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战养战?”
秦绍身后另一名官员嗤笑,“东齐已求和,莫非将军还想主动挑起边衅?此非人臣之道!”
“大人误会了。”
陈福禄语气平稳,“所谓以战养战,非指主动开战。东齐、西魏,乃至边境马匪,谁若敢犯我疆界,我便打谁!缴获的粮草、军械、战马,便是养兵之资!”
不等对方反驳,陈福禄继续道:
“至于以工代赈、以商生财……”
他看向孔立,“此事,恩师已知晓一二。梁国境内,新发现了名为‘石炭’之物,可御寒,可助燃,效用远超木柴。
末将已组织流民开采,以工代赈,既解决了流民生计,又得了这‘黑金’。
此物在南方乃是紧俏之物,若能打通商路,贩往江淮富庶之地,换取粮食、布匹、盐铁,则养兵之资,何愁不继?”
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更是抛出了“石炭”这个新奇事物,让在座不少人都露出惊异之色。
秦绍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
精心准备的发难,竟被这年轻人轻描淡写地化解,甚至还抛出了一个闻所未闻的“石炭”之物。
他不能容忍场面被一个边关武将掌控。
随后目光扫过始终沉默品茗、一派超然的孔立,心中冷笑一声,有了主意。
“哈哈,陈将军果然思虑周详,年少有为,名不虚传。”
秦绍忽然抚掌笑道,语气变得格外和蔼,“不过,今日乃是宴饮,总谈这些钱粮兵戈,未免太过沉重,失了风雅。”
话锋一转,看向孔立,语气带着十足的敬重:
“孔兄,您乃当代文坛泰斗,士林楷模。
福禄既是您的关门弟子,想必尽得真传,文采斐然吧?
今日这般良辰美景,高朋满座,若无一两篇佳作助兴,岂非憾事?”
他身后官员立刻心领神会,纷纷附和:
“秦相所言极是!孔大家高徒,定是文武双全!”
“久闻孔氏门下无虚士,今日正好让我等开开眼界!”
“还请陈将军不吝赐教,赋诗一首,以增雅兴!”
这话看似捧高,实则毒辣。
谁不知道陈福禄是行伍出身,即便读过些书,又能有多少文采?
若他作不出,或作得粗陋,不仅他本人丢尽颜面,连带着孔立“当代文宗”的名声也要受损,教出个“不通文墨”的弟子,岂非笑话?
岳羽脸色一沉,正要开口阻拦。
孔立却轻轻放下茶盏,抬起眼皮,平静地看了秦绍一眼,并未说话,只是将目光转向陈福禄,带着一丝询问,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信任。
陈福禄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这帮人,总喜欢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玩弄手段。
于是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
“秦相谬赞,恩师学问如海,福禄资质愚钝,所学不过万一,岂敢班门弄斧……”
秦绍见状,心中得意更甚,以为抓住了陈福禄的软肋,立刻打断,“诶!陈将军过谦了!孔大家关门弟子,岂是寻常?莫非是看不起我等,不愿赐教?”
他将看不起三个字咬得极重,这是逼着陈福禄必须接招。
陈福禄沉默片刻,仿佛被逼无奈,终于缓缓起身。
他慢悠悠的走到厅中,目光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又掠过厅内跳动的烛火,以及众人各异的神情。
脑中飞速闪过前世记忆的碎片,那些沉淀在血脉里的瑰宝。
此情此景,当用何诗?
他看到了岳羽隐含担忧的眼神,看到了孔立平静目光下的信任,更看到了秦绍那皮笑肉不笑的脸后隐藏的恶意。
想看我出丑?想连带羞辱我的老师?
好!那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文采!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目光已是一片清明锐利,如同雪原上的孤狼。
也不需要模仿文人墨客的摇头晃脑,只是挺直脊梁,朗声开口,声音清越,带着金铁之音:
“《蜂》”
“不论平地与山尖,”
“无限风光尽被占。”
前两句一出,语调平稳,勾勒出蜜蜂忙碌,占尽春色的景象。
一些官员微微点头,尚可,但未见惊艳。
秦绍嘴角甚至已经勾起一丝嘲讽。
然而,陈福禄语调骤然一转,带着一种冰冷的讥诮和深沉的质问,目光如电,直射秦绍:
“采得百花成蜜后,”
“为谁辛苦为谁甜?”
最后一句落下,如同惊雷炸响在暖阁之中!
满座皆寂!
落针可闻!
这哪里是咏物诗?
这分明是诛心之问!
“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他们这些朝堂之上的“蜜蜂”,终日忙碌,争权夺利,搜刮民脂民膏,最终,又是为了谁在辛苦?
成果又落入了谁的口中?
尤其是秦绍一党,贪腐之名朝野皆知,这句诗简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直接捅进了他们的心窝子!
秦绍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变得铁青。
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杯中的酒液微微晃动。
他想开口反驳,想斥责这诗“含沙射影”,但诗的表面确是在咏蜂,他若对号入座,岂不是不打自招?
一股郁气堵在胸口,让他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他身后的官员们更是面面相觑,脸色煞白,无人敢出声。
岳羽先是愕然,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
再看向孔立,只见这位老友向来古井无波的脸上,竟也浮现出一抹极其罕见的、混杂着震惊与欣慰的笑容,缓缓地、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好一个‘为谁辛苦为谁甜’!”
岳羽猛地一拍案几,放声大笑,笑声畅快淋漓,仿佛要将胸中多年的郁气都吐出来,“言浅意深,振聋发聩!福禄,此诗当浮一大白!”
于是亲自斟满一杯酒,递给陈福禄。
陈福禄接过酒杯,神色平静,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转向脸色铁青的秦绍,微微举杯,语气依旧谦逊:“信口胡诌,让秦相见笑了。”
秦绍看着陈福禄那平静无波的脸,和他手中那杯仿佛带着嘲讽的酒,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
他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几乎是咬着牙说道:“陈将军……好文采!”
他猛地将自己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那辛辣的液体仿佛都带着一股失败的苦涩。
陈福禄心中冷笑。
想用文采打我的脸?连带羞辱我老师?
只怕你们的脸,不够疼!(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