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心

    暮色如浸了墨的绸缎,顺着苍茫山峦的轮廓缓缓漫溢,将残阳的最后一缕金辉揉成细碎的光斑,散落在玄阴山。堂兄姬铭的身影如惊鸿掠影,衣袂翻飞间只余下一抹决绝的背影。

    十八岁的姬炎孤零零地伫立在余晖里,瘦削的肩头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胸腔里像是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絮,闷得发疼——有对姬铭突然出现的困惑,更有面对四叔尸首的沉重,那些涌到喉间的疑问,最终都被山间的冷风压成一声悠长的叹息。

    姬炎视线越过满地狼藉——四叔的无头尸体静静横陈,银甲上凝固的血渍在黯淡光线下泛着暗褐的光泽,头颅滚落处,枯草上沾满了血珠。唯有他腰间悬挂的玄铁匙,还在泛着细碎的幽光,那金属的冷,似在嘲讽这场同室操戈的悲剧。

    姬炎的目光死死锁在那枚玄铁匙上,心脏骤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翻江倒海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堂兄方才刀斩姬桧时,眼底那抹不容置疑的决绝还在眼前闪回;可幼时在演武场,四叔握着他的手腕教他持枪、指尖传来的温和温度,也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为什么昔日待他温和的长辈,会突然对他痛下杀手?为什么平日里对自己冷淡的堂兄,会在最危急的时刻出手相助?为什么父亲终日不离身的玄铁匙,会挂在四叔的腰间?无数个疑问像乱缠的藤蔓,在他脑海里疯狂滋生,绕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却连一丝解开的头绪都找不到。

    风卷着山间的枯叶飞过,让姬炎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他眼底渐渐凝起一层寒雾般的坚定,那是少年人在绝境中不肯低头的倔强,就像暗夜里不肯熄灭的星火。母亲临终前攥着他手腕的温度还在掌心残留,“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的嘱托如烙印般刻在骨血里;还有父亲姬元,如今是死是活,都让他久久不能平静。他暗暗握紧拳头,不能走,必须回离歌城。

    于是姬炎跃上獍兽,如离弦之箭般劈开渐浓的暮色,朝着离歌城的方向疾驰而去。风在耳边呼啸,时而像母亲温柔的低语;时而又似亡魂的低泣,裹挟着未知。

    当忘川江浑浊的江水撞进眼帘时,姬炎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骤然冻结,连呼吸都卡在了喉咙里。那股奔涌的急切瞬间被抽干,只剩下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让他连手指都无法动弹。骑在身下的獍兽似也感受到他的僵硬,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低低的呜咽。他死死盯着江面上漂浮着破碎的旌旗与残甲,暗红的血水顺着江岸蔓延。

    通往离歌城门的大道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繁华,两侧密密麻麻立着的尖木,如同一排排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獠牙。尖木顶端,一颗颗头颅歪斜地插在木刺上,长发在风中凌乱地飘动,像是在无声控诉着这场残忍的杀戮。姬炎的瞳孔猛地收缩,眼前阵阵发黑,耳边仿佛响起了无数凄厉的哀嚎,那些面孔在脑海中飞速闪过:有曾在街角笑着递给自己糖糕的大娘,有在宴会上与自己对饮过的世家子弟,还有无数次擦肩而过、点头问好的寻常百姓。凡是与他相熟之人的头颅,如今都出现在此,那死不瞑目的目光像是一把把尖刀,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怎会如此!”姬炎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往日里离歌城的欢声笑语还在耳边回响,如今巨大的反差让他几乎要崩溃,连呜咽都发不出来。

    冷风卷着血腥掠过,姬炎打了个寒颤,他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哽咽。

    当姬炎怀着沉重的心情,收起獍兽,易容来到城门下时,眼前的景象再次将他推入冰窖。城门楼上悬挂着的木框格外刺眼,每一个木框里都装着一颗熟悉到骨子里的头颅——小妈那张总是带着笑意的脸,此刻扭曲着,嘴角还残留着血迹,因娘亲体弱多病,是小妈曾无数次在深夜里抱着生病的自己,哼着摇篮曲哄自己入睡;年幼的弟弟,平日总是缠着自己教他练剑,如今小小的头颅被装在木框里,眼睛瞪得圆圆;还有妹妹,那个总爱跟在自己身后、喜欢摘野花的小姑娘,稚嫩的脸庞早已没了生机;四叔姬桧全族之人的头颅,竟然也出现在一个个木框中。

    “噗——”姬炎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江倒海,眼前一黑。他踉跄着扶住城墙,双腿发软,几乎要跪倒在地。一阵剧烈的恶心涌上心头,他扶着墙不停地干呕起来。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模糊了眼前的惨状,姬炎却狠狠将泪水逼了回去。小妈塞给自己的平安符还在怀里,弟弟妹妹笑着喊“哥哥”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他咬了咬牙,挺直了微微弯曲的脊背: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哪怕要与整个天下为敌,他都必须走下去!

    晚风卷起城门前的尘土,裹挟着未散的血腥掠过,离歌城的城门浸在夕阳的残晖里,巍峨却狰狞。就在这沉郁的氛围中,城门旁张贴的告示如同一道骤然出鞘的寒剑,带着刺眼的朱红印记,直直剜进姬炎的视线。那泛黄的麻纸在残阳下泛着诡异的光,边缘被风吹得微微颤动,却像有千斤重量般,将周围的霞光都压得黯淡下去,连空气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姬炎的心猛地一沉,随即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骤然停滞。他强压着心头的不安,目光颤抖着扫过告示上的字迹,不过寥寥数语,却如同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让他瞬间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碎裂。

    告示中央,姬炎的头像被勾勒得清晰无比,眉眼间的轮廓、甚至不经意间蹙起的眉峰,都被画师精准地捕捉,像一个滚烫而无情的烙印,狠狠烫在他的心上。那不是简单的画像,而是一张催命符,每一笔都浸满了恶意与阴谋。

    告示上的罪名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姬炎的心脏——父亲姬元、四叔姬桧勾结外族,洗劫掳掠离歌城!这莫须有的指控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又如此恶毒,如同千钧重锤砸在他的胸口,让他连反驳的力气都被剥夺。

    姬炎呆呆地站在告示前,双脚像被钉在了原地,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了躯体。可脑海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无数个疑问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将他彻底淹没。父亲……那个曾经将他护在身后,用宽厚的手掌摸他头顶,让他守护离歌城的男人,那个背影温暖的父亲,为何会被冠上“背叛族人,屠戮臣民”的罪名?玄阴山中遇到的神秘商队,究竟是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与这场阴谋又有何关联?混乱的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他脑海中肆意狂奔,撞得他头疼欲裂,找不到一丝头绪,只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困在迷宫中的囚徒,周围全是死路,看不到半点光亮。

    夜幕如浓稠的墨汁,毫无征兆地倾覆而下,将离歌城裹进一片密不透风的死寂里。那黑暗并非寻常夜的温柔笼罩,更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带着冰冷的黏腻感,死死捂住整座城池的呼吸,连星光都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青石板街道上,干涸的血迹蜿蜒交错,像一条条凝固的毒蛇,蜷缩在石缝间、墙角下,暗褐色的印记泛着狰狞。残破的楼阁外,半塌的木梁上还挂着染血的布幔,风一吹便簌簌作响,像是亡魂的呜咽;墙面上溅落的血点早已凝固成暗紫色的斑痕,层层叠叠,如同岁月刻下的伤疤,每一道都在无声诉说着昨日的惨烈。

    姬炎垂着头,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踩在熟悉的青石板上。鞋底碾过细小的碎石,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却又很快被风声吞没。曾经,在春日里,他会追着卖糖人的小贩跑遍整条街,银铃般的笑声落在青石板上,溅起满街的欢喜;夏日的傍晚,他会和弟弟与妹妹并肩坐在街角的老槐树下,听说书人讲江湖轶事,手里的蜜饯甜得能化进心里;秋日里,他还会缠着父亲,在这条街上练习骑射,父亲宽厚的手掌扶着他的肩膀,温声教他如何瞄准,如何沉稳……那些鲜活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每一块青石板都还留着他奔跑的温度,每一座建筑都还映着他年少的身影。可此刻,这一切的美好都化作了梦幻泡影,让他痛彻心扉。

    姬炎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他低声呢喃,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一心只想守护这座生他养他的城池,可一夜之间,他变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家族叛徒。那莫须有的罪名,仿佛无数根细针在扎在他的心头,让他百口难辩。

    姬炎停下脚步,茫然地环顾四周。黑暗中,他就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孤独行者,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巡逻士兵的脚步声,还有风吹过残破窗棂的呜咽声。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往何方走——父亲下落不明,大伯姬白成为了新的城主,而姬铭,正是他的亲子。

    姬炎抬起头,望向漆黑的夜空,心中的痛苦与无奈如同涨潮的海水,一波又一波地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他感觉自己就站在无尽的深渊边缘,脚下是万丈悬崖,身后是追来的追兵,而前方……看不到半点希望。他紧紧攥着拳头,任由黑暗将自己包裹,任由绝望在心底蔓延。

    趁着如墨般浓稠的夜色,一袭黑衣的姬炎仿若暗夜里的游魂。不知不觉中,他来到了城主府后门,指尖触到的砖石还残留着昨日杀戮的余温,那细微的灼热感顺着指尖爬上来,竟让他脊背泛起一阵寒意。四周静谧得有些诡异,唯有微风拂过老槐树的枝叶,沙沙声像极了亡魂细碎的低语,缠绕在他耳畔挥之不去。姬炎的心,也如同这夜色下暗涌的潮水,每一次跳动都带着不安的涟漪——他既盼着能寻到父亲一丝线索,又怕听到那锥心的噩耗,于是,他的脚步在门前凝滞。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且轻柔的声音,从右侧阴影里悠悠传来:“是姬炎少爷吗?”那声音裹着几分急切,又藏着几分小心翼翼,像怕惊扰了这夜的死寂,却又偏偏在姬炎的心湖里投下一颗石子,瞬间激起层层波澜。他猛地回头,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柔弱的身影,从那棵老槐树的阴影里缓缓走出。

    月光恰好从云缝中漏下一缕,落在来人脸上,姬炎心中当即一紧,竟是府中平日里负责照料他起居的丫鬟小柔。她那原本胜雪的脸庞此刻蒙着一层灰败,颧骨处还带着一块未消的淤青,鬓边发丝散乱地贴在颊上,唯有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眸,依旧明亮。

    “小柔,你怎会在此?”姬炎压低声音问道,喉结滚动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眉头不自觉地拧起,目光扫过小柔单薄的衣衫,心中更是添了几分伤感。

    小柔急切地走上前来,声音温柔却带着颤抖,“我知道少爷定会回来,故一直守候在此。”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块用帕子裹好的麦饼,小心翼翼地递给姬炎,“少爷,您定是许久没吃东西了。”

    看着麦饼,姬炎心中更是一阵酸涩。“可知父亲现下如何?”姬炎急切地追问,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眼神中满是焦灼与不安。

    小柔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昨日,您的大伯姬白突然带着大批士兵闯入城主府,说是要‘平定叛乱’,可他们见人就杀,府里的护卫根本抵挡不住……”她说到这里,眼眶泛红,声音哽咽,“我当时正好奉命去街上采买丝线,回来时便见府中火光冲天,惨叫声不绝于耳,只好躲在暗处,看着他们……”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可那未尽的话语,已让姬炎的心沉到了谷底。“至于城主大人,我并未见到……”小柔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大伯,究竟为何如此?”姬炎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愤怒与无助,无数个疑问在脑海中盘旋,像一团乱麻,越理越乱。

    “少爷,您还是尽早离开这离歌城为好!”小柔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拉了拉姬炎的衣袖,眼神中满是担忧,“姬白大人如今成为了城主,城中四处都贴着您的通缉令,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姬炎缓缓摇头,眼神中透出几分决绝:“我尚有一些事急需弄个清楚,我得去一趟宗祠。小柔,你且尽速离去,去城外找你的家人。”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储物袋,递到小柔面前,袋中不仅有足够的盘缠,还有几枚能在危急时刻保命的符箓。“拿上这个,尽快出城。”

    小柔连忙摆手推辞,眼中满是不舍:“少爷,我不能要!”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小柔,你若不收下,我又怎会安心?”姬炎将储物袋塞进小柔手中,语气不容置喙,“听话,尽快离去。”

    小柔望着姬炎坚定的眼神,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只好红着眼圈收下储物袋,指尖轻轻摩挲着袋面上的暗纹,哽咽着问道:“少爷,您真的要去宗祠吗?”

    “嗯。”姬炎点头,“父亲曾说过,宗祠里放着一个木盒,里面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要等家族遇到危难之际,才能开启。”

    “可……可宗祠设有禁制法阵啊!”小柔急切地说道,眼神中满是焦虑,“那法阵,可是历代先祖所设,威力巨大!”

    姬炎从怀中掏出一枚通体黝黑、刻着复杂纹路的钥匙,正是打开宗祠禁制的玄铁匙,他轻轻拍了拍小柔的肩膀,试图让她安心:“我已拿到玄铁匙,你莫要担心,尽快离去。”

    “不!我要与少爷同去!”小柔斩钉截铁地说道,语气中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她挺直了原本柔弱的身躯,眼神中满是坚定,“小柔早已视少爷为哥哥。如今哥哥落难,妹妹又岂能独自离去?”

    姬炎看着小柔眼中的执拗,心中一阵感动,只好无奈地点点头:“罢了,那就一同去。”

    小柔见姬炎松口,眼中瞬间泛起喜悦,用力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路程,小柔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她对府中的密道竟然了如指掌,身形如同一只灵巧的小鹿,在密道中穿梭自如,还时不时提醒姬炎哪里有松动的石板,哪里藏着巡逻士兵的暗哨。借着密道的掩护,二人避开了数波巡逻的士兵,很快便来到了宗祠外围。

    宗祠坐落在城主府的西北角,浓重的夜色中,飞檐上的神兽雕像显得格外肃穆,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姬炎让小柔在宗祠外等他,自己则攥着玄铁匙,向着紧闭的大门而去。

    姬炎将玄铁匙对准宗祠大门上的凹槽,轻轻插入。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原本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他回头给了小柔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毅然决然地迈步走进了宗祠内。

    宗祠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每一寸都浸透着陈年木料的沉郁与先祖牌位的肃穆。姬炎迈着沉重而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向着宗祠大堂走去。他的脚步落在雕花石板上,发出“咚、咚”的轻响,在空寂的宗祠里格外清晰,每一步都似踏在命运的无常齿轮上。

    就在姬炎离大堂仅剩数步之遥时,堂内隐隐约约传来的窃窃私语,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声音压得极低,却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刺破宗祠的庄严。

    “大哥,探子来报,老四已去陪他的家人了,呵呵…”三叔姬丑那尖细的声音率先钻了出来,像夜枭在寒夜里发出的啼叫,每一个音节都透着无尽的奸恶与阴险,在幽静的宗祠大堂内打着旋儿回荡,“若他不死,还真是有些棘手!”

    姬炎的脚步猛地顿住,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却又被心口骤然升起的怒火烫得发疼。

    “是啊,三弟。”大伯姬白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带着几分慵懒的得意,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过,老二这家伙,平日里藏得可真够深的,竟连你我兄弟这般精明之人,都被他蒙在鼓里。多亏了项家人,才让我等有机可乘。”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阴狠,“哼!还真是棋差一着,让老二捡了条命,也不知项家是怎么想的,偏要带他回酆都城。这次,秦家那帮人,可没少占咱们便宜,人,杀了不少,也抢去了不少。可惜,让那野种给跑了。”说到最后,他忍不住得意忘形地笑起来,那笑声在供奉着姬家先祖牌位的大堂内肆意回荡。

    “大哥,您这布局,当真是高明至极啊!”姬丑的声音里满是谄媚,却又突然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惋惜,“还真是没想到,大侄子竟然会与大哥公然翻脸,全然不顾父子情深。”他说着,嘴角勾起一丝不怀好意的冷笑,那眼神里闪烁的阴狠,仿佛能将人性给活吞了。

    姬白闻言,微微眯起双眸,眼底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不悦——显然,姬铭的反抗和姬炎的逃脱,是他计划中为数不多的瑕疵。但他很快又恢复了那副虚伪的镇定,声音放缓,带着几分自欺欺人的“慈爱”:“姬炎那野种,如今已是丧家之犬,如同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根本不足为虑。更何况,他勾结异族,屠戮本家,此等行径,简直是天理难容,已被天下人所唾弃。”他顿了顿,提到姬铭时,语气里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伪装,“只可惜我家姬铭,太过刚正不阿,不通人情世故,不懂这世间的生存之道。不过,我相信他迟早会想明白我的良苦用心。”说罢,姬白的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整个离歌城都牢牢攥在他的掌心。

    而此时,站在大堂外的姬炎,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字不落,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他的心口的怒火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烧遍了四肢百骸——父亲被擒、四叔惨死、自己被污蔑、姬铭离去……

    姬炎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想要冲进去与二人拼命的冲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他硬生生逼了回去——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若冲动,不仅报不了仇,还会让所有枉死的人白白牺牲。

    “大伯、三叔……”姬炎在心底无声地嘶吼,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我姬炎在此立誓,今日你们欠下的血债,我定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姬炎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入心底,眼底的怒火渐渐沉淀为冰冷的决绝。他缓缓后退,每一步都走得极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现在,他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带着真相活下去,总有一天,他会让这对狼心狗肺的兄弟,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就在这时,宗祠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如同密集的鼓点砸在雕花石板上,瞬间击碎了姬炎退走的念头。小柔那抹熟悉的身影,此刻却像一条从阴沟里窜出的狡黠毒蛇,领着数十名手持利刃的府兵,气势汹汹地撞开宗祠大门。她原本柔顺的发丝被汗水黏在脸颊,却丝毫不见狼狈,反而透着一股邀功般的亢奋。

    刹那间,陈年木料的沉郁香气被兵器的铁锈味与兵士的汗臭味取代,肃穆寂静的宗祠如同被巨石砸中的平静湖面,嘈杂的脚步声、甲胄的碰撞声、刀刃的摩擦声轰然炸开,连先祖牌位前的烛火都剧烈摇晃,恍若厉鬼起舞。

    小柔莲步轻移,嘴角挂着一抹得意又狰狞的笑,那笑容如同寒夜坟头跳动的鬼火,明明灭灭间透着蚀骨的阴森与邪恶。她抬手理了理鬓角,阴阳怪气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银针刺入耳膜:“少爷,您这模样,可真是吓坏奴家了。”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眼中闪烁着贪婪,“奴家正盼着借少爷的人头,讨得城主大人的赏——摆脱这奴籍,做个体面人了,嘿嘿。”那尖锐的笑声在宗祠内回荡,比夜枭啼叫更令人牙酸。

    姬炎只觉一股怒火从脚底直冲头顶,双眼瞬间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小柔那张曾带着温顺善意的脸。他竟将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人视作亲人!“小柔,我真是瞎了狗眼!”他咬牙切齿,带着无尽的悔恨与愤怒。

    话音未落,姬炎手中紧握的天乩剑骤然光芒大盛,淡蓝色的剑气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剑身在他掌心微微震颤,发出阵阵清脆的嗡鸣。“杀!”他大喝一声,声音如同猛虎下山般雄浑有力,身形骤然冲出,手中长剑带着破风之势,直扑前来擒杀他的府兵。

    一时间,宗祠内刀光剑影交织闪烁,天乩剑的蓝光与府兵刀刃的寒光碰撞,似银河倒泻般璀璨,却又带着致命的杀意;府兵祭出的铜锤、铁鞭在空中划过弧线,与姬炎施展的法术相撞,发出“砰砰”的巨响,法宝碎片与法术余波如流星般划过夜空,每一道都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气势。

    “轰!”就在姬炎斩杀府兵时,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大堂方向传来,那扇紧闭的朱红大门缓缓向内开启,露出姬白那张带着阴狠笑容的脸。他迈着沉稳而嚣张的步伐,一步跨出大堂,腰间玉带歪斜却毫不在意,手中紧紧攥着一个棕红色木盒——木盒表面雕刻着复杂的云纹,边角镶嵌着铜片,隐约能看到盒缝中透出的微弱金光,显然藏着极为重要的东西。

    姬丑紧随其后,他满脸怒容,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眼球上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正在奋力拼杀的姬炎,眼神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仿佛要将姬炎生吞活剥。“野种!今日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他嘶吼着,手中长刀一挥,便冲上前去。

    此时的姬炎已浑身染血,殷红的鲜血浸透了他的黑衫,从肩头、手臂、腰间的伤口不断涌出,顺着衣摆滴落,在地面上形成一朵朵妖艳的血花,如同黄泉路上绽放的彼岸花,凄美而悲壮。

    眼见木盒就在姬白手里,姬炎不顾剧痛,也不管迎面袭来的法术,如同一头被逼至绝境的疯狂野兽,猛地冲向姬白。他手中的天乩剑横扫而出,逼退身旁的府兵,身形如同离弦之箭般跃至姬白面前,左手死死抓住木盒的边缘。

    “放手!”姬白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右手猛地松开木盒,掌心凝聚起一团黑色气劲,带着排山倒海之势,狠狠击向姬炎的胸膛。“砰!”一声巨响,姬炎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如同铁锤般砸在胸口,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震碎,一口鲜血喷溅而出。

    更可怕的是,那股黑气顺着经脉游走,瞬间封住了姬炎的神魂,周身的法力如同被截断的水流般消失无踪,四肢百骸传来阵阵麻痹感,他像一只折翼的鸟儿,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就在这时,姬丑眼中闪过一丝狂喜,手中的长刀如闪电般落下,刀刃划破空气,发出“咻”的锐响,在姬炎的后背划出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汩汩流出,瞬间染红了他的后背,顺着衣衫滴落。

    “呃啊——”姬炎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后背传来的剧痛如同万箭穿心,让他几乎晕厥。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但左手却依旧紧紧攥着木盒。心中满是不甘与绝望——难道就这样结束了?父亲的冤屈、家人的仇、娘亲的期许,难道都要在此刻化为泡影?

    就在这十死无生、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宗祠的房梁突然“咔嚓”一声断裂,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屋顶跃下,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那人身着黑袍,头戴斗笠,黑纱遮面,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眸子,脚下踩着一条通体翠绿的青蛇——青蛇的鳞片在烛火下泛着幽光,吐着分叉的信子,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在场众人。

    黑袍人动作极快,在姬炎倒地的瞬间,一把拽住他的后领,将他拉到自己身后。口中念念有词,晦涩的咒语从喉咙中溢出,周身瞬间形成一道道光幕,将扑上来的府兵与姬白、姬丑挡住。

    黑袍人单脚一点,青蛇当即会意,驮着二人如同狂风般冲向天际,不过瞬息,便消失在了离歌城的夜色中。宗祠内摇曳的残烛,映照着脸色铁青的姬白与姬丑,至此一颗仇恨的种子就此埋下。(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这篇小说不错 推荐
先看到这里 书签
找个写完的看看 全本
(快捷键:←)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
如果您认为渊宇谲辰不错,请把《渊宇谲辰》加入书架,以方便以后跟进渊宇谲辰最新章节的连载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