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谢无赖豁出去了,他昨晚被打怕了,但贪婪压过了恐惧,特别是想到自己白挨了一顿毒打。
“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得补偿我!不然…不然我就去告诉谢锋,是你指使我去偷的!说你想偷他家的银子粮食!我看他信你还是信我!”他瞪着谢广金,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谢广金气得脸色铁青,肥肉都在颤抖,心里把谢无赖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这无赖!这泼皮!但他不敢赌。谢锋昨晚展现出的狠辣和谢无赖的威胁像两把刀架在脖子上。
“你…你这混账!”谢广金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见没人特别注意这边,尤其是谢锋一家还在忙自己的,似乎没看过来。
他肉痛万分地、极其隐蔽地从怀里贴身的内袋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动作快得像被火烫到。布包打开,里面是两块比拳巴掌略小、颜色明显更白净些的杂粮饼,这可比普通麸皮饼不知金贵多少,他本来是打算留给自己吃的。
他像剜肉一般,飞快地将其中一块塞到谢无赖手里,恶狠狠地低声警告:
“拿着!闭上你的狗嘴!再敢乱说一个字,不用谢锋动手,我先找人打断你的腿!滚!”
谢无赖一把抢过那白净的饼子,贪婪地嗅了嗅麦香味,脸上露出一丝得逞的奸笑。他不再纠缠,迅速把饼子藏进怀里最深处,像只偷到油的老鼠,弓着腰,一瘸一拐地混进了嘈杂的人群里,很快消失不见。
谢广金看着他那猥琐的背影,又看看怀里仅剩的一块精粮饼,气得胸口发闷,狠狠灌了一大口水,却呛得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
王翠翠从已经收拾好东西,看到谢无赖走了也不明所以,只以为是谢广金喝水太急呛到了,连忙跑来给他拍背。
谢广金推开她的手,眼神阴鸷地望向谢锋一家忙碌的方向,那里,板车已经整理好,谢锋正轻松地拉起车辕,仿佛昨夜的一切从未发生。谢广金心中的恐惧和怨毒,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
逃荒第二天,日头像烧红的烙铁悬在头顶,土路被踩成细粉,官差的马蹄踏过便腾起呛人的烟尘,粘在逃荒人的睫毛、嘴角、汗津津的颈窝里。
谢秋芝走在板车旁边,没一会就觉得脑袋里像塞了一团烧着的棉花,又沉又烫。
脚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眼前的景象开始随着热浪扭曲晃动。
她伸手扶住板车边缘,大口大口呼吸,李月兰看她难受的样子,像是中暑了,赶忙让她爬上板车躺下。
躺在板车上的阴影处,谢文拼命用硬纸板给她扇风,那点微弱的气流带着热烘烘的尘土味,杯水车薪。
“姐,你嘴唇都白了!”谢文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现在已经很能适应自己变成弟弟这件事了,叫谢秋芝姐姐也开始变得顺口了。
李月兰急得嘴角燎起一串水泡,她悄悄爬上板车借着身体的遮挡拧开保温壶,小心翼翼地往谢秋芝干裂的嘴唇上滴了几滴冰块水,又用湿布巾不停擦拭她滚烫的额头和脖颈。
李月兰无比懊悔没有提醒谢秋芝把家里的盐巴带出来,这样还能兑些盐水改善一下电解质紊乱的情况。
“芝丫头,撑着点!再往前走走,说不定能找个阴凉地…”
谢广福和谢锋拉着车,也时刻关注着谢秋芝的情况,时不时问两句好一点没有。
后面的谢家村的队伍早已不成队形。
出发时斤斤计较、抢着要走在前面的人家,此刻大多拖在了后面。
原定十里地一歇的规矩早被酷热碾碎。
官道两旁,稀稀拉拉坐着、躺着十来个掉队的人,像被烈日烤蔫的虫子,眼神空洞地望着缓慢前行的队伍,连起身跟随的力气都没了,那是前面的王家村的滞留村民。
十八个村子同时出发,虽然只是出发的第二天,但是总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落后停滞,然后被抛弃,以后这种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
好几个官差骑着马来回逡巡,扯着嗓子呵斥着掉队的人赶紧跟上,声音却透着一股疲惫的虚张声势。
掉队的人要是加把劲,跟上队伍也不是不可能,但如果他掉队之后还放弃赶路,这种人官差也是管不了的。
“狗日的皇差!”
官差陈进虎勒住马,摘下破烂的斗笠,狠狠抹了一把脸上混着泥灰的汗,那汗立刻又淌下来,在黢黑的脸上冲出几道白痕。他对着旁边同样无精打采的张黑子抱怨:
“这鬼老天爷,三年了,一滴雨星子都不见!地里的苗早他娘的烤成灰了,人…人也快成肉干了!”
他仰头灌了一大口水囊里浑浊的水,又烦躁地吐掉一口,“呸!这水喝了都烧心!”
张黑子有气无力地用刀鞘拍打着马鞍上堆积的尘土:
“少说两句吧陈哥,上头让咱把人送到京畿道,咱们尽力而为…你看前头里正家那俩小的,坐在板车上不也蔫吧了?”他努努嘴。
里正谢忠家的板车上,两个孩子像两只脱水的小猫,蜷缩在薄薄的麻布下,小脸通红,呼吸急促,逼着自己昏睡过去以逃避这无边的酷热和颠簸。
谢秋芝的意识在滚烫的混沌中浮沉。眼皮重得像挂了铅,每一次挣扎着掀开一条缝,刺目的白光里晃动的都是昨天路边看到的景象,一具蜷缩在枯黄田埂上的尸体,干瘦如柴,皮肤紧紧包裹着骨头,几只绿头苍蝇嗡嗡地盘旋不去……
“水…水…”她无意识地呢喃,喉咙里像有砂纸在磨。
“水来了,水来了!”李月兰赶紧又滴了几滴清水到她唇间。
昏沉间,谢秋芝跌入一个更可怕的梦境。
梦里没有一丝光,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深入骨髓的寒冷。她看到自家的板车孤零零地歪倒在龟裂的荒野里,车上,谢广福抱着头,蜷缩着,一动不动,身体已经僵硬冰冷。旁边,李月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空了的保温杯,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却再也映不进任何光亮。谢锋高大的身躯倒伏在车辕旁,一只手还向前伸着,似乎想抓住什么,指甲缝里全是干涸的泥血。谢文小小的身体蜷在车底,像一只冻僵的幼鸟,手里还捏着半块早已发黑霉变的麸皮饼子,小脸上残留着惊恐和绝望的泪痕。
而她自己,倒在离板车不远的地方,身体轻飘飘的,像一片枯叶。
她看到自己枯黄打结的头发沾满了尘土,看到自己深陷的眼窝和嶙峋的手骨。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恐惧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扼住了她的喉咙!
“不!”
谢秋芝猛地睁开眼,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得像是要冲出胸腔!刺目的阳光灼痛了她的眼睛,耳边是板车吱呀吱呀的呻吟和人群粗重的喘息。
噩梦的余悸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心脏,那彻骨的绝望和濒死的恐惧无比真实。她剧烈地喘息着,冷汗顺着鬓角流进脖领,带来一丝真实的冰凉。
“醒了?芝丫头,你醒了!”李月兰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温热粗糙的手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姐!你吓死我了!”谢文带着浓重鼻音的脸凑了过来,小脸上还挂着泪痕。
谢秋芝张了张嘴,喉咙干痛得发不出声音。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拉着车辕的谢锋转过头,汗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滴落,眼神里是满满的担忧和一丝后怕。谢广福也停下脚步,俯身探视,脸上刻满了疲惫和焦虑。
那只是梦,她还活着,家人们都还在。
谢秋芝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冷汗流淌。
她死死抓住李月兰和和弟弟谢文的手。
噩梦是假的,但这逃荒的路是真的。(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