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的阳光,斜斜切过老洋房二楼的落地窗,把书桌上那卷《宋刻本伤寒论》照得纤毫毕现。白砚书左手按着重叠的纸页,右手捏着竹起子,指尖悬在一处虫蛀的破洞上方,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工作室里静,只有中央空调出风口偶尔飘出一丝风声,混着她手边那杯手冲黑咖的焦香,是她维持了三年的下午节奏。直到楼下传来“哐当”一声闷响, followed by少年人略显毛躁的喊声——“ Aunt说的书房到底在哪层啊?”
竹起子顿了顿,白砚书抬眼,看向虚掩的门。木门外的楼梯转角处,晃过一截黑色连帽衫的衣摆,接着是脚步声,一步两阶地往上冲,带起的风把门口挂着的“修复中,勿扰”木牌吹得晃了晃。
她没动,只把竹起子轻轻落在瓷盘里,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下一秒,门被推开大半。闯进视野的是个半大男孩,个子很高,肩线已经有了少年人特有的利落,只是连帽衫帽子没拉好,露出额前一撮不服帖的碎发,眼睛亮得像刚拆封的玻璃弹珠,正扫着房间里的博古架和长桌,最后定格在她身上。
“呃……”男孩明显愣了,脚步也停在门口,“抱歉,我找错地方了。”
白砚书看着他。男孩手里还攥着车钥匙,是辆她眼熟的保时捷小跑——家里亲戚的孩子里,敢开着这车往老宅闯的,好像只有张二叔家那个刚回国的小儿子。按辈分,她该叫他声“表弟”,但算年龄,差了整七岁。
“张景宸?”她开口,声音比午后的阳光还淡,“找二叔?他在一楼西厅。”
被叫出名字的男孩“哦”了一声,却没立刻走,反而往前探了半步,目光落在她桌上的古籍上。他大概是没见过这阵仗,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缝,好奇地问:“你在修书?这字看着比我爷爷的字帖还老。”
白砚书没接话,只是把桌上的放大镜往旁边挪了挪,挡住那处没修复完的破洞。她不喜欢陌生人碰她的东西,尤其是正在修的古籍——就像医生不喜欢别人打断手术,是职业习惯,也是某种近乎偏执的坚持。
张景宸大概也觉出了她的疏离,挠了挠头,往后退了退,帽檐蹭到了门框,又“唔”了一声。这一下倒显出点少年人的憨态,不像刚才闯进来时那样毛躁了。
“那我不打扰你了,表姐。”他说,这次记得加了称呼,声音也放轻了些,“刚才没看见门口的牌子,抱歉啊。”
说完,他转身要走,衣角却勾到了门后挂着的帆布包。包掉在地上,滚出几样东西:一支钢笔,半块橡皮,还有个用红绳系着的小铜铃——看着像校门口文具店卖的那种,幼稚得很。
张景宸慌忙蹲下去捡,手忙脚乱的,铜铃在地板上滚了两圈,正好停在白砚书的脚边。
她垂眼,看着那只小小的铜铃,铃身刻着歪歪扭扭的“宸”字,边缘磨得发亮。不知怎么,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有个类似的,是爷爷送的,后来跟着半本《金石录》一起丢了。
指尖动了动,她弯腰,捡起铜铃,递给他。
阳光刚好落在她的手腕上,露出一串细巧的沉香木手串——是修复完第一本宋刻本时,师父送的。张景宸抬头接铜铃时,目光扫过那串手串,又飞快地落回她脸上,顿了两秒,才接过,小声说:“谢谢表姐。”
这次他没再多说,转身轻手轻脚地下了楼,连脚步声都轻了不少。
门重新恢复成虚掩的样子,木牌还在晃。白砚书坐回椅子上,拿起竹起子,却没立刻继续修书。她看着桌角那杯已经凉了的黑咖,想起刚才张景宸额前的碎发,和那双亮得有点过分的眼睛——像夏天午后突然闯进树荫里的光斑,有点晃眼,却又没那么讨厌。
窗外的风卷着玉兰花瓣飘进来,落在书页上。白砚书伸手,把花瓣拈走,指尖碰到纸页上的字,忽然想起刚才男孩问的那句“这字比我爷爷的字帖还老”。
她弯了弯嘴角,极淡的一下,快得像错觉。
重新捏稳竹起子,她的呼吸再次放轻,只是这次,工作室里的安静里,好像多了点别的东西——比如刚才那声带着点憨态的“抱歉啊”,又比如,那只刻着歪扭“宸”字的小铜铃。(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