肉,吹了又吹,才送到海林嘴里:“慢点儿,别烫着。“海林咬了一口,肉烂得像棉花,梅干菜的咸香裹着肉香,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喉咙,他眯着眼睛笑,说“奶奶,真好吃“,奶奶摸着他的头,眼角的皱纹都堆成了花:“好吃就多吃点,锅里还有。“

    那天晚上,全家人坐在院子里吃晚饭。爷爷喝了点酒,脸红红的,说“这梅菜扣肉,还是当年我跟你奶奶结婚时做的味道“,奶奶啐他“老不正经“,可手里却给爷爷夹了块最大的肉。

    爸爸说“妈,下次我带海林回来,你再做这个“,奶奶说“行,只要你们回来,我天天做“。

    风里飘着槐花香,天上的月亮像块浸在水里的玉,海林啃着肉,看奶奶和爷爷说话,看爸爸给妈妈夹菜,觉得全世界都像梅菜扣肉一样,甜得发腻。

    母亲的微信语音是晚上十点发来的。海林盯着手机屏幕,头像还是母亲去年拍的,扎着马尾,笑得像个小姑娘。他点开语音,母亲的声音里带着咳嗽,像被砂纸磨过的纸:“海林,你奶奶做的梅干菜,我给你留了一罐,放在抽屉里。你要是忙,就别回来吃晚饭了。“

    他想起昨天晚上母亲给他打电话,说“海林,你最近有没有吃好?我炖了鸡汤,你回来喝啊“,他说“妈,我最近加班,没时间“,母亲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注意身体,别太累了“。挂了电话,他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报表,突然想起奶奶的话“海林,别太急,菜要晒到半干才好“,可他那会儿满脑子都是KPI,压根没往心里去。

    抽屉里的罐头是母亲上个月寄来的。他记得那天他在加班,快递员打电话说“先生,您有个快递,放在保安室了“,他说“好,我明天去拿“。结果第二天就忘了,直到保安室的大爷给他打电话“小郭,你快递放了三天了,再不来拿要坏了“,他才去拿。拆开包装,里面是个铁皮罐头,印着“江南古镇“,还有张纸条,是母亲的字:“海林,这是奶奶去年晒的梅干菜,我给你留了一罐,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他摸着罐头壳,想起奶奶的手。奶奶的手总带着股子菜香,不管是晒菜还是做饭,都带着那股子味道。去年冬天奶奶走的时候,他握着奶奶的手,那手凉得像块冰,可他还是舍不得放,直到爸爸说“海林,奶奶走了“,他才哭着松开。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母亲的另一条语音。他点开,母亲的声音更轻了,像片飘在风里的叶子:“海林,你奶奶临终前说,要让你守着自己的初心,别像我一样,到老了才后悔。“他想起母亲去年查出肺癌的时候,躺在病床上,手里还攥着个罐头,说“这是给海林留的,他喜欢吃“。护士过来换输液瓶,说“阿姨,你别攥着了,手会酸的“,母亲说“没事,我怕别人拿走“。

    临终前的晚上,母亲抓着他的手,指甲盖都泛着青:“海林,我后悔啊,当年没多陪你奶奶,没多吃她做的梅菜扣肉,没多听她说话。你别像我一样,忙得忘了回家。“他哭着说“妈,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常回家“,可母亲没等到那一天。

    他打开罐头,一股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像奶奶的晒场,像灶上的锅,像小时候的晚饭。他捏了一撮菜放进嘴里,咸中带甜,带着阳光的味道,像奶奶的手在抚摸他的喉咙。眼泪顺着脸颊掉下来,落在罐头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窗外的霓虹灯还在闪,卖烤红薯的老头已经走了,风里飘着些凉意。他拿起手机,翻出母亲的朋友圈,最后一条是上个月发的,照片里是个罐头,配文“海林的梅干菜,奶奶做的“。下面有个评论,是张婶:“妹子,你要好好的,等海林回来,咱们一起吃梅菜扣肉。“母亲回复:“嗯,我等着。“

    他盯着那条朋友圈,眼泪掉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母亲的脸。他想起奶奶的话“菜要晒到半干,不然会烂“,想起母亲的话“守着自己的初心“,想起小时候坐在灶边吃梅菜扣肉的日子,想起奶奶的手,母亲的手,想起那些没说出口的“我爱你“。

    他拿起手机,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好久才接,父亲的声音里带着睡意:“海林,怎么了?“他说:“爸,我明天回家。“父亲愣了一下,说:“你妈……“他打断:“我知道,我想回去看看奶奶的晒场,想看看爷爷的竹匾,想喝炖的鸡汤。“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说:“行,我明天早上去买鸡,你妈生前种的芥菜,还在院子里,我摘点晒了,给你做梅菜扣肉。“

    他挂了电话,盯着抽屉里的罐头,想起奶奶的笑,想起母亲的咳嗽,想起那些被他忽略的日子。他拿起罐头,轻轻贴在脸上,像贴着奶奶的脸,像贴着母亲的脸。罐头里的梅干菜香,像阳光,像风,像所有没说出口的爱,裹着他,让他觉得温暖。

    窗外的天快亮了,东方泛起了鱼肚白。他揉了揉眼睛,把罐头放回抽屉,收拾好桌上的文件。明天,他要回家,回到那个有奶奶的晒场、爷爷的竹匾、母亲的芥菜的地方,回到那个有初心的地方。

    因为,奶奶说过,菜要晒到半干才好;母亲说过,要守着自己的初心。而他的初心,就在那罐梅干菜里,在奶奶的笑里,在母亲的话里,在那些被阳光晒透的日子里。(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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