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秋芝的手指紧紧攥住板车边缘,指节发白。
烈日炙烤下,车辕烫得能烙饼,李月兰见她清醒了,忙给她灌了几口冰块水,那带着一丝凉意的水珠滑入喉中,比琼浆玉液还要珍贵。
"前面五里就是临漳州!"官差陈进虎骑马从队伍前方折返,沙哑的嗓音在热浪中飘荡。
"州府设了补给点,到了就能领汤水!大家都提起精神。"
人群爆发出一阵微弱的欢呼,随即又被疲惫淹没,谢秋芝抬头望去,蒸腾的热气中官道尽头是王家村的队伍,再往前是哪一个村的就不知道了。
谢锋的背脊已经被汗水浸透,粗布短衫紧贴在结实的肌肉上,他回头看了谢秋芝,眉头微蹙:"秋芝脸色还是不好,再躺一会?"
"我没事了,哥,你拉车辛苦了。"谢秋芝轻声道。
李月兰闻言红了眼眶,悄悄抹了把泪,谢广福在后面闷声推车,肩膀上的绳索勒进皮肉里,却一声不吭。
比起拉车的辛苦,他们觉得秋芝中暑这件事更让他们难受,听说古代生病基本都是靠自愈,好的大夫和草药都是有钱人才用得上的,所以生病致死率非常高。
中暑这种事情放在现代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在古代重度中暑是会要人命的。
与躺在板车上的谢秋芝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后方谢老太一行人。
听到官差说前方五里有补给,谢金宝像条死狗一样瘫在自家板车上,谢广金和王翠翠轮流拉车,两人脸色铁青,时不时恶狠狠地瞪向队伍前方的三房一家。
"老三家的丫头片子倒是金贵,中个暑就躺车上装死。"
王翠翠阴阳怪气地大声道,"我们家金宝可是未来的秀才苗子,读书人身子弱,怎么不见有人让个位置?"
谢招娣低着头推车,手臂上全是被太阳晒出的红斑,她偷偷瞥了远处眼躺在板车上的谢秋芝,眼中闪过一丝羡慕,又迅速低下头去。
其实他们都后悔了,后悔逼三房分家太早,要是还没分家,现在谢锋和谢广福就还是家里的大劳力,拉车的活怎么都轮不到他们身上。
谢老太拄着拐杖走在中间,本来今早是她和谢老汉轮休坐板车的,但是下午看到谢金宝这个宝贝孙子也累得不行,求着也要坐一坐,谢老太心疼他,自己下来走路,一路上一直忍着脚酸赶路,现在听到大房媳妇数落谢老三一家,闻言立刻帮腔:"就是!不孝子孙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金宝可是咱们谢家的长孙也才坐了一小会,你看那谢秋芝这个死丫头,一个女娃竟是坐了一整日了。"
两天的赶路谢广金和谢广贵心里已经把“孝子”两个字撕得只剩边角,昨天谢老太坐地大哭之后,前后邻居看他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往日标榜自己才是最孝顺的,现在只想给以前的自己几个耳光,倒是真正孝顺的谢老三现在倒是对爹娘不闻不问。
他们受不了前后的邻居质疑他们是装孝子的眼神,所以今天商量好,轮流让谢老太和谢老汉上车坐车,但每每看到谢老太和谢老汉坐在车上,他们两房和牛马驴子一样轮流拉着车,心里就不痛快。
谢广金一抬头,看见远处谢广福父子俩搭把手的人都没有,他们又诡异地平衡了:
“至少咱还有半大小子、闺女能顶事,老三那边除了谢锋,全是废的!”
王翠翠啐掉嘴里的沙土:“哼,让他们逞能去!回头累垮了,看他们还怎么装仁义!”
李萍把绳子往肩上一甩,心里冷笑:
“谢老三家就谢锋一个顶用,李月兰那懒妇再舒坦,也撑不了几天!”
五里路在平时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如今却像永远走不到头,日头西斜时,临漳州低矮的城墙终于近在眼前。
城墙下搭着十几个草棚,应该是所谓的"补给点",但看起来简陋得可怜,十几个衙役懒洋洋地守在粥棚前,大锅里飘着几片菜叶,清水般的汤映不出人影。
"就这?"陈进虎跳下马,脸色难看地走向为首的衙役,"张班头,这次比上月还敷衍啊!"
张班头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道:"陈头儿,你也知道现在什么光景,能有点汤水就不错了,知州大人自己都三个月没见荤腥了。"
谢秋芝一家排在队伍中间,闻着那寡淡的汤水味,胃里直泛酸水,更令人心惊的是城墙根下或坐或卧的流民,个个瘦得皮包骨,眼神空洞地望着他们这些新来的逃荒者。
"领完汤水的赶紧走!"张班头高声吆喝,"别在城墙下扎营,这里病气重!往东二里有个土坡,那儿安全。"
陈进虎骂了句脏话,还是得硬着头皮去让队伍排队,谢秋芝听见张班头高亢的声音道:"...知州大人开恩,特许你们的人进城采买。城南市集会开到子时,物价嘛...现在什么世道大家也知道..."
谢秋芝和谢锋交换了个眼神。这话听着就不对劲。
与此同时,临漳州衙门的后堂里,知州赵德全正与师爷对饮。虽说是"饮",杯中不过是淡如清水的劣酒,配着一碟盐水煮豆。
"大人,又一支逃荒队伍到了。"师爷捻着胡须道,"按您的吩咐,已经让他们进城采买了。"
赵德全冷笑一声:"这些泥腿子逃荒,身上多少都藏着点家底。本官这是给他们机会花钱消灾。"他啐出一颗豆壳,"其他州府怎么做的?"
"回大人,隔壁汝阳府倒是实打实熬粥,听说稠得都能立筷子。"师爷小眼睛闪着精光,"结果怎样?如今难民越聚越多,林知州压力颇大。"
"蠢货!"赵德全嗤笑,"本官早就说过,这年头做清官死得快。"他忽然压低声音,"交代下去了?"
师爷会意:"城南所有商铺都打过招呼,米价翻倍,盐价翻三倍。药铺的藿香、甘草统统涨价。对了,当铺也准备好了,那些难民撑不了多久就会典当细软..."
赵德全满意地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咱们辖下的村子,迁徙名单定了?"
"定了。"师爷叹气,"按朝廷要求,三十六个村子全部要迁。大人,以后这临漳州怕是..."
"管他呢!"赵德全一挥手,"趁现在能捞一笔是一笔。等人都走光了,这官我也不做了,回老家买地去!"
两人碰杯,发出得意的笑声。(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