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光比午后软,把老洋房的红砖墙染成蜜色。白砚书收了竹起子,把那卷《宋刻本伤寒论》小心裹进锦缎套,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门口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像有人在敲钉子。
她放轻脚步往下走,透过玄关的雕花玻璃,看见院门口蹲着个身影。是张景宸,连帽衫换成了浅灰色卫衣,袖子卷到肘弯,露出半截晒得有点红的小臂,手里攥着把羊角锤,正对着那块“修复中,勿扰”的木牌较劲。
木牌的挂钩上午被他蹭松了,此刻正歪歪扭扭挂在门上,他蹲在那,试图把新的钉子敲进去,锤头好几次没对准,敲在门框上,发出闷响。
白砚书停在玻璃门后,没出声。她看着男孩微微蹙着眉,侧脸线条比下午柔和些,额前碎发被风吹得贴在额角,手里的锤子举得老高,落下时却刻意放轻了力道——怕敲坏门框上的雕花。
这人看着毛躁,倒也不是没分寸。
正想着,张景宸“啊”了一声,锤子没拿稳,滑了一下,敲在指节上。他立刻把手指含进嘴里,眉头皱得更紧,像只被烫到的小猫,模样有点滑稽。
白砚书推开门,脚步声落在石板路上,惊动了他。张景宸抬头,看见她,慌忙把手指从嘴里拿出来,藏到身后,另一只手还攥着锤子,有点局促地笑:“表姐,你下来啦。”
“敲坏了?”她问,目光落在他藏在身后的手背上——红了一小块。
“没有没有,”张景宸赶紧摆手,又指了指木牌,“上午我给碰松了,想着给你钉牢点,省得下次被风刮掉。”
他说着,又举起锤子要敲,白砚书却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了锤子。她的手指细,握住锤柄时显得有点不协调,却比他稳当,对准钉子,轻轻敲了三下,钉子就牢牢嵌进了木头里。
“好了。”她把锤子递还给他,指尖碰到他的掌心,他手一缩,像被烫到似的。
白砚书没在意,转身要走,口袋里的东西却滑了出来——是枚竹制书签,边缘磨得发亮,上面刻着个“砚”字,是爷爷当年亲手给她做的。书签掉在花坛里,滚进了月季花丛。
她弯腰去捡,张景宸却比她快一步,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拨开带刺的花枝,把书签捏了出来。他递过来时,指腹蹭到了书签上的刻字,抬头看她:“这是老物件吧?摸着手感就不一样。”
“我爷爷做的。”白砚书接过书签,放进衬衫口袋,贴在胸口的位置,“小时候他教我认古籍,就用这个夹书页。”
张景宸“哦”了一声,眼睛亮了亮:“就是你找的那本《金石录》的爷爷?我听我爸说,你一直在找那本书。”
没想到他会记得这个,白砚书愣了愣,点了点头:“嗯,丢了很多年了。”
“我爷爷书房里好像有本类似的,”张景宸挠了挠头,语气有点不确定,“就是那种线装的,封面都泛黄了,上面也写着‘金石录’三个字,不过我不知道是不是你找的那本。等下次我回老宅,帮你看看?”
白砚书心里动了动,却没抱太大希望——这些年她听了太多“类似”的消息,最后都不是。但看着张景宸认真的眼神,她还是说了声:“好,谢谢你。”
张景宸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刚才被敲红的指节也不疼了似的。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往停在门口的保时捷跑,拉开车门,从副驾拿了个保温杯出来。
“给你的。”他递过来,杯身还热着,“下午看你桌上的咖啡凉了,想着你可能还没喝够。我问了咖啡店的人,说手冲黑咖要热的才好喝,就帮你带了一杯。”
白砚书接过保温杯,指尖碰到杯壁的温度,顺着指尖传到心里。她很少喝别人递来的东西,尤其是咖啡——她对咖啡豆的烘焙度、冲泡时间都挑剔得很。但此刻,她拧开杯盖,闻到熟悉的焦香,是她常去的那家店的味道。
“你怎么知道我喝这家的?”她问。
“上午在你工作室门口,看见外卖袋上的logo了。”张景宸有点得意,“我特意让司机绕过去买的,还让他们按你常点的来——不加糖不加奶,对吧?”
白砚书没说话,喝了一口。温度刚好,酸度和醇厚度也对,是她习惯的口味。她抬眼,看见张景宸还站在那,双手背在身后,像在等夸奖的学生,额前碎发被夕阳染成了金色。
“进来坐会儿?”她忽然说。
张景宸愣了一下,随即眼睛瞪得圆圆的:“可以吗?你上午不是说‘勿扰’吗?”
“现在不是修复时间。”白砚书转身往屋里走,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他一眼,“进来喝杯茶?我这里有今年的明前龙井。”
张景宸立刻跟上,脚步轻快得像踩在棉花上,连刚才被敲疼的手指都忘了疼。他跟在白砚书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她穿了件米白色的棉麻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那串沉香木手串,走路时手串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客厅里没开灯,只有夕阳从落地窗照进来,落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白砚书去厨房找茶杯,张景宸站在客厅中央,没敢乱碰,目光却忍不住扫过博古架上的古籍——每一本都用锦缎套着,摆得整整齐齐,像藏着无数个安静的故事。
等白砚书端着两杯茶出来时,看见张景宸正盯着墙上的一幅画看——是爷爷画的兰草,笔锋很淡,却透着劲。
“这也是你爷爷画的?”他问。
“嗯。”白砚书把茶杯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他不爱做生意,就喜欢这些笔墨纸砚的东西。”
张景宸端起茶杯,没喝,只是看着杯里的茶叶慢慢舒展。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放在茶几上——是个小巧的护颈枕,浅灰色,和他的卫衣一个颜色,标签还没撕。
“这个给你。”他说,声音有点低,“上午看你修书时,脖子一直僵着,肯定会酸。这个是记忆棉的,戴着舒服,你修书的时候可以用。”
白砚书看着那个护颈枕,又看了看张景宸——他低着头,耳朵有点红,好像怕她拒绝。
她没说话,只是把护颈枕拿起来,放在手边的沙发上。夕阳刚好落在护颈枕上,把浅灰色染成了暖黄色。
那天晚上,白砚书回到工作室,把护颈枕放在了书桌旁的椅子上。她修书时没戴,却总在抬头歇气时,看见那个浅灰色的小枕头。窗外的玉兰花香飘进来,混着桌上热咖啡的余温,她忽然觉得,这个傍晚,好像比往常要暖一点。
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是条陌生短信,只有一句话:“表姐,我明天再去帮你看看木牌牢不牢——张景宸。”
白砚书看着短信,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没回,却把手机屏幕调暗,重新拿起了竹起子。只是这次,她的呼吸里,好像多了点不一样的味道。(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