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缘起

    恶鬼面目狰狞如炼狱修罗,青黑的肌肤上布满扭曲的血纹,周身缠绕的阴森戾气如墨汁般浓稠,竟将周遭的光都吞噬了几分。它如乌云压顶般朝姬炎猛扑而来,枯瘦的利爪泛着森寒的幽光,仿佛能轻易撕裂金石,距离他的面门已不足三尺。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姬炎瞳孔骤然紧缩,眼底翻涌着震惊与不解,喉间挤出的质询声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前辈!晚辈与您素无交集,为何要痛下杀手!”话音未落,冷汗已顺着他的鬓角滑入衣领。

    “轩氏一族之人,必须死!”那身着洗得发白的道袍、却剃着锃亮光头的怪人,面色冷得像万年寒冰,每一个字都如淬了毒的冰锥,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前辈何出此言?晚辈分明姓姬啊!”姬炎如遭雷击,双眼瞪得滚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满满的错愕与惊惶。额头上的汗珠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砸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窒息般的恐慌。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原本张牙舞爪、来势汹汹的恶鬼突然僵在原地,四肢维持着扑击的姿态,宛如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石雕,冰冷的气息喷在姬炎的脸上。

    与此同时,怪人手中书信凭空飘至姬炎眼前,他急忙望去,只见“轩氏一族”四个朱砂大字赫然入目。

    姬炎脑海瞬间乱成一团浆糊,无数个疑问如钱塘江大潮般汹涌而至:“冰雪聪明的灵姐姐,怎可写错字?这其中究竟藏着什么隐秘?”一万个“为什么”在他的脑海中嘶吼盘旋,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冲垮。

    “晚辈乃是离歌城姬氏族人姬炎!”他急忙大声辩解,声音里的颤抖却出卖了他此刻的慌乱。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天乩剑,冰冷的剑鞘传来熟悉的触感。

    刹那间,天乩剑似有灵性般挣脱剑鞘,化作一道耀眼的银虹,裹挟着尖锐的破空之声来到怪人身前。怪人微微眯起双眼,目光在剑身上扫过,缓缓颔首:“此剑确是姬元那小子的佩剑。”说罢,他屈指轻弹,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天乩剑顿时收敛了锋芒,如温顺的灵犬般调转方向,乖乖落回姬炎手中剑鞘。而那僵立的恶鬼,瞬间化作一滩腥臭的墨汁。

    未等姬炎缓过神来,怪人陡然屈指一点,一道无形的气劲如汹涌的潮水般袭来,将他猛地拽到身前。姬炎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他急忙伸手扶住一旁的石柱稳住身形,对着怪人躬身行了一礼。心中的忐忑与不安,如藤蔓般疯狂滋长——这怪人实力深不可测,杀我,如碾死一只蚂蚁。

    怪人却连眼角余光都未分给姬炎半分,身形微微侧转,脊背挺得笔直,却莫名透出几分孤绝的萧索。他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目光似穿透了层层时光的壁垒,坠入了缥缈的往昔。那声音低沉如古潭,沙哑得像是被岁月磨蚀的铜钟,带着洗尽铅华的沧桑:“你与姬元是何关系?”

    “晚辈乃是姬元之子。”姬炎垂首而立,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不敢与那深不可测的目光对视,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十二分的恭谨。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既有对眼前扑朔迷离局势的茫然,更有几分对怪人态度转变的惴惴不安。

    “凤夙,可还好?”怪人的语气骤然柔和下来,那股冰封般的冷冽如融雪般消散,冷峻的面容上竟晕开一丝罕见的温柔,眼尾的皱纹都仿佛染上了眷恋的暖意。他微微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道袍上磨白的布纹,那神情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又似在追忆一段浸满月光的旧梦,连声音里都裹着化不开的牵绊。

    “娘亲已于十年前仙逝了。”姬炎的声音陡然哽咽,头埋得更低了,眼眶里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玉珠,在睫羽间打转,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顺着脸颊滚落。

    “就这么走了……”怪人喉间溢出一声长叹,那声音沙哑得如同裂帛,饱含着彻骨的惋惜与无力的无奈,似在为一段未尽的情缘叹息,又似在控诉命运的残酷捉弄。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两道灼人的火炬,上上下下将姬炎打量了一遍,那眼神复杂难辨,有痛惜,有愤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我就知道,注定会是这个结果。”他喃喃自语,语气陡然转厉,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与深沉的悲哀,“姬元就是个废物,又怎能护得住你。你我有约,可你却先我而去了,十八年,整整等了十八年,呵呵,呵呵,还真是天公弄人!”

    怪人那声饱含悲愤的怒斥,如惊雷般在山中炸响,字里行间翻涌的怒火与哀恸,像是积压了千年的火山骤然喷发。姬炎被这股磅礴的情绪裹挟着,只觉心口沉甸甸的发闷,眼前仿佛蒙了一层厚重的雾霭,比置身于深山老林的瘴气之中还要茫然。他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衣襟,眼神里的困惑如同涨潮的江水,几乎要溢出来——这前辈口中的怨愤究竟从何而来?为何对父亲如此鄙夷,又对娘亲有着那样复杂的情愫?无数个疑问在脑海中盘旋交织,却找不到半点头绪,当真如坠云里雾里,不知所以。

    这份困惑如藤蔓般缠得姬炎心头发紧,终究按捺不住,他微微抬眸,目光带着几分试探几分恳切,小心翼翼地躬身问道:“敢问前辈,您……您可是娘亲生前好友?”话音落下时,他甚至屏住了呼吸,掌心沁出细密的冷汗,既渴望从这神秘怪人口中窥见过往的蛛丝马迹,又隐隐怕听到什么难以承受的答案。

    然而怪人并未直接回应,那双深邃的眼眸骤然一冷,如寒潭凝冰,直刺姬炎,陡然转了话锋:“小子,你怎会持有那疯女人的手书?”

    姬炎不敢有半分隐瞒,喉头滚动了一下,将连日来的惊险遭遇和盘托出:“此前小子遭族中之人围杀已是必死之局,千钧一发之际,多亏灵姐姐相救,这才让小子侥幸留得性命。也是灵姐姐让小子来这江南小院,寻求前辈相助,救回身陷囹圄的父亲。”说着说着,他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将这些日子积压的惊惧与疲惫,都随着这番话一同卸下。

    “呵。”怪人听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着刺骨的嘲讽,他冷笑一声,低声自语:“这疯女人的心肠,依旧这般歹毒。明着救你于水火,暗里却将你推往更凶险的境地,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辈子都改不了玩弄人心的劣根!”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满是对灵凤玉深入骨髓的厌恶与鄙夷。

    姬炎心中猛地一震,捕捉到“玩弄人心”四字,更是疑窦丛生,却不敢多问,只是再度躬身,姿态放得愈发谦卑,语气恭敬到了极致:“晚辈斗胆,敢问前辈高姓大名?”他垂着眼帘,能清晰地感受到怪人身上那股深不可测的气息。

    “老夫姓葬名天。”怪人双手环抱于胸,身形愈发挺拔如松,那声音如洪钟大吕,震得周边山石都似微微颤动,姬炎只觉耳膜嗡嗡作响,心口像是被重锤猛击了一下。

    新的疑云像密不透风的蛛网般缠上姬炎的心头:灵凤玉姐姐那般温婉清雅,宛如月下仙子,为何被这位葬前辈说成疯女人?这些话语背后究竟藏着什么隐情?

    姬炎偷偷抬眼瞥了向葬天紧绷的侧脸,暗自思忖:这位前辈性情古怪,喜怒无常,方才那股威压已让人胆寒,若是触怒了他,指定不会有好事。

    姬炎当即躬身行礼,姿态愈发恭谨:“葬天前辈,您既是这江南小院的主人,小子此番而来,就是想请您出手相助!”说罢,他深深垂首,眼神中满是恳切。

    葬天缓缓抬起头,眼神渐渐变得悠远,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追忆。他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老子从不助人为乐,更不收徒,至于这江南小院,乃是与故人之所。”

    姬炎听着这番话,只觉鼻头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他强忍着哽咽,再度躬身,语气带着悲戚:“家父姬元如今身陷酆都城项家牢笼,生死未卜;家中小妈,弟弟与妹妹,皆惨死于家族奸人之手,此等血海深仇,若不能得报,小子枉为人子!灵姐姐说,这世上唯有前辈能助我一臂之力,还请看在娘亲的面上,收下小子,定不忘大恩!”话未说完,眼中的泪水便再也忍不住,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

    “少给老夫来这套哭哭啼啼的把戏!”葬天猛地皱眉,语气瞬间变得不耐烦,“更别提你那个废物爹,一听就让老子火大!”他顿了顿,脸色稍缓,慢吞吞地说道:“不过,老子倒是可以为你破例一次。若你真能办成三件事,不仅收你为徒,还可助你救出姬元。”

    姬炎眼中的泪水瞬间止住,一抹坚定的光芒骤然闪过。他直起身,语气斩钉截铁:“请前辈明言!莫说三件事,便是百件千件,小子也定当全力以赴!”那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葬天摸着自己光秃秃的脑袋,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阴阳怪气地说道:“既如此,你且听好——日月洞天,取一罐阴阳轮回水;华莲寺,摘一朵七彩金莲;至圣山,浩然书院,轩氏人头一颗。”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的铁钉,狠狠砸在姬炎的心上,让他浑身一震。

    但是姬炎没有丝毫犹豫,当即挺直脊背,郑重回道:“前辈放心,只要小子尚有一口气在,定将这三样东西悉数带回!到时还请前辈莫忘今日之言!”他的眼神里满是坚毅,已然做好了承受一切狂风暴雨的洗礼。说罢,他不再多言,而是选择转身离去。

    姬炎那道挺拔的背影,刚隐没在蜿蜒山径尽头,葬天便猛地昂首,胸腔中积压的怒火如火山喷发般骤然宣泄:“藏头露尾,看够没有?这前前后后的一切,恐怕早在你那算计的棋盘上落子成局了吧!好一个蛇蝎心肠的疯女人,若非与师姐有约,她要我留你一命,十八年前我定要让你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啧啧啧,小师弟的性子,还是这般的暴烈与残忍!”一串银铃般娇柔的笑声自瀑布深处袅袅飘来,伴随着衣袂翻飞的轻响,灵凤玉已如鬼魅般立于三丈之外。她身着一袭绣满缠枝莲的绯红罗裙,纤腰款摆间风情万种,手中绣着金凤的素绢帕轻轻掩住唇角,眼波流转时媚态横生,偏又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阴柔:“方才你对着那小子动了恻隐之心,倒让师姐想起当年那个会为受伤雏鸟红了眼眶的纯真少年呢,真是恍如隔世啊。”

    “休要在此惺惺作态!”葬天额角的青筋突突暴起,双拳紧握得指节发白,语气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愤怒,“他身上流淌着师姐的精血,也是你的亲侄儿!你怎能如此狠心,将他当作棋子推往刀山火海?”

    “闭嘴!”灵凤玉脸上的笑靥瞬间如春日残雪般消融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扭曲到极致的怨毒,那双原本含情的杏眼此刻翻出几分猩红,“凭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向着那个贱人?当年在宗门里,明明我才是天赋最高、最该被尊为圣女的人!她,不过是仗着师尊偏爱,才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你简直无可救药!”葬天被这番颠倒黑白的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灵凤玉的手指不住颤抖,“别忘了当年若不是师姐以本命精血为你续命,你早已在那场浩劫中身死道消,哪还有今日!”

    “我才不稀罕她的假仁假义!”灵凤玉突然发出夜枭般尖利的怪笑,艳若桃李的面容瞬间狰狞如索命恶鬼,“说起来,还真是讽刺,今日,可是你将她唯一的血脉送上一条不归路,哈哈……”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葬天心口,他只觉气血翻涌,眼前阵阵发黑,踉跄着扶住身旁冰冷的青石才勉强站稳,苍老的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师姐,不是她说的那样……”

    灵凤玉见葬天失魂落魄的模样,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慵懒妖冶的神态,云鬓间晃动的金步摇在渐沉的暮色中折射出点点寒芒,像极了毒蛇吐信的獠牙。她缓步上前两步,声音柔得像浸了毒的蜜糖:“师弟,你说若是那小子没死,日后知晓了当年的全部真相,你猜,他是会先斩了你,还是先剜了我这姑母呢?呵呵……”

    话音未落,灵凤玉便跃上一条青蛇,如一道虹影冲天而起,只留下一串清脆却阴冷的娇笑在空寂的山间久久回荡。

    残阳如血,将葬天佝偻的身影在山中拉得又细又长,宛如一道凝固的伤疤。他浑浊的目光,恍惚间又看到了温柔的师姐,可转瞬又被灵凤玉那狰狞的面容搅得支离破碎,只得狠狠闭上眼,将那些翻涌的记忆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

    夜幕如打翻的浓墨,将幻月城的天际晕染得一片深沉。整座城池却似不甘沉沦的明珠,被万千华灯缀成了流光溢彩的锦缎——朱楼画栋上悬挂的红灯笼折射出碎金般的光芒,酒肆茶楼外飘摇的彩绸与灯笼交相辉映,就连石板路上往来行人的衣袂,都沾着几分灯影的暧昧。这便是幻月城的夜,一派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繁华,仿佛能将世间所有的烦恼都消融在笙歌与酒香里。

    然而在城南一栋不起眼的客栈里,这份繁华却被隔绝在雕花窗棂之外。姬炎孤身倚坐于梨花木桌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青瓷茶杯,眉头却如被无形的丝线紧拧,眼底翻涌的愁绪,比窗外的夜色还要浓重。葬天叮嘱的那三件事,此刻正像三块巨石压在他心头。它们如同夜空中最遥远的星辰,看似有微光指引,实则遥不可及,稍一触碰便可能粉身碎骨。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纷乱的思绪理清,可脑海中反复盘旋的,全是亲人惨死与父亲被囚,让他连片刻的喘息都觉得奢侈。

    正当姬炎沉浸在这无边的愁绪中,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喧嚣——酒徒们粗鄙的笑骂,如同一把生锈的锉刀,硬生生刮破了房间的宁静。他不耐地蹙了蹙眉,轻叹一声,起身缓步移至窗前。撩开半幅素色窗纱,目光穿透朦胧的夜色与氤氲的酒气,只见客栈楼下的街道上,五六个醉醺醺的壮汉正挡住了两位身着素色道袍的仙姑。酒徒们敞着衣襟,满脸酒气,嘴里吐着不堪入耳的轻薄之语,眼神里满是贪婪与猥琐。

    两位仙姑皆是清丽脱俗之辈,墨发高束,仅用木簪固定,素色道袍虽无华饰,却难掩她们身姿的窈窕。面对酒徒的挑衅,两人虽面带愠色,却始终保持着克制。

    姬炎的目光在二位仙姑身上稍作停留,便收回了视线。他本就不是爱管闲事之人,更何况自己如今处境糟糕,哪有精力去掺和这档子事。

    “世间纷扰何其多,我又何必自寻烦恼?”姬炎心中暗自思量,转身便要回到桌前,将这扰人的喧嚣抛诸脑后。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楼下酒徒口中的一句话,如同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姬炎心底潜藏的怒火。他猛地顿住脚步,身形一动,如雄鹰振翅般轻盈地跃出窗棂,衣袂在夜风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稳稳落在那伙酒徒与仙姑之间,如同一座骤然升起的山岳,形成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酒徒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待看清挡在面前的不过是个身形挺拔的少年时,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为首的壮汉拍着肚子,满脸不屑地嘲弄道:“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小鸡仔?也想学人英雄救美?识相的就快些滚开,别妨碍大爷们的好兴致,要不打得你骂娘!哈哈…”其余几人也跟着起哄,嘲笑声不绝于耳。

    姬炎面色如霜,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将周遭的空气冻结。他正欲上前,准备给这伙不知天高地厚的酒徒一点教训。可就在此时,耳畔突然掠过一阵极轻的疾风,快得让他都来不及反应。下一秒,只见那几个嚣张的酒徒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齐刷刷地向后飞出数丈之远,“噗通”几声摔在地上,发出骨碎筋断的痛苦呻吟。

    姬炎心中暗自诧异,猛地转身,看向身后——岂不知,两位仙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一缕淡淡的、似兰花的清香萦绕在鼻尖。他缓缓抬眸,望向悬于墨色天幕中的那轮皓月。银辉如练,倾泻而下,却难以掩饰他心中的酸楚与寂寥。他索性迈开脚步,踏着满地清辉,在幻月城的街巷间漫无目的地穿梭。朱楼的笙歌,渐渐被抛在身后,直至前方街角一间灯火依旧明灭的酒肆,如暗夜中的一点星火,闯入了他的视线。

    姬炎掀开布帘,一股混杂着酒香与烟火的暖意向他扑面而来。他默不作声地寻了个无人的角落坐下,挥手唤来店小二,只一句“上酒”,便不再多言。青瓷酒壶斟满白玉酒杯,醇厚的酒液滑入喉间,带着灼人的暖意,却丝毫浇不灭他心中的烦忧与积郁。他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酒意渐浓,眼前开始朦胧。或许,这醉酒的梦乡,才是他此刻最好的归宿。随着手中的酒杯无力滑落,姬炎趴在桌上,便沉沉睡去。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清脆的鸟鸣声如天籁般婉转,轻轻唤醒了沉睡中的姬炎。他缓缓睁开眼,眸中尚带着宿醉后的迷离与惺忪,环顾四周,才惊觉自己竟然身处客房,身上还轻覆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披风。鼻尖萦绕着一缕淡淡的兰花香气,清雅怡人,驱散了些许酒后的浊气。

    宿醉后的头痛如潮水般阵阵袭来,姬炎不禁蹙紧了眉头,伸手按在额间。昨夜的记忆如断片般支离破碎,只隐约记得自己在酒肆中狂饮,至于如何踉跄着返回客栈,却是没有半点记忆。他抬手拿起陌生的淡蓝色水波纹披风,心中陷入几分疑惑:这件披风究竟是何人所留?此人又为何知晓自己所住的客栈?

    与此同时,幻月城东南一隅,一座隐于苍松翠柏间的古观内,两位仙姑正立于庭院的石桌旁低声交谈。“沐师姐,我们此次进城乃是为了等人,师尊可是再三叮嘱,务必低调行事,切莫节外生枝。可昨日你不仅出手教训了那伙酒徒,还特意将那小子送回客栈,这若是被师尊知晓,定会怪罪我们多管闲事。”宁姓仙姑眉头微蹙,语气中满是不解,纤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拂尘。

    沐姓仙姑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温婉的浅笑,晨光洒在她清丽的脸庞上,更添了几分柔和。她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声音轻柔:“宁师妹,昨日观那少年挺身而出,面对恶徒毫无惧色,行事磊落,颇有侠义之风。见他醉倒街头,便顺手将他送回了客栈,并无不妥之处。”

    宁姓仙姑轻轻点头,神色认真:“沐师姐,此次师尊交代的任务难度不小,也不知能否一切顺利。”

    沐姓仙姑却似未闻此话,目光望向庭院内一尊憨态可掬的石人,嘴角不自觉地漾起一抹浅笑,轻声呢喃:“还真像那个傻小子,明明心事重重,却还要强撑着出头,喝起酒来还真是不管不顾。”

    “沐师姐,你在说什么?”宁姓仙姑满脸茫然地问道。

    沐姓仙姑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失言了,脸颊微微泛红,连忙抬手掩住嘴角,带着几分歉意:“没什么,宁师妹,随口胡言罢了。”

    另一边,姬炎骑着獍兽穿梭于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之间。獍兽四蹄踏云,行如疾风,身下是深不见底的峡谷,身旁是壁立千仞的悬崖,云雾如轻纱般在山峦间流转。姬炎勒住缰绳,任獍兽缓步前行,望着这鬼斧神工的自然奇景,心中积压的烦忧竟消散了大半。他深吸一口山间清冽的空气,只觉神清气爽,正欲感叹这天地的壮阔,山中却骤然风云变色。

    一阵猛烈的罡风毫无征兆地从峡谷深处席卷而来,如狂龙出海般咆哮着掠过山巅,卷起碎石枯叶,势不可挡。姬炎只觉身形猛地一晃,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着掉下了獍兽脊背,径直向万丈深渊坠去。千钧一发之际,獍兽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庞大的身躯骤然调转方向,如离弦之箭般俯冲而下,伸出粗壮的前肢稳稳托住了下坠的姬炎。待獍兽重新落回坚实的山岩上,姬炎心中对这生死与共的伙伴更添了几分感激。

    夜幕低垂,星子如碎钻般缀满墨色天幕,万籁俱寂的山林间,只有虫鸣偶尔打破静谧。姬炎寻了一处背风的山坳,拾来枯枝燃起一堆篝火。跳跃的火光摇曳不定,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那上面既有连日奔波的风尘仆仆,也有坚毅与沉静。他从储物袋中取出在幻月城中购买的酱牛肉与酒壶,正欲借着这篝火,享受片刻。不料,一阵细微却沉稳的脚步声从密林深处传来,踏碎了夜的静谧。

    姬炎瞬间警觉,目光紧盯着声音来处。只见一道黑影自浓密的树影中悠然走出,宛如夜色中凝结的一抹墨痕,不疾不徐,却自带一股杀气。来人身材魁梧,裸露的上身肌肉虬结,如老树盘根,脖颈间挂着一串硕大的念珠,肩上扛着一只体型庞大的黑虎妖——那虎妖双目圆睁,獠牙外露,已无半点生机。

    姬炎见对方虽气势逼人,却并无恶意,便缓缓起身拱手,以礼相待,温言道:“大师,夜色已深,山间寒凉,何不坐下与一同饮酒吃肉?”

    光头僧人闻言,轻轻将肩上的黑虎妖置于一旁,动作轻柔得与他魁梧的身形极不相称。他双手合十,向姬炎深深行了一礼,声音浑厚如钟,震得周围的落叶微微颤动:“贫僧法号藏土,路过此山,遇黑虎妖作祟,故而除之,方才叨扰了。”

    姬炎热情地招呼藏土坐下,将手中酒壶递了过去:“在下,姬炎,也正好路过,能在此与藏兄相遇,实乃有缘。”

    藏土接过酒壶,也不推辞,仰头便饮,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滑落,更显豪迈不羁。他抹了把嘴,连声称赞:“好酒!痛快!”随后从储物袋中掏出一颗鸽卵大小、散发着淡淡莹光的妖丹,递到姬炎面前:“相逢即是缘,佛门讲究缘起缘灭,见你有内伤在身,这黑虎妖丹便赠予你了。”

    姬炎闻言心中一震,连忙起身双手接过妖丹,那妖丹入手温热,一股精纯的能量隐隐流转。他郑重地向藏土深施一礼:“多谢藏兄厚赠,此恩姬炎记下了!”那一夜,篝火噼啪作响,两人围坐炉边,从江湖上的奇闻逸事聊到人生的禅理哲思,从坛中佳酿谈到烤得喷香的黑虎肉,无所不谈。杯盏交错间,没有身份之别,没有俗事纷扰,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重逢,一份纯粹的情谊在夜色中悄然滋长。

    次日清晨,阳光穿透树梢,洒下斑驳的光影,姬炎从宿醉中缓缓醒来,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却发现身旁的篝火早已熄灭,藏土早已不见踪影。他起身四处张望,只见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上,用指力刻着几行刚劲有力的字迹:“若有缘,定会再相逢,望珍重!”

    看着天边绚烂如织的朝霞,姬炎眼中满是暖意。他毫不犹豫地拔剑出鞘,剑光如龙般闪过,将刻有字迹的石块整齐切下,收入储物袋中——因为这不仅是一块石头,更是一份值得珍藏的萍水相逢之谊。随后,他翻身跃上獍兽,迎着初升的太阳,继续那前途未卜之路。(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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