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骤变

    “四叔!”

    姬炎猛然仰起头,喉间迸出的呼唤像被血火淬炼过的精铁,裹着千钧重量砸在暮色里。他死死盯着那柄刺破血雾的银枪——枪尖还滴着敌人的黑血,枪杆缠的玄色防滑纹已被浸透,泛着狰狞的光。眼睫在剧烈震颤中洇开一片潮湿,方才与三名黑衣人缠斗时,他眼底燃着的是猛虎出柙的狠厉,剑锋劈出时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独面人围杀时,脊背挺得如孤峰临渊,连伤口喷溅的血都带着不屈的热。可此刻,这所有的锋芒竟如春雪遇朝阳般层层消融,只剩劫后余生的震颤在四肢百骸里翻涌。

    那声“四叔”里,藏着惊涛拍岸后终于望见彼岸的狂喜,又似迷途旅人在漫天风雪中撞见篝火的战栗。他舌尖抵着牙床,还能尝到方才厮杀时咬破嘴唇的血腥气,可此刻这血腥味竟被一丝突如其来的温热冲淡——那是刻在骨血里的依赖,是绝境中骤然抓住浮木的本能。

    流云碎月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银甲在暮色中泛着冷冽的青辉,甲片碰撞的轻响竟带着几分玄奥的韵律。姬桧踏着北斗七星的方位步步生莲,每一步落下,都似踩在天地节律之上,惊起满地焦土中未烬的星火——那些星火沾在他的靴底,又随着下一次抬脚飘落,像在地上画着无声的符。姬桧的面容如同一座山巅终年不化的玄冰,连下颌线都绷得锋利,眉骨处那道从眉峰斜划至颧骨的刀疤,在暮色中泛着暗红的光。那不是丑陋的瑕疵,而是十八年前大战时,他为守护二哥姬元,硬生生挡下敌人利刃的印记。

    姬桧的目光扫过满地残肢断臂时,平静得如寒潭投石,连一丝波澜都欠奉——见惯了生死的眼眸,早已将血腥酿成寻常。可当视线触及姬炎染血的衣襟时,那潭“冰”竟骤然泛起一丝涟漪:姬炎左肩的玄色外袍已被撕开,露出底下渗血的护肩甲,甲片凹陷处还嵌着半枚敌人的毒针,暗红色的血顺着甲缝往下淌,在腰侧积成了一小片暗沉的渍。

    “炎儿,还好赶上了。”姬桧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穿透血雾的力量,每个字都稳稳落在姬炎心上,“二哥,让我来带你回去。”

    姬炎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儿时的记忆突然如决堤的潮水,漫过了他刻意筑起的心防。九岁那年,他在家族后山的练剑台被堂兄姬铭故意推搡,失足坠向万丈深渊下的瘴气山谷,是四叔姬桧凌空虚渡,如鹰隼般俯冲而下,在他即将被瘴气吞噬的前一刻,稳稳将他抱在怀里——那时四叔的胸膛还带着练枪后的灼热,臂弯有力得像座不会倒的山。十二岁那年,他初学家族绝学“六合八荒剑诀”时,因急于求成被反噬的剑气所伤,心口裂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是四叔连夜策马奔往千里之外的雪山,冒着雪崩为他寻来千年雪莲,亲自熬成汤药喂他喝下。

    这些记忆像温暖的藤蔓,悄悄缠上他此刻紧绷的神经。可就在下一秒,他的目光骤然僵住,落在了姬桧腰间——那枚本该由父亲保管的玄铁匙,此刻竟系在了四叔的腰间!玄铁匙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血光,仿佛刚从滚烫的血里捞出来,连玄铁匙边缘的纹路里,都似乎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姬炎的心猛地一沉,方才涌起的暖意瞬间被一股寒意取代。他攥着剑柄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出白痕——四叔明明知道,这玄铁匙非离歌城主不可佩戴于身,无数个疑问像细密的针,猝不及防刺进他的心头,让他连呼吸都滞涩了几分。

    姬桧指尖抚过玄铁枪身暗刻的饕餮纹时,那粗糙的纹路似被他掌心的温度唤醒,连枪尖残留的黑血都微微颤动。姬炎分明看见,四叔唇角竟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那笑意轻得像暮色里飘飞的灰烬,却又沉得似淬了幽冥毒的蜜,甜腻下藏着能吞骨噬心的冷。更让他心悸的是,那笑容又似深潭底盘旋的暗涌,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裹着能将人拖入深渊的漩涡。后颈寒毛骤然竖成尖刺,脊背窜起的冷意顺着脊椎往下滑,连攥着剑柄的手都泛起一层薄汗。

    四叔的手掌依旧宽厚,指腹带着常年握枪磨出的茧,触到银枪时的温度,和儿时替他裹伤时一模一样。可此刻这熟悉的温暖,却让姬炎猛地想起家族祠堂里那尊吞吃香火的青铜兽首——兽口大张,眼里嵌着冰冷的琉璃,看似守护宗祠,獠牙间却藏着说不清的阴森。

    “炎儿…”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的刹那,像极了当年四叔凑在他耳边教他辨剑气的模样。可姬炎浑身肌肉却骤然绷紧,连牙关都咬得发疼,儿时对四叔的全然依赖,与此刻虎符引发的警惕,在心底狠狠撕扯着,疼得他指尖发麻。腰间的天乩剑似有灵识,剑鞘震颤得愈发剧烈,龙吟般的嗡鸣里裹着急切的预警,剑身上流转的寒光骤然亮了几分,恰好映出姬桧眼底那抹转瞬即逝的猩红——那红不是血气,是淬了血的火星,在深潭般的眼底一闪而逝,快得让人疑心是错觉。

    疑念刚如电光石火般掠过心头,还没等他细想,姬桧已如往常般抬起右手,手腕微垂,动作自然得像当年替他拍掉肩头雪粒、或是练剑后揉他发顶那样,缓缓向他左肩拍来。那姿态里的熟稔与温和,几乎要让姬炎放下所有戒备——恍惚间,他仿佛又成了那个被四叔护在身后的孩子,不必面对满地尸骸,不必猜度人心叵测。

    可就在那只手即将触到肩甲的刹那,姬炎的目光骤然钉在姬桧掌心——一枚朱砂咒印正顺着掌纹缓缓浮现,红得像刚凝固的血,纹路扭曲如缠人的毒蛇,赫然是家族禁术“血咒”!那是能强行封印神魂、甚至将生者炼为傀儡的邪术。

    “铮——!”

    剑光骤起,如一道撕裂永夜的雷霆!天乩剑脱鞘而出的刹那,剑风裹挟着决绝的寒意,擦着姬炎的耳廓掠过,剑刃精准地没入姬桧肩胛。血花如红梅绽雪般凄艳迸溅,溅在姬炎染血的衣襟上,又顺着衣料往下淌,温热的触感却让他浑身发冷。

    姬桧脸上的笑意顷刻凝固,唇角那抹淡笑还僵在脸上,却瞬间从“淬毒的蜜”变成了碎裂的冰。他的瞳孔猛地收缩,黑眸里清晰地倒映出剑刃刺入、又带着鲜血与碎肉从自己肩头分离的画面,连玄甲裂开的脆响都听得一清二楚。难以置信的惊骇如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眼底的猩红骤然褪去,只剩下全然的茫然与痛苦,随即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那声音如幼兽被折去利爪般,裹着不敢置信的破碎感,在血色暮色里荡出层层回音。

    姬桧身形踉跄着暴退数步,玄甲碰撞的脆响里掺了不稳的摇晃,左手死死按住右肩,指缝间瞬间被滚烫的鲜血浸透。原本强健有力、能一掌劈开山石的右臂,已应声落在满地焦土上,断口处的血肉外翻着,鲜血如断了堤的泉水般汩汩喷涌,顺着指缝淌下,在地面晕开一片刺目的黑红。那血珠落在之前星火未烬的焦木上,发出“滋啦”的轻响,腾起的白烟里,竟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与咒印的诡异气息。

    姬炎握着剑柄的手还在抖,剑身上的血顺着刃口往下滴,每一滴都砸在他脚边,像在地上敲出一个个沉重的问号。他望着四叔痛苦蜷缩的身影,眼底翻涌着惊痛、茫然与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他亲手斩断了那只曾无数次护他周全的手,也斩断了从小到大刻在骨血里的依赖。

    “四叔……”

    姬炎的声音像从千年寒潭底捞上来的冰棱,每一个字都裹着能冻裂骨髓的冷意,落在暮色里竟似能听见冰晶碎裂的轻响。他喉结滚动的瞬间,下颌线绷成一道冷硬的弧度,方才挥剑时溅在脸颊的血珠,此刻已凝作暗红的痂,顺着下颌往下滑,却连半分温度都带不起——仿佛那滚烫的血,也早被他心底翻涌的寒意冻成了冰。

    掌心的天乩剑还在震颤,剑鸣不再是先前的急切预警,反倒像困在牢笼里的困兽,每一次嗡鸣都裹着压抑的愤懑,顺着指缝往他骨血里钻。那震颤与他胸腔里沉闷的心跳形成诡异的共振,剑身上未干的血珠被震得簌簌滴落,砸在焦黑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恰似他此刻心底不断扩大的疑云。

    姬炎抬眼,目光如淬了寒的刀锋,顺着姬桧僵在半空的断腕扫上去,掠过那张写满错愕的脸——四叔眉峰间还凝着未散的痛意,唇角却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近乎诡异的弧度,像是早就料到这场决裂。

    姬炎的思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疯狂倒转:方才被神秘人围杀时,那些黑衣人的招式虽狠,却总在致命关头留着一丝空隙,像是刻意将他往某个方向逼;那三个堵截去路的高手,出手精准得如同预设好的棋子,恰好将他逼到这片荒无人烟之地;更蹊跷的是四叔的出现——偏偏在那领头壮汉要逃时现身,杀人灭口的戏码。

    这一连串的巧合,像用丝线串起的陷阱,每一个环节都严丝合缝,顺畅得让人脊背发凉。方才见到四叔时,他心底翻涌的激动与欣喜,此刻早已如退潮的海水般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片冰冷的荒芜。取而代之的,是顺着脊椎往上爬的寒意,那寒意像极了幼时在祠堂地窖里撞见的毒蛇,吐着分叉的信子,贴着他的皮肤缓缓游走,让他后颈的寒毛再次竖成尖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原来……”姬炎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不是害怕,而是被背叛的钝痛,“从一开始,这一切就是圈套。”

    话音未落,姬炎手腕猛地一扬,天乩剑瞬间抬起,剑尖如蓄势待发的蛟龙,泛着冷冽的寒光,精准地抵在姬桧的咽喉处。他的手指死死攥着剑柄,连虎口处磨出的旧伤都隐隐作痛——他在等一个解释,哪怕是一句谎言,也好过此刻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可下一秒,眼前的景象让姬炎瞳孔骤然收缩,连呼吸都忘了。

    姬桧竟缓缓抬起那只完好的左手,指尖以一种诡异的弧度扭曲着,结出一个他从未在家族典籍里见过的印诀。那印法晦涩难懂,指尖划过空气时,竟留下一道道暗红色的残影,像极了毒蛇吐信时留下的痕迹。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断臂处的血肉,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起来!

    原本外翻的血肉像是被无形的手揉捏着,断口处的白骨先是露出森森的茬,随即竟如春日里疯长的竹笋,一节一节地往上冒,泛着诡异的莹白。筋脉像银线般缠绕而上,皮肉则如潮水般覆盖,不过瞬息之间,一条崭新的手臂便完整地出现在姬炎眼前——那手臂肌肤光滑,指甲泛着健康的淡粉,甚至连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都清晰可见,仿佛方才被斩断的一幕,只是姬炎的幻觉。

    天乩剑的震颤骤然加剧,剑身上的寒光忽明忽暗,像是在畏惧这违背常理的邪术。姬炎握着剑柄的手,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他从未想过,四叔竟会修炼如此邪异之术,更从未想过,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人,会是自己至亲挚爱之人。

    姬桧的面色早已褪去先前的错愕,沉得如同暴雨倾盆前的铅灰色天空,浓云在那张脸上堆叠、翻滚,连周遭残存的微光都似被吸噬殆尽,只余下令人窒息的压抑——仿佛下一秒,便能从他眼底劈下淬着毒的惊雷。

    方才藏在眉梢眼角的那点关切与温和,此刻早已被狂风骤雨般的杀意冲刷得无影无踪。那杀意不再是无形的气流,竟凝作带着尖刺的黑雾,从姬桧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顺着空气缠上姬炎的四肢百骸,像冰冷的蛇鳞贴着皮肤蠕动,又似烧红的铁链勒着咽喉,连呼吸都变得滚烫而刺痛。姬炎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杀意里裹着陈年的怨毒与疯狂,正一点点收紧,要将他的骨头碾碎、将他的魂魄吞噬。

    “很好。”

    姬桧的声音从喉咙里滚出来时,像是被九幽地府的砂砾磨过,嘶哑得带着刺耳的刮擦声。每一个字都裹着墨绿色的剧毒,又淬着万年不化的寒冰,落在焦土上竟似能腐蚀出细小的坑洼,“今日之祸事,全因那水性杨花的女人而起!至于你这野种,本就不该出生在姬家。”

    “你辱我可以……”

    姬炎握着天乩剑的手骤然收紧,剑柄上雕刻的纹路都深深嵌进掌心。他原本如寒潭般平静的眼底,此刻骤然掀起惊涛骇浪,寒芒与烈火在瞳孔里疯狂交织——那是被践踏底线的暴怒,是被戳中痛处的嘶吼,像被困在冰原上的困兽,终于挣脱了最后一丝隐忍。

    姬炎心口像是被骤然插进万把烧红的尖刀,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娘亲的面容毫无预兆地在脑海里炸开,清晰得仿佛就站在眼前:幼时,娘亲总是会在清晨为他煮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热粥,温暖着他的心,转身时眼角的笑意比晨光还温柔;母亲临终前的那个雪夜,她枯瘦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腕,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仍拼尽全力重复着:“炎儿,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温暖画面,那些支撑姬炎走过无数艰难岁月的念想,此刻竟被姬桧一句“贱女人”狠狠撕碎。像是有人拿着重锤,将他心头最柔软的角落砸得粉碎,碎片扎进血肉里,疼得他浑身发抖,连视线都开始模糊。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在旋转、崩塌,焦土的气息、血腥的味道、剑刃的寒意,全都被这锥心的痛意覆盖,只剩下娘亲温柔的声音与姬桧恶毒的话语在耳边反复拉扯,几乎要将他的神智撕裂。

    “但你不该辱我的娘亲……”

    姬炎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的愤怒与悲痛在喉咙里翻滚,化作滚烫的嘶吼。他的胸腔剧烈起伏,连呼吸都带着颤抖,可握着剑柄的手却比先前更稳——那是哀恸到极致后生出的决绝,是拼尽一切也要护住娘亲尊严的执念,如同在绝境里燃起的野火,要将眼前这满口恶毒的人,连同这令人作呕的阴谋,一并烧得灰飞烟灭。

    姬炎只觉胸膛之中似有一座沉寂千年的火山骤然苏醒,滚烫的岩浆在骨血里疯狂奔涌,那被娘亲受辱的怒火、被至亲背叛的寒恨,早已凝成压抑不住的杀意,此刻如决堤的怒潮般冲破心防,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狂冲而去。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那股杀意里裹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娘亲温柔的笑靥、临终的嘱托,此刻都化作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智上,逼着他将眼前这泯灭人性的仇敌碎尸万段。

    体内沉寂的灵力仿佛感应到这份决绝,骤然化作蛰伏深渊的巨龙,冲破封印时发出震得耳膜生疼的咆哮。那股磅礴之力顺着经脉奔涌而出,每一寸筋骨都在嗡鸣震颤,连脚下的焦土都裂开细密的纹路。天乩剑似与他心意相通,剑鞘上的符文骤然亮起,银白色的剑罡暴涨数尺,凌厉的光芒如九天之上劈下的闪电,带着撕裂长空的锐啸,又似流星坠地般裹挟着撼动乾坤的威势,朝着姬桧直逼而去。剑风掠过之处,连周遭的阴云都被割开一道缺口,仿佛连天地都在为这柄承载着冤屈与怒火的长剑让路,要将世间所有的邪恶与背叛,都斩于这三尺青锋之下。

    “叮——!”

    长剑与银枪轰然碰撞的瞬间,刺目的火花如骤雨般溅落,在昏暗的暮色里绽开一场绚烂却残酷的烟火。那火花落在焦土上,转瞬便熄灭,只留下点点焦黑的印记,像极了这对亲人之间早已破碎的亲情,短暂的光亮过后,只剩无法挽回的死寂。玄阴山本就阴晦的风,此刻更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卷着血腥气往鼻腔里钻,连山间的枯木都似在呜咽,仿佛在为这场同室操戈的惨剧哀悼。

    姬炎握着剑柄的手被震得发麻,手臂上传来的力道让他心头一沉——他分明记得,幼时在家族演武场,四叔姬桧也曾握着他的手腕,教他如何稳住枪势。那时的银枪上没有杀意,只有长辈的温和;那时的对决从不会见血,往往他刚露出破绽,四叔便会收势,笑着揉他的头顶说“炎儿进步真快”。可如今,枪尖上淬着的不仅是寒光,更是要置他于死地的狠厉,每一次交锋都带着撕裂骨肉的决绝,让那些温馨的过往,此刻都化作最锋利的刀子,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同宗同源的功法秘术,往日里是家族代代相传的荣耀,是叔侄间切磋时的默契,可在此刻的生死绝杀中,却成了夺命的利刃。姬炎施展的剑法,曾是四叔手把手教他的绝技;姬桧使出的枪法,他年少时不知模仿过多少次。可如今,剑法裹着杀意,枪法藏着毒计,每一招每一式都往对方的要害招呼,仿佛要将血脉里流淌的同源灵力,都化作斩断亲情的刽子手。

    长剑如灵蛇吐信,趁着姬桧旧力刚尽新力未生之际,狠狠划破他胸前的银甲,“刺啦”一声裂帛声在死寂的山间格外刺耳,暗红的血珠顺着甲胄的缝隙渗出,瞬间染透了冰冷的金属。可还未等姬炎趁势追击,姬桧的银枪已如毒龙出洞,带着破风的锐啸,狠狠刺中他的肩头。

    “唔!”

    剧痛如电流般顺着肩头蔓延至全身,骨头碎裂的声响在耳边清晰可闻,温热的鲜血瞬间浸透了衣襟,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姬炎闷哼一声,握着剑柄的手却没有丝毫松动——他看着姬桧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愕,忽然明白,四叔也没想到,那个曾需要他护着的少年,如今竟能接下他全力一击,甚至还能反手伤他。

    二人的动作同时顿住,枪尖还嵌在姬炎的肩头,剑尖也停在姬桧的胸口,彼此的呼吸都粗重如雷,带着血腥气的风在他们之间盘旋。姬炎能看到姬桧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有杀意,有震惊,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难以置信。而他自己的心脏,正被两种情绪反复撕扯:一边是辱母之仇、背叛之恨,逼着他立刻斩断眼前人的喉咙;另一边却是那些早已刻进骨血的过往,让他每多一分杀意,心口便多一分撕裂般的疼。

    姬炎很快便掐灭了那点犹豫——母亲临终前攥着他手腕的温度,那句“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的嘱托,此刻都化作支撑他的力量。他知道,今日在这玄阴山上,没有叔侄,没有亲情,只有杀戮。宿命早已织就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们困在这场生死局里,要么他死,要么姬桧亡。这残酷的现实如巨石压在心头,让他眼底最后一点挣扎彻底消散,只剩下如寒潭般的坚定:他必须活着,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守住母亲的嘱托。

    厮杀声在玄阴山上空愈发惨烈,二人早已褪去最后一丝人态,活像两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眼中只剩嗜血的疯狂,每一次交锋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厉。姬炎的玄色衣襟早已被鲜血浸透,层层叠叠的血渍凝结成暗沉的硬块,又被新涌出的热血重新濡湿。银枪刺破皮肉的伤口还在不断渗血,殷红的血珠顺着衣摆滴落,砸在焦土上溅起细小的血花,转瞬便在脚下汇聚成一滩滩紫黑的血洼,每一步踩下都发出黏腻的声响,仿佛大地都在为这惨烈的厮杀呜咽。

    姬炎能清晰感觉到生命力正随着血液不断流逝,肩头的旧伤未愈,新添的创口又在灼烧般疼痛,可握着剑柄的手却愈发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掌心被剑柄磨出的血泡破裂,都浑然不觉,只因他今日绝不能倒下。

    反观姬桧,境况更是凄惨。方才姬炎趁着他灵力滞涩的间隙,长剑如疾风般扫过,竟将他的左臂生生削去!那手臂坠落在地时,还带着未散尽的灵力微微抽搐,而姬桧断臂处的伤口,鲜血如决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出,染红了他半边银甲。此刻姬桧体内灵力早已如风中残烛,在经脉中微弱地跳动,连勉强支撑身形都已艰难,更别提凝聚灵力修复伤口。他捂着血淋淋的断臂,伤口处的肌肉外翻,白骨隐约可见,狰狞的模样看得人心头发颤,可他眼中的杀意却丝毫未减,反而因剧痛更添了几分疯狂。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姬炎已凝聚起体内最后一丝灵力,天乩剑上的剑罡再次暴涨,准备用尽全力劈出那致命一剑;姬桧也咬着牙,将残余的灵力尽数灌注进银枪,枪尖泛起诡异的黑芒,显然是要同归于尽。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阴云后窜出,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竟是平日里与姬炎针锋相对、从未有过片刻和睦的堂兄姬铭!

    姬炎瞳孔骤然收缩,握着剑柄的手猛地一顿,心头掀起惊涛骇浪。他眼睁睁看着姬铭出现在姬桧身后,手中长刀泛着森寒的冷光,那刀速快得如闪电划破暗夜,只听“嗤啦”一声轻响,伴随着骨骼断裂的脆响,姬桧的人头已然离体。温热的鲜血瞬间从脖颈处喷涌而出,如喷泉般冲上半空,又化作一场凄美的血雨,细密地洒落在玄阴山的焦土上,染红了姬炎的衣襟,也溅湿了姬铭冷峻的脸庞。

    姬桧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双眼还圆睁着,似乎到死都没明白,为何会突然遭此横祸。而他的身躯则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断臂处的鲜血还在不断涌出,很快便与地上的血洼融为一体。

    姬炎呆立在原地,手中的天乩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剑身上的剑罡瞬间消散。他望着眼前遍体鳞伤的姬铭,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如坠云里雾里。姬铭的战甲上也布满了血污,左臂还缠着渗血的布条,显然是刚经历过一场恶战,此刻他手杵长刀,身体因脱力而微微颤抖,胸口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粗重的喘息。

    往日里的种种画面如走马灯般在姬炎脑海中闪过:演武场上姬铭故意撞翻他的剑匣,家族宴会上姬铭冷嘲热讽他“靠族人庇护的废物”,甚至上个月还因争夺修炼资源,二人在藏经阁外大打出手……可就是这个处处与他作对的堂兄,此刻却突然出现,亲手斩杀了姬桧,救了他一命。这巨大的反差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姬炎的心上,让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觉得喉咙发紧,连一句“为什么”都说不出口。

    “快,速速离去,永远不要再踏入离歌城,走得越远越好!”姬铭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每一个字显得那么的沉重与无力。他的手指紧紧攥着刀柄,身体颤抖得愈发厉害,显然是在强撑着最后的气力。

    姬炎心中的疑惑更甚,可看着姬铭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告诫,以及他身上那与自己不相上下的伤势,到了嘴边的问题又咽了回去。他能感觉到,姬铭绝非在危言耸听,那玄阴山的风似乎变得更加阴冷,连空气中的血腥气里,都隐隐夹杂着一丝不祥的气息,仿佛有一场足以吞噬一切的风暴,正悄然逼近。(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这篇小说不错 推荐
先看到这里 书签
找个写完的看看 全本
(快捷键:←)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
如果您认为渊宇谲辰不错,请把《渊宇谲辰》加入书架,以方便以后跟进渊宇谲辰最新章节的连载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