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在一片微妙而压抑的气氛中结束。
皇帝刘锋带着几分自己做了“英明决断”的满足感起身离去,内侍尖细的“退朝”声在大殿中回荡。
文武百官如同解除了定身法,开始三三两两低声议论着向外走,目光却都有意无意地瞟向那个依旧立于殿中、身姿挺拔的年轻将领。
陈福禄今日在朝堂上拒赏索权的举动,无异于一场地震,彻底打破了襄阳朝堂多年的平衡与默契。
就在这时,左相岳羽缓步走了过来,面容清癯,神色温和,但久居上位的威严自然流露。
来到陈福禄面前,抚须微笑道:“福禄,今日朝会,辛苦了。你一心为国,不畏人言,老夫佩服。”
陈福禄连忙躬身行礼:“岳相过誉,福禄愧不敢当。末将只是尽人臣本分。”
岳羽点点头,声音不高,却足以让附近尚未散去的官员听清:
“你初来京师,孔立亦在驿馆,今晚就来府中一叙,老夫已命人备下薄酒,正好也与孔立多年未见,有许多话想说。”
这是毫不掩饰的拉拢,意在告诉所有人,陈福禄是他清流一脉的人。
陈福禄心中明了,正要欣然应允:“岳相盛情,福禄与老师定当……”
但话未说完,一个略带阴柔的笑声便插了进来:
“呵呵呵,岳相府上的宴席,想必是极好的。如此盛事,怎能少了老夫?”
只见右相秦绍带着几名心腹官员,脸上堆着那种程式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径直走了过来。
他先是对着陈福禄拱了拱手,语气带着几分夸张:
“恭喜陈将军啊!陛下隆恩,授以重权,真乃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那“重权”二字,被他故意咬得略微重了些。
不等陈福禄回应,他又转向岳羽,仿佛多年老友般熟稔地说道:
“岳相,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为陈将军接风洗尘,这等好事,怎么独独忘了邀请老夫?莫非是嫌老夫碍眼不成?”
岳羽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但面上依旧维持着风度,淡淡道:“秦相说笑了。不过是家常便饭,与晚辈和故交闲叙而已,岂敢劳动秦相大驾。”
“诶——!”
秦绍大手一摆,脸上的笑容更加热情,“岳相此言差矣!陈将军乃国之干城,孔立是士林楷模,二位驾临京师,我等身为朝臣,理当一同为他们接风!
岳相既然做东,老夫岂能缺席?就这么说定了!今晚老夫定要叨扰一杯水酒,岳相可不许嫌老夫不请自来啊!哈哈!”
他根本不给岳羽再次拒绝的机会,直接以恭敬不如从命的姿态,强行将事情定了下来。
岳羽脸色微沉,但秦绍毕竟身为右相,地位与他相当,如此死皮赖脸地硬要凑上来,他若再强行拒绝,反而显得自己气量狭小,也容易授人以柄。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既然秦相有此雅兴,老夫欢迎之至。”
“好!那就今晚,岳相府上,不见不散!”秦绍得意地笑了笑,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陈福禄一眼,这才带着人扬长而去。
岳羽看着秦绍离去的背影,脸色恢复平静,对陈福禄低声道:“看来,今晚这宴,是无好宴了。福禄,小心应对。”
陈福禄目光平静,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淡淡的弧度:
“岳相放心,末将省得。有酒有菜,有朋自远方来,热闹点,也好。”
他心中毫无惧意,反而涌起一股跃跃欲试的兴奋。
左右二相同席?
正好让他一次看个清楚,这襄阳城的水有多深!
夜幕低垂,左相府邸却是灯火通明。
宴会设在一处暖阁内,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然而,厅内的气氛却比外面的天气更加微妙。
主位上,左相岳羽端坐,脸色跟吃了苍蝇屎一样气氛地看着坐下首位置上坐着的人。
他身旁坐着孔立,老神在在,慢悠悠地品着茶,仿佛只是个旁观者。
而右相秦绍,像是看不见岳羽的脸色一般,不请自来,占据了左手边最尊贵的客位,脸上挂着那招牌式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在他身后还坐着几名明显是他派系的官员,如同哼哈二将。
陈福禄坐在岳羽下首,位置显眼。
他换上了一身较为轻便的常服,腰杆依旧挺直,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将那些或好奇、或审视、或隐含敌意的表情尽收眼底。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在岳羽和孔立刻意引导的、关于经史典籍的闲聊中,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然而,秦绍显然不打算让这场宴席如此平淡地结束。
他放下酒杯,用手帕擦了擦嘴角,仿佛不经意地看向陈福禄,笑道:
“陈将军今日在朝堂之上,真可谓语惊四座啊!拒厚赏而索兵权,此等气魄,老夫在朝数十年,亦是罕见。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关切”的疑惑,“将军要募士练兵,这钱粮从何而来?梁国新立,百废待兴,又刚接纳了百万流民,朝廷虽有些许拨付,只怕也是杯水车薪吧?
莫非将军有何生财妙法,能凭空变出这养兵之资?”
此言一出,他身后一名官员立刻接口,语气带着讥讽:
“秦相所虑极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陈将军莫不是想加重梁国赋税,盘剥那些刚刚安顿下来的流民?
若真如此,只怕……有损将军爱民如子的名声啊!”
这问题极为刁钻,直指核心。
你没钱,怎么养兵?
加税,就是横征暴敛;不加税,就是空口白话,所索兵权便成了笑话。
岳羽和孔立都微微蹙眉,正要开口帮衬。
陈福禄却已放下筷子,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秦相与这位大人关心梁国军民生计,福禄代他们谢过。”
他先拱手一礼,随即不紧不慢地道:“养兵之资,确乃重中之重。不过,末将并未打算盘剥百姓,加重赋税。”
“哦?”
秦绍眉毛一挑,“那将军意欲何为?莫非指望朝廷持续输血?如今国库亦不充裕,西线、南疆皆需用度,恐怕难以为继啊。”
“朝廷艰难,末将知晓,岂敢再添负担。”
陈福禄摇头,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秦绍脸上,语出惊人:“末将的打算是——以战养战,以工代赈,以商生财!”(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