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笑刚走到村口大槐树底下,支书家那小孙子就冲她晃着手里的纸片,嗓门扯得老高:“林笑笑!支书说你娘欠他家半袋米,今天就得还!还不上就去大队部说清楚!”
她脚下一顿,没接话,只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上的补丁布鞋,灰扑扑的,沾着早上的露水。
还米?她娘死的时候连口薄棺材都是借的,哪来的米账。
她心里门儿清,这八成是王翠花嚼完舌根,又找人压她一头。
她没争,也没恼,只把肩膀往里缩了缩,声音软得像刚出锅的豆腐脑:“知道了,我这就去。”
说完转身就走,脚步不快,但稳。
她不能去大队部。去了就是挨批,挨批了就得低头认错,认了错就得被按着头嫁给张屠户。五十块彩礼,瘸腿男人,一堆拖油瓶,日子能苦出汁来。
她得躲一躲。
趁人还没围上来,她拐个弯,贴着田埂往河滩溜。
风从芦苇荡那边刮过来,带着股湿泥和水草的味儿。她蹲在石头后头,掏出兜里的半块窝头,硬得能砸核桃。她啃了一口,牙都酸了,咽下去像吞刀子。
她捧了口河水漱嘴,凉得脑仁疼。
这日子没法过,可她不能认。
她盯着水面,脑子里转得飞快。野菜?能挖点荠菜、马齿苋,晒干了也能换盐。草药?山里有金银花,但得翻山,她没工分,出村就得报备。鸡蛋?林婶家那几只鸡,连蛋都归她儿子吃,哪轮得到她。
正盘算着,眼角忽然扫到水里一闪。
银光。
她眯眼一看,水面上漂着条小蛇,银白色的皮,头顶有两个小鼓包,像谁捏泥人时多按了两下。它浮在那儿,一动不动,尾巴尖都软塌塌的,眼看就不行了。
林笑笑愣了下。
这蛇长得怪,村里老人常说银蛇是水精变的,碰了要倒霉。她小时候也怕蛇,可现在——她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窝头,又看看那条快翻白肚的小蛇。
“咱俩谁也别说谁。”她嘀咕,“一个快饿死,一个快淹死,都是没人要的货。”
她掰了点窝头渣,往水边一撒。
小蛇抽了下,头微微偏了偏,没吃。
“你还挑食?”林笑笑翻个白眼,“我吃猪食都咽得下去,你倒嫌弃上了?”
她把窝头往旁边一搁,心想算了,反正也救不活。
可那蛇眼睛睁着,灰蒙蒙的,却没死透。那一眼,不凶,也不怕,就那么看着她,像看懂了她心里那点憋屈。
她忽然就心软了。
“行吧。”她叹了口气,“我穷得叮当响,还给你口吃的。”
她把窝头捏碎,一点点往它嘴边推。小蛇还是不动。她急了,干脆咬破自己手指,混着点口水,滴了一滴在它唇边——要是蛇有唇的话。
指尖一疼,血刚冒出来,她就觉着不对劲。
那滴血……不太像血。
清亮清亮的,像山泉水,还带点凉意。
她没多想,只当是早上空腹太狠,身子虚。
可那小蛇猛地一颤,脑袋一抬,舌头一卷,把那滴液体舔了个干净。
下一秒,它眼睛亮了。
不是反光,是真亮,像夜里星星突然闪了一下。
它尾巴轻轻一摆,居然自己游了起来,慢是慢,但不再漂着等死。
林笑笑傻了:“你……你活了?”
小蛇没理她,游到她脚边,用脑袋轻轻顶了下她的鞋尖,像在道谢。
她一屁股坐地上了。
“见鬼了。”
她盯着自己的手指,刚才咬的地方已经不流血了,连口子都没留。她又摸了摸兜里的窝头,再看看这蛇——银皮、鼓包、不怕人、还会挑食。
这玩意儿,怕不是普通泥鳅。
可她现在哪管得了这么多。她自己都泥菩萨过江,哪还顾得上分辨蛇精不蛇精。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它脑袋。
冰凉,滑溜,但不恶心。
“你要真能活,也算命大。”她小声说,“我叫林笑笑,笑不出来也叫这个名字。你没名字吧?那我给你起一个。”
她歪头想了想:“你这颜色,跟豆子似的,银豆豆,怎么样?”
小蛇眨了眨眼,尾巴轻轻晃了下。
“哟,还点头?”她乐了,“行,银豆豆就银豆豆,以后咱俩搭伙过日子。”
她说完,看天色不早,得回村了。可这蛇要是留在河里,回头被人捞走炖汤,她这一通忙活白搭。
她脱下外衣,把银豆豆轻轻裹住,揣进怀里,贴着胸口放好。
蛇身冰凉,她一哆嗦,但没松手。
“忍着点啊,我也没别的地方给你暖。”她拍了拍衣服,“等我发了财,给你盘个炕。”
银豆豆在她怀里动了动,尾巴尖悄悄绕上她手腕,像戴了个镯子。
她起身往回走,风还在吹,芦苇哗啦响,可她觉得没刚才冷了。
快到村口,她停下,回头看了眼河滩。
水还是浑的,风还是腥的,可她心里头,好像多了点什么。
不是希望,太奢侈了。
就是觉得,这破日子,总算有个活物跟她一块熬了。
她摸了摸胸口,那里鼓鼓的,银豆豆安安静静趴着,体温一点点升上来。
她低声说:“银豆豆,咱俩说好了,你活着,我也活着,谁也别先倒下。”
她刚迈步,怀里那小蛇忽然轻轻蹭了下她心口,像回应,又像只是调整姿势。
她没察觉,只觉得怀里沉了点,暖了点。
她低头看了眼,小声嘀咕:“你可别给我惹事啊,我这日子已经够乱了。”
她走到土路拐角,迎面看见林婶家那只大鹅正伸长脖子冲她嘎嘎叫。
她下意识护住胸口,生怕它扑上来啄。
可那大鹅冲到半路,忽然一顿,脖子一缩,转身就跑,连叫声都变了调。
林笑笑愣住。
“这鹅……怕我?”
她低头看怀里的银豆豆,它正眯着眼,尾巴尖微微翘起,像在笑。
她没多想,只当是巧合。
她加快脚步往村后走,准备从柴房溜回屋,别让林婶看见她空手回来。
路过猪圈,她听见王翠花在里头骂:“死丫头跑哪去了?猪食都凉了!再不回来,今晚别想进屋!”
林笑笑屏住呼吸,贴着墙根蹭过去。
她刚拐进柴房,怀里一动,银豆豆忽然抬起头,冲她眨了眨眼,然后慢悠悠地,把脑袋往她领口钻了钻,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盘好,不动了。
她想把它往外掏,又怕惊动外面的人。
“行吧,”她小声说,“你睡,我扛。”
她靠着墙坐下,手不自觉地轻轻摸了摸它冰凉的脊背。
银豆豆没躲,反而微微弓了下身子,像在蹭她手指。
她忽然觉得,这破柴房,也没那么冷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