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白驹过隙,倏忽间两月光阴便在风餐露宿的奔波与星夜兼程的急迫中悄然逝去。这一日晨光初绽,金辉撕破天幕的刹那,姬炎身姿如青松般稳稳跨坐在獍兽宽阔的背脊上。那异兽本是山林中罕见的灵物,此刻身形矫健如离弦之箭,墨色皮毛在朝阳下泛着绸缎般细腻的光泽,四蹄踏过林间小道时,竟隐隐卷起细碎的风尘,似有风云暗随其动。
姬炎抬手拂去衣襟上凝结的晨露,指尖触到冰凉的水珠时,目光却已如炬般投向远方——那座隐于缥缈云雾中的至圣山,正随着獍兽的奔袭渐渐清晰。胸腔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汹涌而上,似有热流在血脉里翻涌,可这激荡里,却掺着几分沉郁的冰冷。
那便是姬炎此行的目的地之一,传说中藏尽千古智慧、凝聚圣人思想的圣地,是天下学子心向往之的求学殿堂。可此刻他紧握缰绳的指节却微微泛白,只因这世人眼中的圣洁之地,于他而言,早已不是追寻真知的净土,而是暗藏杀机的第一站。
至圣山自古便有圣人在此悟道讲学,千百年间积淀的圣洁之气如一层无形的琉璃屏障,笼罩着方圆百里,山风拂过林海时,仿佛都带着书卷的清润,令人望之生敬,不自觉收敛了满身戾气。仿佛是天地为这片净土立下的铁律,凡踏入山脚范围的生灵,无论骑乘何等异兽、身负何等权势,皆需下马步行,以谦卑之姿,表达对圣人的尊崇。那名动天下的浩然书院,便如一颗被云雾精心呵护的明珠,静谧地镶嵌在山腹之间。
姬炎翻身跃下獍兽,动作利落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随即迈开脚步踏上那蜿蜒如银蛇的山道。刚一抬眼,眼前的景象便让他心神一震,连呼吸都微微停滞,不禁驻足惊叹——这至圣山,竟壮美到如此地步。只见山峦巍峨磅礴,宛如一尊顶天立地的巨人,肩扛日月星辰,背负千年沧桑,任凭风雨冲刷、岁月磨砺,依旧岿然不动,透着一股“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的磅礴气度。
山间流云似上好的轻纱,在峰峦间悠然飘荡,时而聚拢成蓬松的棉絮,将山巅遮得严严实实,只留几分朦胧的轮廓;时而又被山风温柔扯散,露出一角青灰色的崖壁,崖上的藤蔓垂落如帘,仿佛在演绎着一场无声的梦幻舞蹈。远处飞瀑如银河倒悬,从千仞峭壁上轰鸣而下,水流撞击在岩石上激起漫天雪浪,水花飞溅间,在晨光中折射出一道七彩长虹,绚烂得令人晃神。
道旁的苍天古树拔地而起,枝繁叶茂如撑开的巨伞,浓密的绿荫将山道遮得清凉,阳光透过叶隙洒下,在地面织就斑驳的光影。粗壮的树干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裂纹,那是时光刻下的年轮,仿佛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远古的传说、圣贤的轶事,风吹过树叶时,沙沙的声响竟像是古人在低声讲学。
清溪沿着古道潺潺流淌,溪水清澈见底,可见水底圆润的鹅卵石与嬉戏的游鱼,偶尔有银鳞一闪,鱼儿跃出水面,溅起一串晶莹的水珠,落在草叶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可这鲜活的生机,却难掩姬炎心中的死寂。
在这如诗如画的山道间,不时可见身着素色儒衫的学子们三五成群,青布履踏过青石板,步伐虽缓却透着磐石般的坚定与沉稳,一步步向着山巅攀登。晨光为他们的衣角镀上金边,有人手捧泛黄书卷,指尖轻捻书页,低声吟诵着“学而时习之”的古训,声音清越如林间莺啼;有人眉飞色舞地挥袖论道,时而颔首赞同,时而争执得面红耳赤,眼底却燃着对经义的炽热渴求。那股不屈不挠的求学之志,恰似道旁破土而出的翠竹,顶着晨露向上拔节,蓬勃得能撞碎人心头的阴霾。
姬炎望着这些与自己同路却殊途的身影,心口像是被细针反复穿刺,泛起一阵尖锐的悲凉。他想起年少时也曾与兄弟姐妹在书斋共读,那时眼中映着的也是这般对知识的赤诚,可如今,这份赤诚早已被血海深仇碾得粉碎。同样是奔赴至圣山,别人怀揣的是“为天地立心”的理想,而他背负的却是“以血偿血”的夺命约定。这般荒诞的对比,让他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苦涩,竟生出几分“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讽刺感——他就像个误入圣地的异类,周身的戾气与这满路的书卷气格格不入。
姬炎独自一人,脚步沉稳如负重登山,心潮却似山间奔涌的暗流,在沉默中翻涌不息。他默默穿行于蜿蜒小径,身旁几位学子的闲谈如春风拂过耳畔,不经意间为他揭开了这座圣地的神秘面纱。原来,至圣山中有着三座如星辰般璀璨的书院:轩家的浩然书院、王家的诡麓书院,还有公孙家的西河书院。这三大家族,皆是扎根千年的文化巨树,盘根错节的根系深扎在华夏文脉的土壤里。书院之中,藏书楼高耸如峰,架上典籍堆积如山,浩如烟海;门下文士更是才情横溢,或能提笔写尽山河壮阔,或能出口成诵惊四座,灿若夜空中的繁星,将学问的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然而,正如星辰各有轨迹,三大家族的治学理念亦是南辕北辙,却各有千秋。王家如春日暖阳,主张“以德润身,以仁化世”,愿如春雨般滋养万物,让仁爱之光穿透世俗的阴霾,普照人间每一个角落;轩家似秋夜明月,强调“以心为镜,体悟大道”,追求在寂静中观照本心,于天地万物间探寻生命的微妙,求得心灵的纯净与超脱;公孙家则如冬日寒冰,倡导“以制立世,以序安邦”,信奉用严谨的制度规范世人言行,让天下如精密的仪器般运转,秩序井然,和谐共生。这三种思想,犹如三条源自昆仑的江河,一条温润如玉,一条清冽如泉,一条汹涌如涛,各自奔腾不息。
为了在这思想的激流中一较高下,更为了探寻那能统御百家、融合万物的“至理”,三族早在千年前便立下约定,每三年举办一次“圣贤会”。届时,文斗如利剑出鞘,学子们端坐于案前,唇枪舌剑间,引经据典的辩驳如火花四溅,能点燃整个书院的空气;武斗似惊雷炸响,武者们立于场中,拳脚交加时,刚劲有力的招式如猛虎下山,尽显华武学的力量之美。而最终的胜者,将获得天下学子梦寐以求的无上荣耀——踏入后山那座神秘莫测的人王殿,进行一场灵魂深处的参悟。
人王殿,乃上古圣人悟道讲学之地,殿内梁柱上刻满了圣人手书的箴言,案几上还留存着当年的笔墨,空气中仿佛仍飘荡着千年不散的书卷香。这里不仅藏有圣人亲笔批注的珍贵典籍,更蕴含着贯通天地、超越时空的智慧奥秘,传说只需在殿中静坐片刻,便能听见圣人的低语,让混沌的心智豁然开朗,神魂得到脱胎换骨的升华。古往今来,无数文人武者为求踏入殿中,甘愿付出毕生心血,可姬炎听到此处,眼底却没有半分向往,只有一片冰冷的杀意——他知晓,轩家的人定会在圣贤会上现身,而这看似荣耀的盛会,终将成为他的杀戮场。
姬炎耳畔学子们谈笑声渐次模糊,恍若隔了一层厚重的水幕。唯有心底那股暗流愈发汹涌,裹挟着血海深仇与葬天的指令,在胸腔里翻涌成奔腾的千军万马,每一次撞击都让他喉间发紧。他太清楚,葬天交付的事绝非凭一腔孤勇便能完成——各家书院藏龙卧虎,轩家更是根基深厚,稍有不慎,别说复仇,自己连尸骨都未必能留存,只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潜龙在渊,待时而动”,这句曾在书斋里读过的话,此刻如惊雷般在姬炎脑海中炸开。若想在这步步危机的至圣山立足,若想亲手达成使命,唯有收起锋芒,像蛰伏的猎手般静待时机,一步一营,稳扎稳打,方能在绝境中觅得一线转机。这念头如寒梅破冰,让他混沌的心湖骤然清明。
念及此,姬炎抬眼望向山道尽头那片隐藏在云雾中的飞檐——那是公孙家族的西河书院。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眼底闪过一丝算计:公孙家以兵法谋略、世间权术见长,恰与他暗藏的复仇目的不谋而合。与其在浩然书院的仁厚氛围中格格不入,不如隐于西河书院的青灯古卷间,以一介寒门学徒的身份作掩护。
此后的日子里,他果然如海绵汲水般贪婪地吸纳着所学——白日里,他端坐于书案前,听先生讲解排兵布阵之法,指尖在竹简上反复描摹兵法要义,连眉峰都拧着专注;深夜里,他独对孤灯,在权谋典籍中寻找破局之策,寒光映着他眼底的冷意。他像一柄藏在剑鞘里的利刃,表面蒙着书卷气的温吞,内里却淬着致命的锋芒。
当听到学子们谈论三年后的“圣贤会”时,姬炎手中的书卷顿了顿,唇角勾起的弧度愈发冷冽。在旁人眼中,那是切磋学问、争夺荣耀的盛会,是鲤鱼跃龙门的天赐机遇;可在他看来,那分明是一场精心筹备的狩猎——轩家为了踏入人王殿,定会派出核心子弟,届时三方英才汇聚,人声鼎沸间,恰好能为他作掩护。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文斗失利”“武斗失手”为由,名正言顺地取走轩家人的头颅。
一想到这画面,姬炎眼底掠过一丝清醒的冷意:这场博弈赌上了他的一切,容不得半分差错。哪怕只是一个眼神的破绽,一句言语的疏漏,都可能让他所有的谋划付诸东流。他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重新垂下眼,继续在书卷中寻找自己的道。
在人才济济如星河汇聚、书香氤氲似春雾漫溢的西河书院,姬炎凭借着远超同龄人的惊人才思与古井无波的沉稳心性,以破竹之势打破书院延续百年的铁律惯例,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亲传学子。这等泼天荣耀,宛若在一平如镜的寒潭湖面投下千钧巨石,刹那间激起千层惊浪——赞誉声里藏着如鹰隼般锐利的审视,艳羡目光中裹着似毒藤般缠绕的嫉妒,那些蛰伏于暗处、觊觎书院珍稀资源的势力,更是纷纷将淬了冷光的阴鸷视线,如蛛网般牢牢锁定在他身上。
姬炎对此并非毫无察觉,只是指尖攥着那枚刻着“亲传”二字的墨玉令牌时,心底未有半分雀跃,反添几分沉凝。这荣耀于旁人是平步青云的阶梯,于他却是裹着蜜糖的利刃——既让他离复仇目标更近一步,也将他推到了更显眼的风口浪尖。他清楚,从今往后,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晨曦如碎金般漫过西河书院的黛瓦飞檐,为这座沉淀了千年墨香的学府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晕,连空气中浮动的书卷气息,都似染上了几分温柔。姬炎听完先生引经据典的授业后,便独自一人踱至书院后方的碎梦湖畔,避开了那些或探究或敌意的目光。他斜倚在一棵垂丝柳下,柔韧的柳枝垂落如碧绿帘幕,风过处,柳叶轻扫过他的肩头,似有无声的絮语在耳畔萦绕,带着几分草木的温柔。
姬炎垂眸望着梦碎湖的粼粼波光,澄澈的湖水恍若将满天星子揉碎了沉在其中,微风拂过,便泛起阵阵细碎的涟漪,晃得人眼生晕。可他的目光却穿透了这明媚景致,飘向了记忆深处——昏黄灯火下,母亲低头缝补衣物的温柔身影,指尖偶尔划过布料的轻响;庭院里,弟弟与妹妹追逐嬉戏的欢声笑语,清脆得如同枝头的鸟鸣。那些温馨的景象如潮水般在脑海中翻涌,让他眉宇间不自觉地染上一层化不开的愁绪。
姬炎微微阖眼,将那些翻涌的思念与伤痛暂且压在心底,在这片刻的宁静中,暂忘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与沉重枷锁。只是这份宁静不过是短暂的喘息,前路依旧是布满荆棘的复仇之路。
就在此时,一道倩影如惊鸿般掠过书院朱红回廊的飞檐翘角。那身影迅捷得宛若离弦之箭,足尖点过青石板时轻得像一片飘落的柳叶,未惊起半分尘埃,连廊下悬挂的铜铃都未曾晃动分毫。不过瞬息之间,倩影已悄无声息地停在姬炎身侧,带起的微风拂动垂落的柳枝,几片嫩绿的柳叶打着旋儿飘落在他肩头,一抹熟悉的气息漫入鼻尖。
“姬师弟,为何总在此处独自出神?”清脆悦耳的声音如银铃撞碎晨露,又似清泉淌过青石,轻轻打破了湖畔的静谧,尾音里还裹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关切。来人正是姬炎的大师姐公孙婕妤,她身着一袭月白色儒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几株疏影横斜的兰草,行走间兰草似随清风摇曳,衬得她身姿愈发窈窕如临水照花。她微微歪着头,鬓边银簪上的珍珠轻轻晃动,一双杏眼清澈得能映出湖面的粼粼波光,紧紧凝望着姬炎时,眸底盛着的欢愉像揉碎了的星光,“爹爹常说,你看似坦荡如朗月,实则心门深闭似寒潭,定是藏着不为人知的重重心事。”
姬炎望着公孙婕妤那张写满关爱的脸庞,心中似有暖流悄然漫过冰封的河床,悄悄冲散了几分积压的阴霾。他缓缓直起身,垂落的柳枝从肩头滑落。他微微欠身行礼,声音里带着一丝未散的怅然,像是被晨雾浸过般轻柔:“有劳大师姐挂心,师弟无事,只是见这湖水澄澈如镜,不由得想起了远方的家人。”话出口时,他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闪躲。
公孙婕妤闻言,秀眉微蹙如远山含黛,上前两步时裙摆轻扬,带起一阵淡淡的兰草香,声音里忽然掺了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姬师弟,难道在你心中,我……不算你的家人吗?”她的目光紧紧锁住姬炎的眼睛,瞳孔里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那模样竟似受了委屈的孩童,连攥着裙摆的指尖都微微泛白,生怕从他口中听到半分否定的答案。
姬炎望着公孙婕妤眼底的焦灼与期盼,那目光像带着温度的羽毛,轻轻挠着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郑重地颔首,喉结微微滚动,眼神里满是真诚,连声音都比往常沉了几分:“这一年来,大先生视我如己出,悉心教诲我经义武学,从未有过半分保留;大师姐待我关怀备至,每逢闭门苦修,总会送来温热的汤药;小师妹亦时常伴我左右。这份恩情,师弟早已刻在心上,又怎敢有半分忘记?”
就在这时,一阵如清泉击石般清脆的笑声陡然划二人间的尴尬——那笑声带着孩童特有的澄澈与鲜活,像颗裹着蜜的石子投入方才还漾着温情的镜月湖面,瞬间撞开层层活泼的涟漪。
循声望去,只见公孙蕊婷扎着俏皮的双环髻,莹白的发间系着两根鹅黄色丝带,跑动时丝带如振翅的蝶翼般上下翻飞,衬得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愈发像枝头刚熟的蜜桃,满是天真烂漫的娇憨。她怀中紧紧抱着一只五彩斑斓的风筝,竹骨细细绷着绛红的绢面,边角垂着青蓝的流苏,风一吹便轻轻晃荡,翅尖绣着的两只金雀更是栩栩如生,羽尖缀着细碎的银线,在晨光下泛着粼粼光泽,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绢面振翅高飞。整只风筝流光溢彩,与她蹦跳的身影相映成趣,倒像是从画中跑出来的小仙子。
公孙蕊婷像只挣脱了笼束缚的小雀,淡粉色的裙摆扫过湖边草地时,带起几片细碎的白花瓣,沾在裙角随步伐轻轻颤动。她踩着轻快的步子朝姬炎这边飞奔而来,小脸上满是期待的笑意,发梢的黄丝带都因这股急切的冲劲飘得老高,连呼吸都带着几分雀跃的急促。
“姬哥哥!快过来帮我放风筝嘛!”她一边跑,一边扬着清脆的嗓音呼喊,笑声如同檐下悬挂的银铃被春风拂过,叮叮当当洒满了整个镜月湖。那声音里裹着毫不掩饰的依赖与欢喜,连岸边垂丝柳的柳叶都似被这笑声逗得轻轻颤动。
姬炎闻声,眼底原本萦绕的温软笑意又浓了几分,像是被这鲜活的气息融化了残存的沉郁。他转头对公孙婕妤略一点头,目光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纵容,便迈开长腿朝着那道欢快的身影走去。阳光透过柳梢的缝隙落在他挺直的背影上,将玄色衣料染成淡淡的金芒,步伐间没有半分急切,反倒带着几分迁就的从容——他心中清楚,这小师妹素来活泼,今日若不陪她放会儿风筝,怕是要缠上许久,只是这份被依赖的感觉,倒让他觉得心口暖融融的。
身旁的公孙婕妤望着姬炎转身离去的背影,唇角依旧噙着温婉的笑意——那笑容如初绽的桃花,眉眼弯弯,颊边还晕着浅浅的梨涡。可若是细看,便会发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悄悄蜷缩起来,将裙摆的兰草纹样捏出几道细微的褶皱。那双清澈如溪的杏眼深处,方才还明媚的光骤然黯淡了几分,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如同藤蔓悄然蔓延——就像精心呵护的昙花正要绽放,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扰了花期。这转瞬即逝的失落,如同湖面掠过的阴影,快得连她自己都未曾细品,便已重新被得体的微笑掩盖,只余下眼底那抹极淡的怅然。
这一日,初夏的阳光似揉碎的金箔,慵懒地漫过西河书院的青瓦白墙。琉璃瓦在光影里泛着温润的柔光,将飞檐翘角的轮廓晕染得愈发雅致,连墙根下丛生的青苔都似被镀了层浅金,为这座千年学府添了几分暖意。书院正厅内,檀香袅袅缠绕着案上卷册,大先生公孙钺端坐于梨花木案前,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中泛黄的古籍——那纸页边缘已起了毛边,墨痕也有些淡褪。他眉头微蹙,指节不自觉地收紧,目光落在书页间的批注上,似在斟酌字句,又似在思索更深沉的心事。
片刻后,大先生公孙钺缓缓抬眼,目光越过案上的砚台,落在了阶下身姿挺拔的姬炎身上。晨光从雕花窗棂间漏进来,恰好落在姬炎肩头,将他玄色衣袍的暗纹映得清晰可见。见少年脊背挺得笔直,眉眼间虽带着几分青涩,却藏不住骨子里的坚韧,公孙钺心中暗自慨叹:此子不仅过目不忘,更难得在逆境中仍存赤子之心,上次论及兵法时的独到见解,连老夫都要侧目。若只困在书院这方天地,未免可惜了这般天赋。他指尖在案上轻轻叩了两下,心中已有了决断:不如让他下山历练一番,既能让他在尘世中打磨心性,也能看看他能否担起更大的责任。
“姬炎,”公孙钺的声音沉稳如古钟,打破了厅内的静谧,“现有一事,交予你去办。”
姬炎闻言,上前一步,双手抱拳躬身行礼,声音清朗有力:“弟子遵命!”起身时,他瞥见公孙钺眼中的期许与信任,心中涌起一股热流——这不仅是任务,更是先生对他的认可。
第二日天未亮,姬炎便收拾妥当,他踏着晨露离开了西河书院。山路蜿蜒,晨雾缭绕,他却脚步轻快,如展翅的雄鹰终于挣脱巢穴的束缚。
返程时,姬炎行至书院附近的市集,一阵清脆的“哗啦啦”声传入耳中。他循声望去,只见路边小摊上,一架五彩斑斓的风车正迎着微风转动——红、黄、蓝、绿、紫五种颜色的纸叶层层叠叠,边缘缀着的银铃随着转动轻轻作响,像孩童欢快的笑声。刹那间,公孙蕊婷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浮现在眼前,想起她每次见到新奇玩意儿都眼睛发亮的模样,姬炎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小师妹见了这风车,定会开心死了。”他笑着自语,毫不犹豫地掏出铜钱买下风车,小心翼翼地握在手中,仿佛握着一件稀世珍宝。
终于,西河书院的大门映入眼帘。姬炎加快脚步,想着待会儿见到小师妹时,她惊喜的模样,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可就在他即将踏入书院大门时,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从里面奔了出来,正是大师姐公孙婕妤。
只见公孙婕妤发髻散乱,原本整洁的衣裙沾了不少尘土,脸上满是泪痕,眼眶红肿得像核桃。她看到姬炎,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光亮,随即被更深的绝望吞噬。她踉跄着扑过来,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蕊婷……蕊婷她……”
姬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中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冰冷的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紧紧攥着风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颤抖着问道:“大师姐,小师妹她到底怎么了?”
“妹妹,她不在了……”公孙婕妤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那哭声撕心裂肺,听得人肝肠寸断。
“轰”的一声,姬炎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惊雷劈中。他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都似瞬间冻结,耳边只剩下公孙婕妤的哭声和自己沉重的心跳声。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着手中的风车——那五彩的颜色此刻竟变得无比刺眼,像是在嘲讽他的满心欢喜。
突然,姬炎手指一松,风车“啪”的一声掉在地上,银铃还在轻轻晃动,却再也发不出悦耳的声响,只剩下无尽的悲凉。一阵天旋地转袭来,姬炎眼前发黑,若不是扶着身旁的柱子,几乎要当场栽倒。他望着书院深处的方向,心中只剩下一片荒芜。
姬炎怀着万箭穿心般的悲痛,脚步踉跄地来到了大殿中,只见公孙蕊婷静静地躺在那里,往日那灵动的双眸此刻静静地闭着,白皙的脸庞上还残留着淡淡的微笑,仿佛一朵娇艳的花朵在风雨中凋零。
不久,姬炎来到了梦碎湖畔的柳树下,一阵微风吹过,一条带着斑斑血渍的鹅黄色丝带,孤独地挂在树杈上随风飘动。姬炎缓缓伸出手,颤抖着取下丝带,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伤心,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出凶手,为小师妹报仇雪恨!他将丝带认真地收好,如同收起了一份珍贵的承诺。然后,他缓缓蹲下,将手中那已经破损的五色风车轻轻地插在树下。风车在风中微微颤动,仿佛是公孙蕊婷那天真无邪的微笑。
夕阳的余晖洒在梦碎湖上,姬炎静静地站在柳树下,望着那波光荡漾的湖面,心中五味杂陈。(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