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棚在呼啸的夜风中颤抖,茅草顶被掀起又落下,发出呜咽般的哀鸣。石头蜷缩在薄被里,听着母亲在里屋压抑的咳嗽声。已是连续第三年大旱,泰山的山神似乎闭上了眼睛,任由这片土地在烈日下枯萎。
天未破晓,青灰色的天幕上挂着几颗黯淡的星子。石头悄悄抚摸心口,那股暖流在缓缓涌动。三天前在后山捡柴时,他不慎被酸枣刺划破后颈,如今只剩些许痒意。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草席发出窸窣声响。里屋土炕上,母亲侧卧而眠,眉头紧锁,双手护着隆起的腹部。借着缝隙透进的微光,石头摸进灶房。陶罐里只剩小半碗干瘪的糙米和小半块观音土,那是全家最后的口粮。石头知道,糙米要留给娘和未出世的弟弟,他和妹妹的粥里总要混上些观音土。丫丫总说咽不下去,嗓子干得发疼。
“咳咳咳……”里屋传来母亲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石头急忙往灶膛添了把干草。火石擦了三下才迸出火星,火苗蹿起时,映照出他手上若隐若现的淡红色斑纹。
“石头?”母亲的声音沙哑如磨砂。
“醒了娘,我煮枣粥。”石头又添了根细柴,火光在墙上跳动,“您再歇会儿,粥好了叫您。”
他将野枣投入陶罐,清水渐渐沸腾,枣香与微弱的米香混合在一起,给死寂的灶房增添了几分生机。
朝阳初升时,天际忽然亮起一道白光。
剑光划破晨雾,三名白衣胜雪的修士御剑而至,衣袂在风中翻飞如云。村口老槐树上挂着的铜锣无风自鸣,发出震耳欲聋的“哐哐”声。窝棚顶上的麻雀惊惶四散,石头刚把粥盛进豁口的粗瓷碗,就听见崖上传来李婆婆声嘶力竭的呼喊:“石头!快上来!七玄门的仙师来了!”
他的心猛地一跳。七玄门,老人们口中能呼风唤雨的仙门,掌管着青石镇方圆百里的山村。去年邻村有孩子被选入仙门,家里月月都能领到粮食,那孩子家里冬天甚至穿上了新棉袄。
“娘,我去看看!”石头将粥碗往炕边一放,抓起破草帽就往外跑。草帽檐的破洞漏进缕缕天光,当他爬上崖头时,看见晒谷场上已经聚满了人。
一名十六七岁的白衣修士负手立于老槐树下,身姿挺拔如松。他的道袍洁白无尘,腰间青铜玉牌带流光溢彩,掌心悬浮着一面小巧的铜锣,无需敲击自鸣不息。身后两名蓝衣弟子守着鼓囊囊的麻袋,引得人群不断吞咽口水。
“静。”白衣修士轻启唇齿,声音清冷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吾乃七玄门执事高传武,奉掌门之命前来招收弟子。”
人群顿时沸腾如开水,拄拐杖的老人跪地叩拜,抱孩子的妇人拼命往前挤,王屠户的婆娘扯着嗓子喊叫自家孩子的名字。干旱三年,这是第一次有仙门前来招徒。
高传武袖袍轻拂,一张泛着金光的帛书应手飞出,悬浮于半空之中,其上朱砂符文流转熠熠生辉。他目光扫过面前一张张面黄肌瘦的小脸,声音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泰山一带三年大旱,颗粒无收。我七玄门体恤百姓疾苦,特开恩典,六至十五岁童男童女皆可应试。”
帛书上朱砂字迹随着他的话语明明灭灭:“今日报名者,赐糙米两斤。明日辰时于晒谷场测试,身骨与心性合格者即可入我山门修行。” 这话引得底下人群一阵窃窃私语,去年十里外的邻村招徒,分明还得测那玄乎的“灵根”呢,今年怎就换了说法?高传武似无所闻,只继续朗声道:“凡通过者,师门按月发放粮米,足以养活一家老小。”听说邻村去年还得测灵根呢。
“按月发粮”四个字让人群再次骚动。石头攥紧拳头,若是能被选上,娘就不用挺着大肚子去挖野菜,未出世的弟弟能喝上米汤,丫丫也不用整天喊饿。
“报名者在此列队。”高传武指尖轻点,老槐树下凭空出现一张白玉桌案,惊得村民们连连后退。蓝衣弟子解开麻袋,白花花的糙米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狗蛋第一个冲上前:“我叫韩立,七岁半!”这是爹生前请秀才起的大名,他喊得格外响亮。
高传武目光微动,韩立的名字便自动浮现在帛书上。蓝衣弟子舀米称重,狗蛋拎着沉甸甸的米袋,冲石头得意地扬下巴:“石头哥,两斤米!够吃三五天了!”
二柱子怯生生地跟上,手指绞着衣角细声道:“李二柱,九岁。”得米袋后,他激动得眼圈发红,抱着米袋不停跺脚。
轮到石头时,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周藏岳,七岁。”这是爹取的大名,寓意藏岳纳川,如今却连藏粒米都难。
高传武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这孩子瘦得惊人,破衣烂衫难掩骨子里的韧劲,尤其那双眼睛。“住处?”
“崖下窝棚。”
高传武颔首,帛书上墨迹自动浮现。
身后忽然传来丫丫的哭腔。四岁的小丫头被李婆婆牵着走来,洗得发白的小花袄上补丁摞补丁:“哥哥,我也要报名!”她仰着满是泪痕的小脸,手里紧攥着那块带花纹的卵石。
石头急忙蹲下身擦她的眼泪:“丫丫还小,等长大再去。”
高传武却微微俯身:“无妨,让她明日也来试试。”示意弟子分给丫丫小半袋米,“孩子,你叫什么?”
“周蓉。”石头代答,这是娘盼着妹妹能如芙蓉花般美丽的心愿。
丫丫破涕为笑,紧紧抱着小布兜:“谢谢仙师哥哥!”
归途上,领米的队伍排成长龙。王屠户家的胖小子插在队伍中间,十岁的体格比同龄人壮实不少。王屠户拎着棍子站在一旁,恶狠狠地瞪着排队的孩子,见到石头时尤其瞪得凶悍。
“石碑的事千万别声张。”狗蛋凑近低语,“今早我看见王屠户在潭边转悠,说要等仙师来看石碑换赏钱呢!”
石头握紧竹篮:“不说。”那石碑早已恢复原状,石符却在他胸口日夜发热。
二柱子抱着米袋步履轻快:“石头哥,你说测试会考什么?仙师会飞,是不是要考咱们跳高?”
石头摇头,放缓脚步等丫丫跟上。小丫头紧紧攥着米袋,生怕丢了一粒米。
窝棚前,母亲倚门而立,脸色苍白如纸。“怎么去了这么久?”她接过竹篮时指尖微颤,触到竹刺也浑然不觉,“真报上了?”
“嗯,狗蛋和二柱子也报了。”石头抱起丫丫,“娘放心,选上了师门就按月发粮。”
母亲抚摸着他的头发,眼角泛泪:“好,娘等着。”忽然注意到他手背的红斑,“这是?”
“酸枣刺划的,过两天就好。”石头将手藏到身后。
母亲不再多问,转身将米倒入陶罐:“晚上煮粥,给你和丫丫多盛些,放两个野枣甜甜嘴。”
灶房很快飘起米香,丫丫坐在灶前小板凳上,时不时掏粒米含在嘴里,小脸蹭得灰扑扑的。
日头当空时,晒谷场人群渐散。高传武仍立在老槐树下,白衣不染尘埃。蓝衣弟子低声询问:“传武师兄,这批孩子可有看得过眼的?”
高传武望向泰山方向,云层中似有流光转动:“那个叫周藏岳的孩子...手背上的印记颇为奇特。”
蓝衣弟子望着眼前这群瘦骨嶙峋的孩子,低声对身旁的高传武嘟囔道:“师兄,这光景……和昨日在泰山深处那个山村一模一样。大灾之年,孩子们个个面黄肌瘦,眼瞅着能站着喘口气的,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高传武不语,目光落向崖下摇摇欲坠的窝棚。那孩子眼中的韧劲非同寻常,只是太过瘦弱,能否通过测试尚未可知。
“明日便知分晓。”高传武袖袍轻拂,白玉桌案化作流光消失,“分发完毕即刻前往下一个村落,旱情严峻,不得延误。”
窝棚里,石头帮着母亲盘草绳。丫丫举着那块青黑色卵石对着阳光打量,石头上白色纹路竟泛起微光,与石头手背的红斑隐隐呼应。
“哥哥,这石头会发光!”丫丫惊喜地叫起来。
远处忽然飘来苍老的吟唱声,如泣如诉:“河龙眠,玄门开,稚子心,盼春来......”
风从窝棚缝隙钻入,吹得油灯摇曳不定。石头按住胸口,那暖意随着歌声轻轻跳动。窗外星子渐明,如同撒落天幕的碎钻。
不管明日测试为何,他总要一试。为了母亲,为了未出世的弟弟,为了丫丫,也为了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再大的苦也得嚼嚼咽了。”他轻声对自己说。(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